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泪》茶沫余香

3、从这里开始

　　深秋，萧皇宫里一排喜气洋洋。史书记载，萧翎公十二年十月初九，公主萧竹均八岁芳辰，护国将军明犰明仲莫携其妻明方氏，其子明云入宫庆贺。
　　这是明云和萧竹均人生中的第二次遇见，也是他们有史可循的第一次见面。公主年纪尚幼，抱着兔子坐在席上昏昏欲睡，听着一众大臣们千篇一律的道贺。
　　“臣明犰明仲莫携妻方氏，携子明云，共贺公主芳辰，愿公主万寿无疆。”
　　明云？萧竹均从无数瞌睡虫中抬起头来，望着堂下那正随父向她跪拜的少年。她咧开嘴角笑了，做着口型无声的喊他：“明哥哥。”
　　明云微微一笑，起身归了座，不再看她。
　　觥筹交错，满堂笙歌，月舞云袖，一夜无话。

　　次日，国王将公主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直看得萧竹均一阵发毛。心里疑惑，莫不是今日穿错了衣裳？忍不住问道：“父王，可有事否？”
　　当然，没事谁叫你来啊。国王要笑，想了想憋住了。“丫头你也大了，再不可如此造次，父王有意让你学些琴棋书画之类，以修身养性……”
　　萧竹均满脑袋黑线，心中万马呼啸而过。由此可见，从古至今，从王子皇孙到平头百姓，还是不爱学习的孩子占了大多数。
　　国王不理她哀怨的小眼神，继续发布晴天霹雳：“……父王已经为你物色好了老师，先生技艺高超，想必会将你教的很好。后日辰时便正式开课……”
　　不要吧不要吧，还没玩够呢。公主心里一边呐喊一边又加重的哀怨的眼神。
　　“……”

　　两天转眼过去，第三日早上萧竹均赖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直到被宫女们连拖带拽地洗漱完毕，这才知道父王是下定决心非要她不好过了。
　　坐在特意被打扫出来的学堂里，萧竹均闷闷不乐地等待着她的老师。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老师一般等同于白胡子的古板老头。

　　“公主，快起来，国王同先生来了。”身边的宫女低低地唤着，她这才从元神出窍的境地中醒过神儿来。正准备接受老先生絮絮叨叨的训话，熟料抬起头来时竟当场愣在原地。
　　跟在父王身后的竟不是位老先生，不，岂止不是位老先生，简直就是我萧国一等一的美女啊。面前的女子眉若远山，目似碧潭，一弯长发如秋水般荡漾着散落。广袖翻飞，长裙轻扬，一颦一笑间令人为之沉迷。当真一位绝色佳人！
　　“……公主，公主！快叫先生啊。”宫女又一次低声提醒。
　　“啊……啊？啊……先、先生好。”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的小公主急忙摆出一副乖巧伶俐的样子，低眉顺眼地站好。
　　“想什么呢，这丫头。”国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丫头，这便是父王给你请的老师。燕姑娘是我萧国乐坊秋水阁中琴技最好的乐师，她会教你琴技，也会教你念书识字。你只同她好生学着便可，万不可顶撞师长。”说罢又同那女子笑笑，道：“燕姑娘费心了，小女顽劣，不可因她是公主而放松要求。”
　　女子笑笑，微微颔首：“诺。”
　　“丫头，父王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你老老实实地同先生一处，莫惹先生生气啊。”萧国王临走前不放心地再叮嘱一番。
　　“是。”公主一面低眉顺眼地应着，一面心想父王真是多虑了，和这么漂亮的姐姐在一起，听话还来不及呢。由此，我们又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不管在什么时候，美女的杀伤力总是难以抵挡的。
　　但小公主也只敢在心里叫叫漂亮姐姐，当面依然一本正经又怯怯地喊了句：“先生……”
　　先生不理她，只兀自对一屋子的宫女们道：“你们且出去，我与公主上课时万不可有人打扰。”
　　“诺。”
　　顺利遣散了一干闲杂人等，女子放下怀中抱着的琴，环顾四周，最后一屁股坐在一张雕花的梨木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累死我了。”
　　“呃、先生……”公主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有点懵，这个方才还温婉如水笑容恬淡的女子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个样了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喂，丫头，你再叫我一次先生试试。”女子瞪着她，一脸的不悦。
　　完了完了。公主心想，第一天就把先生……啊，不是先生，惹生气了，往后怎么办啊。
　　女子拿起一盏清茶，不动声色地喝了半盏，淡定地说出下半句：“我哪有那么老啊！”
　　“……”
　　放下茶杯，女子看着公主露出一个极不符合她青葱年龄的表情，对，那个词儿叫慈爱。没错，是慈爱地笑了笑，然后说：“楚楚，燕楚楚。你叫我燕姐姐或者楚楚姐姐都可以，就是不准叫先生！太老了。还有，不要拿你们宫里的条条框框来压我，本姑娘在萧国混了这么多年了还没像现在一样拘束过。哎，这事不能叫你父王知道啊。”
　　嗯，我们是一路人。有这样的老师教课，一定会很有趣儿的。
　　公主默默地点了点头：“是！楚楚姐姐~”
　　“乖~”楚楚伸出手来捏了捏公主的脸，“那我们开始上课咯。”

