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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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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明云同萧竹均正躺在一片开阔的草坪里,萧竹均的头枕在明云的臂弯。
“傻姑娘,怎么这样就难过了呢。”明云一边玩着萧竹均如丝的长发,一边打趣。
萧竹均在他的身边羞红了脸,她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我哪知道雪儿是你妹妹啊,宫中有规矩,臣子之女未满十岁不得进宫。我又没有见过她。”
“是啊,她的生日在十二月初,准确来说,她现在也未满十岁。所以呢,你只有等到明年生日才能在生辰宴上看到她。”明云笑。想起来都觉得有趣,这个丫头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妹妹吃醋。这是不是也说明,她也是在乎我的呢?
“啊啊,太烦人了。”萧竹均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哥哥,你的加冠礼已过,如今应该有了自己的字了罢?”
“是啊。”
“是什么啊?”萧竹均抬起头来看着他。
“子羽,明子羽。犬振羽入云’之意。”明云似是望着天在答话。
“明子羽……”萧竹均沉吟,另一种感觉在她的心底弥漫开来。从今起,身侧的这个人就不再是个少年了,不再是个只需要陪着她嬉戏玩乐的少年了。他如今的名号是骠骑将,来日是要袭他父亲的爵位作护国将军的。空气弥漫着,似是突然凝结成了忧伤。
“均均,如今你也将要十三了罢。”明云问她。
“是啊,初见你时我也不过八岁,这么快,已是五年了。”流水淙淙,时光匆匆。不经意之间,苍老了少年峥嵘。
“再有两年,你也要及笄了罢。”
“嗯。”
“等到你及笄之年,想必你父王会替你寻个好人家罢。”
“……”萧竹均闻言一愣,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明云却是一脸随意,他把玩着一根草叶,一边用很轻的语调道:“均均,等你长大了,许给我罢。”
那是在我心里期盼过那么多次的美好未来,怎么竟被你这么随意地道出了口。
他说:“我知你如今还小,但我却愿意等待。等到你长大,等到你作我的妻子,等到同你一世逍遥的那一日。”
他说:“从前你太小,我也太小,我不足以承担起许你一生的责任,可如今,我愿意倾尽天下去试一试。”
他说:“苍屏城里,你曾问我,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何。那时我不敢确定,权利,地位,或是荣耀。可如今我却知道了,那是你。”
他说:“若你无法接受,便只当我今日同你说了个笑话罢……”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只当你说了个笑话?我等待了那么久的誓约,我等了那么久啊。
“哥哥……”萧竹均扑进明云的怀里,“我会努力努力地长大,我会为你穿上嫁衣,我等着你来娶我……”
明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额头,“均均,你不能再叫我哥哥啦。”
萧竹均靠在他耳畔,轻轻叫:“子羽……”
“我在。”
萧竹均从不曾觉得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美好过。她很快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燕楚楚,出乎她的意料,燕楚楚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再说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竹均才猛然意识到,自离开苍屏后,燕楚楚就再不曾开怀大笑过。从前那个同她一般疯疯癫癫的老师和姐姐,已留在了苍屏城,再也找不回了。
“均均,你近日的课业大有进益,就算没了我,也是足矣。”课罢,燕楚楚淡淡地突然道出了这么一句。
“楚楚姐,怎么这么说。你要去哪?”萧竹均急忙抓住她的袖子,生怕一松手,她的楚楚姐姐就会消失不见了。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你会难过么?”燕楚楚慢慢地把琴收好。
“当然啊姐姐,你如果消失了,我会哭的。”
“均均,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学着坚强,”燕楚楚站起身来,“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子羽不在你身边,甚至你父王不在你身边,你还是要努力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真的。”
“姐姐……”那一日,萧竹均拽着燕楚楚的袖子,久久不肯放手。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相安无事了几个月之后,萧竹均度过了她的第十三个生辰。
第二日,燕楚楚不见了。
她向国王请了辞,也同秋水阁赎了身,而后带着她的父亲,消失了。
萧竹均疯了一样地想找到她,却始终不曾有过她的消息。
明子羽揉着她的长发叫:“均均,开场人来,散场人去。再好的戏文,也终是要散场的。”
心下觉得,燕楚楚的失踪,大抵是同苍屏城里那位凌公子有关。
这几日来,萧竹均身心俱疲,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倒下了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不是燕楚楚的课堂,她怎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这日晚上,她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急于看望她的小白。
笼子里的小生物安静地趴在那里,悄无声息。她触手去摸,身子却忽然一僵,再无法动弹。
燕楚楚之后,萧竹均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朋友。
怎么忘了呢,红尘之中事事都是如此。再美,也终究是要迎接垂暮的。
就连你我,也逃不过这宿命。
那一段日子,萧竹均的心里空荡荡的,怎么都填补不了。她突然特别渴望明子羽的拥抱,渴望他温暖而结实的胸膛,和身上安静的香。
萧国王见她这样,决定亲自带她出去散散心。
此次他们的目的地,为左陵。
左陵城风光委婉,流水绕人家。想来会是个好去处。
十月末,抵达左陵。
她望着四周安静的风景,在一座石桥上驻了足。目光所及之处皆为黑瓦白墙,炊烟袅袅的人家。忽而转头。轻轻对身侧的人说:“子羽,我唱个曲儿你听,可好?”
