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泪》茶沫余香

4、封圻凌北

　　萧国共有四城，长宁、封圻、左陵、苍屏。
　　长宁城是萧王宫所在，物质条件自然比其他三城更为优越。萧国人善于音律，萧王后生前以唱歌名动一时，这才被选进宫做了太子妃——当时萧国王萧炎还是太子——就连国王也是吹箫的一把好手。乐坊更是随处可见，燕楚楚所属的秋水阁则是个中翘楚。
　　封圻城与翟月国接壤，民风开放，百姓热情好客。另外，封圻中暗藏着一个神秘的地下组织，名曰宿。其中成员为萧王室牵制所有可能谋反的国内势力，一旦战争爆发，所有“宿”的成员将会是萧王室最有杀伤力的一把匕首。
　　左陵城则与裂国接壤，百姓大都识字断文，知书识礼，民风淳朴。裂国虽素来不喜战争，但却能对侵略者有力反击，因此几百年来都无人敢与之征战。
　　苍屏城因其境内的苍山而著名，风光优美，景色宜人。是萧国青年男女恋爱约会的首选去处。
　　而公主一行三人的目的地，正是苍山。

　　接连四日的舟车劳顿后，三人于六日黄昏抵达苍山脚下的一家客栈。
　　“哇~”站在客栈门口，公主——对了，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称她为公主了——萧竹均一声感叹，“这里连客栈都和长宁城不一样哎。”
　　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说“连客栈都不一样”咧？这是因为，萧竹均从小在王宫里长大，虽说也经常跑出去玩，但怎么说也都是在长宁城里，而且是在王宫附近。这一次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她一直不断地感叹“哇，这里的城楼和长宁城的不一样哎。”、“哇，这里的房子和长宁城的不一样哎。”、“哇，这里的人和长宁城的不一样哎。”当然，在她感叹完这一句之后，一直坐在旁边满头黑线的明云无可奈何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傻瓜，这里的人要是和长宁城一样那不是见鬼了。”
　　话说回来，现在三个人面前的这座客栈，的确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一样。这座客栈不同于以往人们对客栈的认知，它不是一座由无数房间组成的楼阁，而是一间一间相互连接的院子。虽然不很华丽，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清秀。

　　“好了，现在都各自休整一下。我看今日大家都很累了，也没什么游兴，这样等下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儿就安寝吧。”刚刚要了房间回来的燕楚楚站在明云和萧竹均面前，“我和均均住一间，明云，你睡我们隔壁，晚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姐姐，放心吧。”明云点点头。
　　晚饭过后，三人都回了屋子，明云把东西都归置好，又检查了一遍，熄灯睡了。而隔壁间的萧竹均就没有那么安生，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已经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了还不肯消停。
　　“均均，又怎么了啊？”燕楚楚本来是打算睡觉的，可叫她这样闹腾一顿下来，已经困意全无了。
　　萧竹均一边扭来扭去一边道：“姐姐，我睡不着。不如你弹琴给我听，可好？”
　　“胡闹，”燕楚楚皱眉，“不是姐姐不肯弹。这么晚了，会影响别的客人休息的。”
　　“嗯~”萧竹均扭到燕楚楚旁边在她身上蹭啊蹭啊，“没关系的姐姐，你弹一首安神的不就好了？”看看燕楚楚不动，萧竹均又蹭：“嗯？嗯？姐姐最好了，嗯~”
　　“唉……”一声长叹，燕楚楚坐起来，使劲捏捏萧竹均的两腮，“真是服了你了，淘气鬼。”
　　取出琴来，指尖拂过，拨出一两声铮铮的琴声，燕楚楚坐定，双手抚上琴弦，悠远绵长的琴声便从指尖缓缓流过。那样动听，那样令人心醉。
　　一曲终了，回头看看萧竹均已经睡沉，燕楚楚的琴兴却忽然大发，一曲接一曲地弹了起来，如此，直到夜深人静。

