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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高贵冷艳的左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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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一半晌都还软地上,小黑把他拎起来站好,跟他说,朝里走。
这是条单向的路,迟疑或后退都会丧命,现下只能去找南靖天。
余一抹干眼泪,颤抖着问,我从未见过南靖天,你要是跟他打起来,胜算有多少?
当小黑面无表情回答没有胜算的时候,余一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小黑接着说,南靖天用毒,我们没法比。
说话说半截儿歇口气的人你他妈不知道会吓死无辜老百姓吗!
天色已经不早,药谷朝正西背阳,周遭空山冷雾,暮色凉薄,又不见半点星火,更添几分阴森死寂。
最可怕的还不是觉得阴森死寂,而是阴森死寂中你能感觉到它们有灵性,就像那些药人,不知现在正从那片黑暗中,盯着两人,然后幽幽在原地等待着。
小黑带着余一绕过那片平地,踏上石梯刹那,四周便开始不对劲,像是活了似得,黑影不时来回窜动。
余一全力贴着小黑的后背,眼睛四处乱转。小黑让他松开手,说你专心走路。
石梯不明的粘腻着,紧密覆着蔓藤和树根。
小黑又说,不该看的,不用看。
余一说我怎么知道哪些该看,说完拨开眼前的枯枝,紧连的整块老树嘎吱作响,,在两人斜后方落下片软散沉重的架状物体,带着滑溜的粘液声。
余一凝住步子。
想想刚吃剩的鸡架和完整热乎的新鲜猪大肠,画面灵活生动,效果逼真。寒毛顺着脊背全竖直起来,他很快清楚了什么是不该看的。
多凶残的地方,可想而知就有多凶残的主人,枯藤昏鸦横尸遍野,这条由枝干环绕到密不透风的林间道,南靖天估计还真没下过山。
余一问,你说南靖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黑用手划开眼前陈旧树根,余一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里,仍然是嘹亮脆响的。
小黑没忘向后伸俩指戳他,让他看着路走。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开路看路全是小黑,余一主要负责在后面受尽各种渗人动静的折磨,跑窜声,重喘声,磨牙声,在耳边时大时小。整一个立体环绕。
还有多久?余一痛苦地问,汗湿整片后背。
小黑没有说话,挑起了冷剑。
余一连声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黑说,没什么事。
忽然杀气凌然,转手暴出层雪光,枯木尽倒,连片轰然作响,尘烟落到腰处,脆断塌陷渐变野兽呜咽声,越荡越凶。
开山般的气势,余一捂着快震聋的耳朵,内心咆哮,这你妈叫没什么事?
面前骤然现出无数双血红眼睛和白牙,笼罩于两人面前,从喉管深处碰撞出而出的吼叫,成群冲来。
南靖天的药人,黑压压的围绕着他们,而且越聚越多。失了瞳孔,只是一团呼吸异常的残骨烂肉,带着幅用力咬合的牙齿。
余一只觉得难受地说不出话。
这些不是药人,就是一副副尸体。
向得到有人暗示般,他们围着两人聚拢后,猛然扑过来,小黑忽然剑尖落地,以两人划出圆心,光影间衣摆翻飞,将决堤般泻下的药人和余一隔离开,余一唯一能感受到,就是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尖锐气息,迅猛流畅。
尖叫越作越响,余一仿佛处正暴风中心,看都看不清楚,龇牙和崩裂声不绝于耳,忽犹如雷响,临到耳边叫嚣转瞬被震出扯碎,反复如此。
峡谷高月,天转暗,小黑的剑光反而愈发耀眼缭乱,迸成片银亮,连路都照得清明。
缠斗慢慢褪去,月正白,小黑脸上沾着乌黑血迹,利落甩了甩剑,然后收进剑鞘。两人外围个规整圆圈,边缘堆满碎尸,延绵向下溢去。
整个过程也就盏茶的样子,眼睛还有剑光隐约闪烁,耳朵边也留着啸声,只是眼前早已万籁俱寂的景象,偶尔一两颗石子敲击石梯,淡淡回响。
后来南靖天跟他说,从前年到今年,呕心沥血的,总共就造了三批药人,小黑那次全给弄死了。
余一颓然跌倒在地,木然良久,抬起头说,小黑你真的好帅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小黑只是镇静盯着前方,口中蹦出三个字,南靖天。
周身气压又急转,余一看见从里面晕出莫名黑气,从地上蔓延,泛着很有质地感的蓝绿光。诡异的笑声顺着踱步,凄厉悠长,在俩边拱向交织的树木间摇晃着,余一浑身紧绷。
一人穿着灰蓝色的袍子,站在前方,阴风佛过衣摆,苍白的手伸出,轻轻他召唤。
余一见过曾经有的人去见祖父,会自己带花瓣,有的自己带仿雪碎纸,有的自己带两匹几十来尺的绸缎,有得从天而降飞到亭子里,又飘花瓣又飘雪,白缎铺开天路,墙头还藏着乐队吹拉弹奏。
南靖天这方面也算是个奇才,自带毒气什么意思。
小黑说,那是南靖天做的影子。
余一望着小黑悄声的问,什么叫影子?
