《《天阙长歌》》李若卿

24、决战

　　方一笑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身边不见了慕天阙和展昭。他昨夜最后的记忆里是慕天阙吸尽血玉珊瑚的力量后，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他就是在那啸声中被震昏过去的。想展昭和慕天阙的情形必也一样。只是，他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自己最后醒来。

　　‘临风阁’外的湖面上薄雾袅袅。整间屋子，甚至是整座山庄安静的似乎就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慕长歌，再看见慕长歌那张仍似鲜活如初的容颜时，心底那一直被压抑着的悲伤似决了堤的海水从堵塞的胸口涌上眼眶。颊上湿热一片，心里却比昨夜觉得畅快了些。------原来能够将悲伤化为泪水哭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忽然，心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掠起。-----虽然天阙兄一向喜静，他从不允许山庄里有扰人的喧哗之声，但是，今日的安静也太不寻常了，静得似乎没有了人气。方一笑的思虑一动，他的人便奔出‘临风阁’。遭遇了太多的变故，他知道自己脆弱的神经已经再也接受不了任何打击了。不要出事，任谁都不要再出事！

　　远远的看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并肩站在山庄门口，方一笑的心才觉得放下了些，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慕天阙和展昭无恙就好。
　　“天阙兄！”方一笑几步来至慕天阙身旁，慕天阙听见他的叫声也转过身来。依然冷峻的面容，依然清寒的目光，依然逼人的气势，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但是，方一笑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惊得呆住。
　　慕天阙修长乌黑的剑眉上两抹薄薄的红扫乍现，犹如一不小心沾染上的猩红胭脂。妖异，却也是噬人心骨的惊艳。
　　--------血玉珊瑚！血玉珊瑚把可开天辟地的巨大能量转化到慕天阙体内的同时，也把嗜血的魔性转入了他的体内。控制了他的性命，注定了他的命运。
　　方一笑满嘴的苦涩，吐不出也咽不下。眸光避过慕天阙的脸庞，却与展昭那比他更痛的目光不期而遇。那双明眸里说不出的痛苦和自责。
　　“襄阳王和林青在外面。”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慕天阙不是看不见他们的异样，也不是看不懂他们眼神里的含义，只是，他们不说，他就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
　　刻意的隐瞒有时候是避免伤害的唯一选择。
　　于他如此，于展昭和方一笑也是如此。

　　慕天阙醒来的时候，展昭和方一笑还在昏迷之中。浑身的筋骨像被拆解过似的痛着，但丹田内却是从未有过的火热充实。
　　换过一件干净的衣衫，走过铜镜时，双脚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住。微微侧首，他就从那面暗黄的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脸。苍白的脸映衬的两道浓眉更加青郁，只是在那青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抹从未见过的红扫。慕天阙伸指轻轻抹过，那红色却如魔魅一般更加清晰起来。微微的一怔，旋即一笑。慕天阙自铜镜里看见自己的笑容清清冷冷，带着十二分的自嘲。--------终于成魔了吗？本就深埋的魔根被血玉珊瑚激发出来了吗？也好，这样也好。也算是适得其所。自己成魔总好过让展昭万劫不复。
　　心静如初，他早就知道这是逃不过的劫数。

　　“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因悲伤而失了斗志。”一声铿锵有力的沉喝，展昭的眉峰聚敛出一种凛然的杀气。------本来襄阳王是当以律正法，但，以如今的情形看是不太可能了。看一眼慕天阙与方一笑，两人的眸中也是一样充满着斗志。

　　原来恨一个人竟可以恨到如此的境地，慕天阙在看见离自己不过两丈余的襄阳王和林青时，慕天阙身上的杀气陡然而生，心里，眼里俱燃起想要焚尽一切的烈焰，父亲和长歌的容颜就清晰的浮现在烈焰之中。
　　心中有爱，可以成就大业，心中有恨，就可以毁天灭地。
　　怒喝，乍起白衣乌发。衣如雪，发如墨，刀如云霞。
　　晨光微现，慕天阙掠起时暮云鲛的刀光和着微薄的晨雾将他环绕，那一刻他的人就像一个蓦然惊醒的梦，怒放出夺人心神的芳华。
　　一刀斩向襄阳王，不带浮华的招式，眼角，眉梢，刀锋溢出的是不死无休的狂烈战意。
　　襄阳王一惊，倒不是因为慕天阙身上燃着的杀气，而是惊于他两眉之上的红扫。“血玉珊瑚。”咬碎钢牙的吐出这四个字，襄阳王怒发冲冠。什么都没有了，连抱的仅存的希望也破灭。除了杀了眼前的人，他已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能泄他这心头之恨。
　　看慕天阙一刀斩来，襄阳王双肩一动，肩上的披风落地，一身暗紫色的蟒袍显露出来，双掌急反，一股阴绵的掌风荡开暮云鲛。