　　“燕姑娘，今日她学得可好？”两个时辰之后，萧国王准时地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很好，公主天资聪颖，对于韵律有独特的感知，相信一定不辜负国王的重望。”方才还和公主打打闹闹的燕楚楚转眼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淑女。想起刚刚上课时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说“曲子弹不好的我见过，能把一首曲子弹出七八首曲子的调来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的燕楚楚，再看看现在眉眼低垂恬淡温和的燕楚楚，公主忍不住偷偷地笑。
　　“丫头，又傻笑什么呢，”国王走过来牵住她的小手，“先生都走了。先回去歇歇吧，马上就要用午膳了。”
　　“诺。”公主松开拉着父王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没走多远，却在一个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咦？明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公主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街市巷口，王宫殿上，无论走到哪里，他翩然的侧影都是如此出众。
　　“公主殿下，你的兔子可还好否？”明云笑笑。
　　“哥哥~你真的是很讨厌啊。”萧竹均拽住他的衣服撒娇。
　　明云揉了揉她两个圆圆的发髻，接着道：“家父为我在宫中谋了个差事，早些锻炼，日后可为国效劳。你父王允我作了御前侍卫，往后每日都要在宫里了。”
　　“真的啊？那我每天都能看到你了？”公主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嗯，是的。”明云点点头“这个时辰是要用午膳了吧，别叫你父王久等。”说着拉开了公主拽他衣服的手。
　　“那，那好吧。明哥哥，我下次再找你玩哦~”走出去几步，公主又回头道：“还有哦，哥哥不要再叫我公主了，没人的时候只叫我均均吧。”
　　明云又笑笑：“好，均均。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是啊，来日方长。这方长的来日里，是谁许了谁地老天荒，又是谁丢了谁的情深意重。

　　深秋，隆冬，初春。转眼三年。
　　萧翎公十五年，春意葱茏。
　　岁月转了又转，过了春节上元，放了烟火花灯，日复一日的平凡里充斥着日复一日的不平凡。比如在过去的三年中，公主和她那位不像老师的老师已经混得很熟了，每天上课的时间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发现她的楚楚姐姐不仅有一副楚楚动人的外表，还有一副楚楚动人的嗓子，有些时候她会轻抚琴弦唱出婉转动听的曲调。公主有几次听到她唱什么“月影遥，花魂黯，广袖轻扬，情丝尽断。错，错，错。”，那声音宛若天籁，听得人入迷。
　　常常在宫里遇见明云，他会宠溺地揉揉公主的发髻，温柔地唤她“均均”。他的笑容胜过三月和煦的阳光，春风拂面。如果说初见时他身上还带着总角稚童特有的青涩稚嫩，那么如今身着白衣，腰佩弯刀的明云已经开始学着用他的肩膀去扛起他的承担。
　　那天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长廊，站在那头的明云衣袖翻飞，微笑着向萧竹均招招手，轻轻地叫：“均均，来。”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萧竹均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一段本不该走进的缘分里，也走进了她生命里最悲痛的结局。