小黑没回答,忽然里余一远了几步,说,你跟他走。
疯了吧我跟他走!余一惊恐地摇头。说万一他要杀我怎么办?
现在不会了。小黑首次将剑收在后腰,垂下手,然后说,我在这里等你。
余一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着眼睛说,你不跟我走?
小黑说,对你不利。
余一还是疑惑万分正想开口,对方的目光清澈坦然,让人觉得分外安心。
相视片刻,小黑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余一结巴,那,那我一个人去?
小黑看着他。
余一喊,那你别丢下我。
说完时不时回头几次。
小黑原地纹丝不动。
于是余一狠下决心闭眼,大步往前跨。
顺石梯向上,穿过密林,那个小黑所说极像南靖天的人影,挂着模糊不清的脸。远远站在石壁缝隙间等他,余一走去石壁,四处探寻,听见那阵熟悉的笑声,从缝隙透光处望去,人竟在石缝的另一边。
先不说石壁内部不得喘息的窄小,摸索着穿过去后,他又出现在百米外的树荫,无论步伐速度,如何都近身不得,但那人静止面向自己时,又生怕自己与他靠近,这让余一整个过程都毛骨悚然。但毕竟有他的带路,余一寻找南靖天还是比较顺利。
人影最后次出现和消失,余一脚下莫名踩空,转眼竟是片水青色。
薄草靡靡,四方的红棕木露台,一张桌子。
山石树木还是原来的景致,却到这里,冻得苍翠欲滴,难得几处老藤,枯荣并俱,坠着饱满的红珠。
灰蓝袍子的人这次没有站立,而是趴在那里,伏案熟睡的样子。
本能就知道他是南靖天。
祖父余向晨向来很少参江湖中事,只放放嘴炮。可当年南靖天逃离鬼殿的时候,祖父却说是自己帮得最差的一个忙,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做。
南靖天是景小岚的唯一的徒弟,受鬼殿接纳十年,叛逃那日,携家眷亲信浩荡离开,正道等候许久都为看到他的队伍,派人去寻,却在途中看见四下都是尸体,四分五裂,南靖天跪在中央,神情涣散,不知从何处开始拾起骸骨。
最后他是被架起离开的,离开时,有人看见景小岚坐在树上,背对明月,荡着细碎犀利的笑声。
余一再靠近些,南靖天忽然支起下巴,就像只不动的傀儡扭起脖子,余一觉得他的冷汗可以用喷涌而出来形容。
南靖天开口慵懒地说,明空城中,我倒是从未见过你。
余一想象过很多次南靖天作为变态的形象,面容空洞枯槁,性情凄怨阴狠,遭人背叛沦落至此,咧嘴笑来肠断魂亡。
眼前的人,却是暖玉簪子,衣间雅致云纹。眉下如墨画氤氲,锦山夜月,一双微挑桃花眼。周身素洁恬静,春光却挡不住般的溢出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要多明亮有多明亮。
传说中的究极进化体正笑盈盈地打量着他。
余一自戳双目。
为什么要取南靖天这么霸气的名字。
你怎么不叫南小美。
南靖天怔住,忽又说,你是余先生的什么人。
余一赶紧作揖接茬,说前辈说的可是余向晨,那是我祖父,在下余一,前辈记得我?
手指拨了拨靠沿的草尖,南靖天爽朗笑着说,看着像,余先生的眉目,像模子似得刻在你脸上呢。
这句话从南靖天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古怪。那先前的行尸与无脸影子,与现在眼前明晃晃的人比不到一起。南靖天似乎见他是余向晨的人,脸色又比先前沉静些,认真问他,你祖父厌恶来我的地,如今你这又是做什么?说完示意他同坐着。
不得不说,余向晨那特殊的声望值,黑白两道间都挺给脸的。
余一谨慎地跟着坐下,说早些年听过祖父提起南靖天的名字,实在过于好奇,如今总想做些事情,倒不如现在趁年轻,出来历练历练。
略微聊了几句,就跟聊家常似的状态,家里父亲可好啊,祖父可好啊,为什么祖父还没死啊,怎么还不死啊,棺材本我都帮着攒了十几年了啊,东拉西扯,余一跟着一一答复,到最后南靖天很利落,说,有什么你说与我便是,带着个明空城的厉害人,这么风风火火的杀上来,可有要紧的?