　　“小娘子弹了这一夜，可还累否？”
　　窗外树下蓦然立着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男子，燕楚楚抬起头来笑笑，琴声却不停，声调波澜不惊：“公子在这树下站了一夜，可还累否？”
　　话音未落，男子已翻身进屋，站在燕楚楚身后，两指撩起她的长发：“燕姑娘好胆色，寻常人家的姑娘此刻不都应该大叫么？”说着便凑上身去。
　　燕楚楚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避开那男子：“公子如何得知，我便是公子口中所唤的‘燕姑娘’？”
　　“看来燕姑娘不喜欢爷离你太近啊。”男子又一个翻身，背倚窗框坐到了燕楚楚面前的窗户上，一只脚踏在窗台上，另一只荡在窗外，一双凤目勾起邪肆笑意，“弦上百灵燕楚楚，秋水阁琴技第一的乐师。今日有幸听得小娘子琴音，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爷今夜，可是循音而来。”
　　“如此看来，公子对小女的底细倒是摸得一清二楚啊。”琴曲既罢，燕楚楚望着他，“公子既说要与小女坦诚相交，可我如今连公子姓名都不晓，公子不觉得，这似乎不太妥当么？”
　　“小娘子既如此说，那这些虚礼是免不得了，”男子翻身立在窗前，双手抱拳向燕楚楚施礼，道：“封圻凌北，不知小娘子能否赏光，吃盏茶啊？”
　　“公子这般，”燕楚楚起身回礼，“那我也不是秋水阁燕楚楚，江湖朋友不在乎身份，公子只记我是长宁燕楚楚便可。”
　　男子张口还要说什么，却响起一阵敲门声，伴着明云的声音一同响起：“姐姐，姐姐？”
　　燕楚楚笑笑：“看来凌公子要稍等了。”说罢关了窗子，走上前去给明云开了门。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有什么事吗？”
　　“我听见琴声已停，又闻得姐姐房中有说话声，”明云一边回答一边四处打量，“因此过来看看。”
　　燕楚楚走回琴旁坐下：“无事，我不过看今夜月色正好，因此自言自语罢了。”
　　“既如此，我不打扰了，姐姐请自便。”明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紧闭的窗子，关上门走了。

　　燕楚楚打开窗子，窗外除了朦胧月色却再无他人，不由得怅然失落。低头看时却发现琴弦下压着凌北的一张字条：
　　“今日月色尚好，怎奈时辰已晚，爷明日再来寻小娘子夜谈。”
　　字条上墨色淋漓，一笔一画同那人一般的潇洒。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放上的。燕楚楚又笑，想了想把那字条放在油灯上烧了个干净，收起琴来略微整理了一下便熄灯睡了。

　　翌日，燕楚楚是被萧竹均硬生生摇醒的，她昨日睡得晚，算到今晨不过两三个时辰。可萧竹均自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一边努力地摇晃她的楚楚姐姐，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姐姐姐姐，快起来啦！真想不到你居然也会赖床，懒猪，大懒猪，快起来啦~”
　　刚醒时燕楚楚还真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呢，她抬头望望日光，不由得一声哀叹：“我的小祖宗啊，现在还不到卯时你把我弄起来干什么啊。”
　　“卯时怎么了啊，我以前也是卯时多一点就起床了啊。”萧竹均一脸无辜。
　　燕楚楚怒气冲冲地拽住她的两个腮帮子：“你以为我每天辰时给你上课我就不知道你几点起床了啊？那些丫鬟们为了把你在辰时之前弄起来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呢。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每次她们把你送来上课以后，都会长叹一句‘还好今日赶在燕姑娘来之前起来了’么？”
　　“啊啊啊，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萧竹均努力地挣脱了那两只正蹂躏她脸蛋的手，而后抓住燕楚楚的衣襟开始撒娇，“姐姐~姐姐~”
　　“别闹了，快下来。”
　　“嗯嗯~不嘛~”
　　“下不下来？不下来我痒痒你了啊。”燕楚楚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手伸到她的肋下，“下不下来，快说下不下来？”
　　“啊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救，救命啊哈哈哈……”萧竹均已经笑得岔气了，“姐，姐姐，哈哈哈，我下来，下来哈哈哈……”
　　“这还差不多，”燕楚楚放了手，“我先穿衣服，你去看看你哥哥起来没有。”
　　“哦，好的~”
　　“哎，敲门问一下就行了，可别进去痒痒你哥哥啊。”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出了们，燕楚楚急忙嘱咐道。

　　事实证明，燕楚楚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萧竹均基本上是连门都没敲，大喊一声“哥哥起床啦！”就直接冲进了明云的房间。幸好，房间里没有人。
　　“咦？哥哥去哪了？”她一边疑惑一边动手，把屋子翻得乱起八糟，就在萧竹均准备掀了房顶找她的明哥哥的时候，明云很及时地抱着刀出现在门口。
　　“均均，咱不带这样乱翻别人东西的吧？”明云走进屋子，面带微笑地看着萧竹均。
　　“嗯嗯~”萧竹均又蹭过来撒娇，并且很小心地避开了明云的问题，“哥哥方才去哪了？”
　　“练功，”明云拿起他一直抱在怀中的刀，“喏，就这个。”
　　那确是把好刀，长三尺重五斤，刀柄之上雕刻出细密的花纹。出鞘之时，冷光四射，使人不寒而栗，此刻虽是未出鞘，握在手中却依旧能感受到阵阵凉意。此刀出时，能寒人魂魄，故此，名曰“寒魄”。
　　萧竹均将那刀细细打量了一番，复又点头道：“哥哥你好勤奋哦，起那么早练功。”
　　明云只揉揉她的两个发髻，并不说话。
　　这沉默的空当，燕楚楚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了。
　　“明云，带着妹妹出来吃早饭吧。”