　　“……那么，今天就先学到这儿，要是下次还弹成这个样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燕楚楚咬着后槽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点。
　　“楚楚姐姐，这个真的是很难啊很难啊很难啊……再说，我觉得我已经基本在调上了啊……”公主撅着嘴撒娇。

　　在调上？
　　哇呀呀，你这也叫在调上？！

　　燕楚楚长叹一口气：“对了，我已经同你父王说好了，从明日起一个月内，你我将一同出宫游历，领略世间百态。今儿晚上好好休息。”
　　“真的啊~太好咯！”公主蹦起来照着楚楚的脸就亲了一口，“楚楚姐姐最好咯！”
　　“别高兴的太早，”燕楚楚不动声色地把公主从她脸上拽下来，“你父王派了个侍卫跟着我们，你没多少疯头的。”
　　“啊……”一脸的兴奋瞬间变成了惆怅，“父王怎么能这样啊……”
　　“知足吧，”燕楚楚抱着琴站起来，“明天辰时我在宫门口等你们。”
　　“那好吧……”
　　好不容易有一次被允许的出宫机会，跟着楚楚姐姐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侍卫跟着，太扫兴了。公主一边气哼哼地念叨一边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一点点小事是不会影响公主心情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就把那个让她闹心的侍卫忘了个干净，高高兴兴地收拾起明天要用的东西来了。
　　“这个这个，哎哎，还有那个，带上带上，都给我带上。”
　　“……”丫鬟们一边手忙脚乱地拿东西一边哀怨地看着正兴致勃勃指挥着的公主，“公主，你带这么多东西用得上么？”
　　“当然用得上啊，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
　　“可是公主，你带着这么多的……拜见国王。”丫鬟话没说完就朝着公主身后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回头一看，萧国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呢？”
　　“父王，我在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啊。”
　　国王走过去打开她那个已经要变成球形的包袱，无奈地看着从里边滚出来的簪子啊珠花啊公主的几十件衣服啊甚至于公主从小枕到大的枕头啊等等。看这样子，若不是他来得及时，估计连那只叫小白的兔子都会被塞进包袱里了。

　　小白：“国王大人您真是我滴个救命恩人哪，我下辈子要还是个兔子一定心甘情愿地被您炖了。”

　　“丫头，你这是准备搬家了么？”国王环顾四周，“咳咳，那个，就给公主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便可，其余的不用你们操心，本王自会安排。”顿了顿又道，“衣服也只挑素净的带，公主此次微服出游，不可张扬。”说罢长袖一甩便离开了。
　　“哼。”公主朝着国王离开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这天夜里，她拍拍关着小白的笼子兴奋至极：“小白，你乖乖地呆在家里哦。父王不叫我带着你，我一个月就回来咯。”
　　小白不理她，十分专注地跟笼子里的胡萝卜作对。

　　次日辰时，公主被丫鬟们送到宫门口时看到的是燕楚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传说中的侍卫的画面。对于国王派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保护她们，燕楚楚表示难以理解。
　　不过公主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看到那侍卫时兴奋地语无伦次了：“哥哥、明哥哥，一起吗？出宫、我们？”
　　明云依旧温和，他点点头：“回公主，是的。”
　　燕楚楚总算是醒过神来了，她觉得事到如今除了接受现实之外也别无他法，于是她拍拍明云的肩膀：“我们此番随公主微服出游，这些宫中的繁琐礼数尽可免去。你我三人同行只扮作姐弟兄妹，万事不可招摇。”幽怨地看了一眼只高她一头的明云，又道：“虽然我对国王派你来保护我们有些不理解，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辛苦你了，少年。”
　　明云颔首道：“燕姑娘客气了，在下虽年纪不大但也从小习武，此番国王命我前来一为护你二人周全，二来也为让我能够真正得到锻炼。在下必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燕楚楚道：“如此说来，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唐突明公子了，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明云又道：“哪里哪里，燕姑娘真是客气。此去山高水长，还劳姑娘费心。”
　　燕楚楚继续道：“公子又说笑了，我与公主皆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一路上的安全，还要靠公子照拂啊。”
　　公主道。
　　其实什么也没道出来，她只是一把拉过那两个正在啰里啰嗦没完没了的家伙来，一手拉一个，跑进了宫墙外的大好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