余一心里有点害怕,点点头,问谷主你不生气么。
南靖天笑,说生气呀,怎么不生气,可你现在还不活着吗,跟我说话呢。
余一正想陪着笑,忽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脊背发凉。
面前的人满眼笑意说,这药人,都是活时培着的,生怕断气,风吹草动我都睡不好。可只有一点,我向来怕麻烦,须得将人皮剥去些,毒得才快,且还留意识,他们要叫只管去叫,虽然听着怪可怜的。
余一抹了抹汗,说前辈你不要这样。
南靖天说完又靠近了些,眼睛盯着他发烫。
余一感觉自己的皮也被南靖天剥去大半般,浑身不利索,低头小声地说,前辈,其实我还真有件事情想问,白天我经过龙池,有一批像是天下盟的人,闹哄哄的。
南靖天忽然不说话,正坐起来。
他不说话的时候,四周了无生气。
余一接着解释,这些人喊着你的名字,我听着好奇,便过去看,结果刚到门口他们全涌了出来,他们好像说,什么东西丢了。南靖天依旧抿着嘴角,问你听清楚是什么东西了?
余一摇头,说没听见嘛,就只听到一个字。
说道这句抬头看看对方,南靖天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余一等了片刻,脆生蹦出个字,药。
南靖天噌地就站了起来,笑容还挂着,脸色却剧变。余一下意识往后挪了挪,不料却被紧紧抓着臂膀,南靖天晃着他,说你可听清楚了?
余一胳膊都快断了,咬着牙说他们都喊了一早上,我不想听清楚都难。
南靖天问可有说是谁偷的?
余一摇摇头,接着连人都被扯出了露台,跌到草堆里,凄迷冰冷,挣扎起中手掌撑到热乎乎的东西上,回头看,是具残缺的血肉,脸朝上,微微起伏胸口。而他的指尖刚好透过面颊,抠在暴露的牙床上。
余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南靖天的笑餍未曾褪去过,丰神俊朗,站在软烟似的草木里,好一阵子,才缓缓地说,你总是这样。
余一流着眼泪默默地抽出了粘腻的指头,说我怎么了。
南靖天声音还淡着,接口说,这么多年,还死不干净。
盼着你也体会被人叛离,被最爱的人冷眼杀死,盼了那么多年,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苟且存到现在。
看半天余一觉得他的眼神都不是朝这边来的,说的并不是自己。
南靖天歪着头,如同张只有关节活动的皮影,继续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救你,这些人都该瞎眼剥皮挖心挖脑,被你践踏万次,就像你践踏我那样!
嘴还咧着,春光还洋溢着,却忽而阵凄厉的声音压低着喊,我都死了,你怎么活着,你怎么还活着!
……小美,南小美?Q_Q
天色黑得紧,越发恐怖,余一自己蜷了蜷,这个时候满脑子都回荡着小黑的名字。
妈蛋快来救我!
南靖天又咯咯地笑,干脆地说罢了罢了,药再上我这里取便是,我还剩一副余着。
说完低头锁定淌着鼻涕哆嗦余一,跑都没来得及,又被拎了回来,架在桌子上,被问道,吓到你了吧,还疼吗?
眉头紧蹙,目光脉脉,南靖天帮他整理衣服,余一惊慌之余觉得这人不当影帝麻痹真屈才!有病吧!得治啊!
整理妥当,又将手指清理干净,余一平复了点心情,看他专心的样,颤颤悠悠的问,谷主刚才说的,是谁呢。南靖天说,你觉着是谁。然后抬头笑道,早先前也该听你祖父说过,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余一想都没想,顺口答,景小岚么。
然后从手腕到肩膀,忽然像只剩滩肉,嘹亮的脆响过后,只听到余一撕心裂肺的喊声。
亲娘啊—————!
南靖天干净利落折碎了整条手臂,任由其垂落。余一差点晕过去去,连气都喘不匀,重重地摔在露台上,良久抬起头,苍白着脸,老泪纵横地说,我招你了吗……。
南靖天单手撑着脸,侧身靠桌边说,你就不该说出这三个字。
余一继续哭,我错了……。
南靖天戳了戳他,软软地安慰你别嚎,要换做别人,早废其功体做了行尸去,再派下山杀尽自己家人才解气。你没功力,我也念余先生情分,不过就是一只手而已。
余一哭得更厉害,靠手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南靖天答,我断得是你的左手。
余一快断气了说,人家是左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