　　客栈的伙食虽不甚丰盛，却都是苍屏的特色小吃。早饭不过两三碟小菜，一屉包子，几碗米粥十分精致地摆在桌上，毫无怨言地等待被吃掉的结局。
　　萧竹均虽是日常顽皮了些，好说也是萧国公主，此番出行虽不必遵着太多礼节，有些习惯确是改不掉的。燕楚楚以来因着昨日未曾休息好，二来也着实记挂着凌北，便只管吃饭，并不多言。明云见二人并不交谈，也乐得安静。
　　于是，此三人这一顿饭吃得是相当安静。直到燕楚楚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总算是打破了气氛。
　　萧竹均看着她道：“姐姐，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般嗜睡呢？”
　　“且别扰她，”明云挟了一筷子菜到碗里，淡淡地道出这么一句来。燕楚楚听了心里正感动，这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可惜还没等她感动完，明云接着道出方才没说完的下半句，“你姐姐也不知何时添了一件本领，能够透视了。想必是昨夜闭着窗子赏月赏得晚了些。”说罢明云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燕楚楚一眼。
　　这一眼可把燕楚楚看得是心下一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道昨夜之事想来是被他勘破了，也罢，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怎么说自己也长他两三岁，也管不到自己头上来吧。
　　想毕她无视萧竹均喋喋不休地问题，咬牙切齿道：“均均，放小白，咬死他。”
　　萧竹均听了一愣，而后义正言辞地说：“姐姐，小白没带出来，我帮你咬他罢。”
　　燕楚楚颔首：“下嘴狠点。”
　　于是萧竹均放下碗筷朝着明云就扑了过去，却不想明云闪身躲过，这一下将将要摔在地上时，被明云一把扶起，道：“你可莫要行如此大礼，今日又不是春节，你便拜我，我也是无压岁钱可给你的。”
　　萧竹均伸出舌头把原本就很油腻的嘴唇舔得更油腻了之后，冲着燕楚楚一声怒吼：“姐姐，抓住他，我非咬死他不可。”
　　燕楚楚闻声急忙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明云的腰带，道：“我抓住了，快，咬他咬他。”
　　这一次没扑空，萧竹均扑到明云身上，“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子。明云今日穿着一件蓝衣，却不巧袖口是白的。这一口下去，生生把他洁白如玉的袖口染得油光水滑。看萧竹均还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他无可奈何地开口道：“均均，嘴还没擦干净么？”
　　萧竹均原本是打算松口的，一听这话，立刻抬起眼来恨恨地看了明云一会儿，然后十分从容地拽起他的袖口，痛痛快快地把嘴巴擦了个干净。而后道：“方才没有，现下是干净了。”说完便坐回原位，继续认真地吃她的包子。
　　若是别的明云也就忍了，偏巧他连日颠簸胃口欠佳，实在闻不得油腻的味道。现下被萧竹均蹭了一袖口的油水，困难地忍了半天，最后悄默声儿地绕道萧竹均背后。燕楚楚反应过来时连忙大喊一声：“均均，快跑，当心他欺负你！”可惜为时已晚，明云一把将萧竹均捞起来放到凳子上，玩儿命痒痒她。
　　萧竹均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求饶，一边又喊着叫燕楚楚救她。三个人玩得难解难分之际，只听得有人问小二道：“我说小二，你们这里，可还有月色尚好的房间吗？”
　　燕楚楚闻言连忙回头，却见那人也正望着她，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风流，与昨夜相会之时别无二异，不由得低低头，红了脸面。
　　小二陪着笑：“客官说笑了，这几日天晴，夜里自是哪儿都能瞧见月亮的。”
　　“如此，你便领着爷亲自去挑间客房。”凌北虽是与小二交谈，眼光流转处却只看着燕楚楚。
　　“好说好说，客官这边儿请。”店小二殷勤地领着凌北挑房间去了。
　　凌北同燕楚楚擦肩而过的一刻，弯起唇角似乎同她微微点了点头，燕楚楚低垂了眉眼，抿住嘴唇，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