　　与此同时，林青也有所行动，软剑蛇般噬出，他却不是拦慕天阙的攻势，而是直奔展昭而来，脸上还带着一个让人悚然的笑意。
　　方一笑秀眉一凛，白扇自袖内飞出，就要抢在展昭之前拦下林青。手未起，却被展昭握住。“让我来。”展昭看他一眼，明若朗月的眸中是令人放心的冷静和自信。
　　点头，侧身闪过。其实方一笑心里更担心的是慕天阙。血玉珊瑚的力量究竟有多强，不得而知。襄阳王的功力究竟有多深，不得而知。方一笑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能轻松化解暮云鲛那开山裂石一刀的人，决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这感觉在他加入了战团之后得到了证实。

　　满腔的悲伤，仇恨和着血玉珊瑚的魔性，使得慕天阙犹如一尊战神一般。他的功力比以往更强，但是也比以往更加暴戾。他挥出的每一刀都用尽全力。
　　刀光纵横，白衣旋舞。
　　暮云鲛在襄阳王身边掠过的刀风使得石裂沙飞，可是，即便他使出如此致命的刀法却还是不能伤到襄阳王毫发。
　　袖扫乾坤，掌风如刀。襄阳王虽手无兵刃，但他的那双掌比任何的利刃更可怕。被他的掌风扫过的地方，通常都无法完好。而且他总能在慕天阙前招已老，后势未起之时出掌突袭。好几次若不是方一笑在旁及时化解，慕天阙恐怕早就重伤在襄阳王手下了。
　　青衣，白扇，发飞，如舞。他一行一动，一招一式间眼角眉梢杀气浓烈，却又潇洒冷静。扇上的刀锋闪亮如银，他的身姿穿飞如蝶，优雅灵动，银光乌发，杀气里风姿依然。方一笑，他，确是个风情极致的男子。
　　他的动作看似优雅如舞，但他的人却是在拼命。他在拼命保护着慕天阙。慕天阙此时的刀法也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刀法，因为他将刀法中退守的招式尽弃，用的皆是异命相搏，同归于尽的攻式。
　　但是，此种打法，似乎也没有多少胜算。十几个回合下来，方一笑已觉得有些吃力。不单是因为两人的身法越来越快，使他无法保护周全，更因为，一种不祥的感觉将他笼罩，他觉得自己和慕天阙似乎正在沉进一个黑暗之中，那是一个地狱，张着口等着他们力竭之后落进去。

　　相较于这边惊天动地的激战，展昭和林青的战局就少了些激烈的刺激。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边慕天阙与方一笑险象环生，展昭当然想速战速决好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但是林青的软剑却似故意不急不缓不远不进的与他纠缠着。而展昭也是心力不足,只因他还不能将慕天阙的内力运用自如。
　　似是看透了这一点，林青的剑只一味的与他周旋。
　　展昭有些恼怒，略显憔悴的俊颜一寒，神情是少有的冷峻，“林青，你究竟意欲何为？”
　　唇上的青须再次轻抖，连林青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没有什么可笑的事，但是只要一看见展昭，听见他的声音，就有笑意忍不住从心底涌上来。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诡异的笑容，也许并没有看到的那么阴冷。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的用意，否则，你不会抢在方一笑之前与我交手，不是吗？”
　　展昭无法反驳。他所做的事，用意已经很明显，莫说是他，就算方一笑和慕天阙也很明了，所以，慕天阙出手第一个找上的是襄阳王而不是他林青。
　　但是，这人究竟是友是敌此时仍无法确定，只因他所做的事都不能被展昭认可。那样不择手段的极端行径，让展昭心生厌恶。
　　这人，已不单单是恶，而是阴毒。他仿佛是带着所有冤魂的怨恨由地狱而来，看不出他还有善意，他有的只是毁灭一切的残忍。
　　“既然你想置他于死地，为何还不动手，为何还要在此与我纠缠？”
　　冷冷的笑意里林青忽然拧身欺近，他的唇贴近展昭的耳畔，轻轻吐出两个字“时机。”他这突然欺近的动作勾起让展昭感到屈辱的记忆，暮云山庄的那一夜，他也是这样贴在他的身前。
　　心头一阵的厌恶，剑眉猛然纠结，巨阙寒光闪闪，展昭的身影在快若闪电的变幻中，斩，刺，劈，扫连攻八剑，红衣周旋在林青眼里，耀疼了他的双眼。展昭敛了暖意的眸光乍现清寒，清清冷冷又怒意深沉。
　　一句话说完就长身飞退，林青还不想死在他的剑下。软剑与巨阙相击发出金石交鸣之声，虽然护住了要害，巨阙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
　　林青惊的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早有防范。抬眸看向展昭时他忽然又一笑。“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仁慈。若换成慕天阙，恨一个人至此时，那八剑他怕只会合做一剑而用，一剑穿喉，不会给人留生还的机会。”
　　笑音未止，他的目光突然被另一方的战局吸引过去，脸上的笑意更深，连死灰的眼里都是惊喜之色。
　　展昭的目光也随之看去，眼里看到慕天阙和方一笑的情形时，心，猛然紧缩起来。