“嗯。”明子羽站在她身后,淡淡地应。
还未小酌,怎就醉了?是醉在左陵城这一抹依稀的烟雨,还是醉在流水里那一阵清歌?她轻轻地开了口,声调随着朦胧的烟雨飘散开来。
夕阳斜
晚意枫林乌啼
酒家旗
城郭野路古遗
渡口乌篷载着你
悠悠地南去
暮景依稀烟雨里
凭栏等谁记
……
那声音婉转却哀伤,轻轻淡淡,随风荡漾进了心底。明子羽皱皱眉:“均均,别唱了。”
“怎么?”萧竹均停了调子,回眸看他。
“这曲子,从哪听来的?”
“楚楚姐从前曾唱过的。”她唱时,眉目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萧竹均却觉得那样子那么美好,那么惹人怜惜。因而暗暗记下了曲调,想着等一天,也把这歌儿唱给她的良人听。
明云暗自嗟叹,只说:“日后,别再唱了罢。”
萧竹均不知道,这是萧国最古老的悲歌,若不是在极度哀伤的心境里,没有人会轻易唱这歌的。燕楚楚唱的这一首,是她自己重填了词句,曲调化开了悲戚,却依旧笼罩着忧愁,如同不透光的丝绒一样的忧愁。明子羽初听那曲儿时,竟也一时忘了神,心下悲悲戚戚起来。
离歌切莫翻新曲。
不叫你再唱,只是怕你有朝一日也走了这悲歌的覆辙。
只可惜,明子羽制止的太晚。
他最终,还是看着他的心上人,走完了一辈子的悲伤。
左陵水乡,细腻的风光自是养着细腻的人和细腻的情。
国王萧炎瞧着那一把精致的纸伞婷婷袅袅走来时,心下动了情。同他擦肩而过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多恬淡。目光流转,心思流转。萧炎的心,竟再也离不开那女子。自王后过世至今,已是十三年,他为她空了十三年的后宫,守了十三年的落寞孤单。十三年,他终是没能避开心动的那一瞬间。
画楼清萧,再遇佳人。
将是不惑的男子,却依旧风流。
他走过去翩翩行礼,问姑娘芳名。
女子笑笑,卿卿,柳卿卿。
柳色青青的青青?
不,是卿本佳人的卿卿。
萧炎遇着柳卿卿那一年,已然三十七岁。将要不惑之年的他,本不该这么冲动地牵了她的手,他前半生的风平浪静,很快,将要被打破了。
左陵之游,没能给萧竹均留下什么太多的印象。唯一只记得,父王满面春风地告诉她,回宫便要封妃,而后将那个二十六岁的左陵女子领到她的跟前。
那个时候,萧竹均记得她是点了头的。父王是一国之君,他一个人,已经守了太多年。毕竟,只是妃,不是后。
萧竹均安慰自己,父王心底,母后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
尽管她知道,封后,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她没有说什么,燕楚楚离开以后,她像是忽然间就成熟了起来。她渐渐开始懂得,有些事情,不管多么不情愿,多么舍不得,该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的。
譬如母后,譬如燕楚楚,譬如,小白。
提起小白,心里还是疼了。父王曾说过要再送她一只兔子,是她拒绝了的。她心里有小白的一个位置,无论谁都不能撼动。她想,这一生,许是再也不会养别的东西了罢。
不过幸好,明子羽,还在她身边。
因为他在,所以不管前路多么艰险,她都可以勇敢地走下去。
她答应过的,她会为她披上嫁衣,等到锣鼓齐鸣的那一天,嫁作他的妻子。
大抵,这是她为数不多值得期待的事情罢。
萧翎公十八年,二月初五。良辰吉日,天时,地利,人和。
萧国王,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