　　人如惊鸿，刀若飞龙，暮云鲛只攻不守，一连四刀斩向襄阳王的咽喉，胸口。襄阳王袍袖一展，左手化掌为勾，扣向慕天阙的右腕，若是脉门被握，那就等于把性命交给的对手。在此等情况之下，无论谁都会先撤刀自保。但是，襄阳王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慕天阙。看清了襄阳王的用意，却并不收手，只见他右手一松，暮云鲛带着一身的光晕向下坠去，却在转眼间落在他左手中。他不是弃刀，而是易手。攻势不滞，那一刀仍是一往无前的向襄阳王的咽喉斩去。
　　脚踏九宫，侧身移步，勘勘避过暮云鲛的锋刃，襄阳王疏眉一拢，-------还真是个不要命的人！那就让我来成全你。手指微拢，还差毫厘便扣住慕天阙的脉门，与此同时，右掌聚合十成的功力拍向慕天阙的胸膛。
　　“天阙兄小心！”方一笑喝声出时，袖中的金蝉锁迅速飙出，缠上襄阳王的左腕，后发而先至，那金锁竟以比他更快的速度缠住了他的腕，手中白扇的机簧按下，寒光闪起，两柄飞刀射在襄阳王胸口。
　　令人惊讶的是，那两柄利刃在射上他的身体时竟发出了铮然的鸣响，仿佛那射中的根本不是人体而是一块铁板！两柄飞刀非但没能伤到襄阳王，反被他聚起的内力反弹了回来，方一笑躲闪不及，一柄飞刀自他的右肋穿过。
　　“小方！”慕天阙一声惊呼，手中暮云鲛攻势一顿，襄阳王的掌已到胸前。
　　一口血雨喷出，溅了襄阳王一身一脸。慕天阙难以置信的看着方一笑的身体从自己眼前飞起。青衣洒洒，身在半空之中的方一笑犹如折了翅的蝴蝶，飘摇而落，震起尘埃如烟。
　　方一笑，他竟在重伤之下仍拼死护在慕天阙身前，替他硬挡了襄阳王那一掌！
　　“小方！”“方兄！”两声惊呼，同时而起。
　　一白一红，一刀一剑，两柄利刃也同时刺出。
　　惊心，动魄。慕天阙的魔性因方一笑的重伤而被完全激发。周身窜动的气流将他的衣发激起，无风自动。而他的眼，他的眉已是染血的赤红。没了感情，慕天阙已经像一头负了伤的野兽，剩下的就只有与眼前的人同死的决意。
　　怒喝声中，天际似是有一道闪电亮起，将那刚露出峰顶的太阳都惊的颤了一颤。
　　暮云鲛猛然间乍现红光万丈，与天相接，再分不出哪是阳光，哪是刀光，朝霞，暮云连天蔽日。

　　展昭怒，紧咬牙关，俊逸温润的脸上杀意决绝。巨阙亮起一串水样的流光一剑刺出。眸亮，亮过剑锋。那一刻他的心里什么国法律例，都及不上想为方一笑报仇的情切。
　　出乎意料的是，他从林青身旁掠过时，那人竟没有拦他，只是眉峰微微挑动了一下。
　　刹那间，三人错身而过。胜，负，已分。
　　展昭右胸中掌，倒退丈余，以剑撑地才勉强未倒。闷咳两声，任凭他抿紧双唇口中的鲜血还是自唇角滑出。展昭伤重，却不致命。只因那一刻襄阳王分了大半的精神去对付慕天阙。所以慕天阙的情形更加严重。右臂被襄阳王生生折断，左肋中襄阳王一掌三根肋骨断裂，慕天阙额上的冷汗浸湿了乌发贴在他已是苍白吓人的脸上。但，即便如此，他仍坚持着不倒，也不发出任何呻吟。
　　襄阳王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身上中了三处剑伤，两处刀痕，衣袍碎裂，露出里面一件金晃晃的金丝软甲。
　　--------怪不得方一笑普通的飞刀对他起不到任何伤害，原来他竟穿着刀枪不入的软甲！
　　金丝软甲能防御的只是普通的刀剑，而对与展昭的巨阙和慕天阙的暮云鲛这种宝刃能做的抵御实在是微不足道。
　　但是，襄阳王内力深厚，身上中了如此多的刀剑之伤，对他却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而唯一令他重创的则是嵌在左胸上的暮云鲛。那一刀若再多些力道的话襄阳王怕真就该一命呜呼了。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抚着身上的伤口，襄阳王笑的疯狂可怖。手点指着已失去战斗能力的三人，目光残忍的像是看着三只待宰的猎物。
　　“你，你，你。你们哪一个是本王的对手？用了血玉珊瑚又如何？还是斗不过本王！....与本王作对，本王要你们死无全尸....林青，杀了他们！”
　　‘林青，杀了他们。’他的命令一出口，林青就像平时的每一次一样立刻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是这次脸上没有了谦卑的神情。
　　“是。”口里应着，林青的人却未动。他抬眸看向襄阳王，忽然道“王爷，季先生临死之时要我转交给王爷一件东西。”他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襄阳王面前，襄阳王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林青却猝不及防的将手中之物抛在他的脸上。
　　眼珠，那竟是两颗活人的眼珠！带着还未干透的血迹掷在他脸上，襄阳王一眼认出那是季高的眼珠！
　　“是你杀了季高？”一声惊喝出口，耳旁传来林青犹如地狱鬼哭般的笑声“是又怎样？他早该死。你也早该死！”林青不知何时已转到他的身后。
　　‘去死吧。’迸泄着几世怨恨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同时，林青的软剑也如蛇一般噬入襄阳王的肋下风门穴，那并不是要害，却是襄阳王的罩门！
　　罩门受袭，襄阳王整个人如被雷击一般猛烈颤抖起来，脸上表情痛苦。但是，他仍聚起一口真气反肘撞在林青的胸膛上。
　　林青没有躲过，与其说他没有躲过不如说他根本就不曾躲闪，站在襄阳王身后，他根本就是在等这一击。巨大的力道在胸口炸开，一口血仰天喷出，血里夹着破碎的脏腑。
　　软剑脱手而落，林青却张开双臂将襄阳王死死抱住。“杀了他！”一声狂呼，召唤者重伤的三人。
　　震惊中的三人猛然惊醒，三人中，以展昭受伤最轻，反应应是最快，身形跃起，手中巨阙飞刺向襄阳王。但是，他没料到有人竟能使出比他更快的身法。
　　身旁白影一掠，慕天阙已先他一步抢到近前，暮云鲛还嵌在襄阳王的胸前，慕天阙探手用力在刀柄上一压，那柄红若夕阳晚霞的刀便深深没入襄阳王的身体里。
　　“啊！”一声痛呼，惊天动地，襄阳王眼珠突出，面目狰狞的盯着慕天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一下子挣开林青双臂的桎梏，双掌将慕天阙推了出去。此时，展昭也到眼前，巨阙寒芒一闪，锋刃自他的前腹直透后背。

　　晨光已大盛，那样明亮的阳光却无法温暖这一地的血腥。
　　襄阳王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双眼圆睁，到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败，而且是败的如此凄惨。那双眼睛似是在感叹着英雄末路的悲哀不幸。只是，这世上恐怕除他自己之外再没有人把他当英雄看过。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悲哀之处。
　　林青倒在襄阳王的身旁，还未气绝。展昭站在他面前时，他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吐出来的却全是血肉。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展昭的红衣，那衣摆却自他手边滑过。自己怔了一下，忽然唇上的青须抖动，一笑，闭目。
　　看着他的手自半空垂落，展昭的心里一阵的悲凉。
　　‘为什么没有早些认识你？’这是他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没有早些认识你？为什么没有人在我最无助之时拉我一把？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终于能解脱了，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受煎熬。展昭，你也痛恨自己活着吧？因为你的心里也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