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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林鸟归,君曷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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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宓似懂非懂地被女娲送出了正殿,刚出殿门,只听先前守在门外的小宫娥猛扑过来,一声叫唤:“阿宓!怎么了!”
阿宓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没事。都挺好的。”
“还说没事!我只在门口就听得见你大哭大闹的声音,我本怕你因为我的事情同尊上争起来,还特意请了门口的职,想给你提个醒,没料你还是闹了起来。阿宓!究竟有什么事,你哭成这样!”小宫娥着急起来,阿宓却不管不顾地沉默,可她越想越难过,刚止住的泪又开始一串串地往下流。那小宫娥见状一跺脚,拽起她的衣袖,飞一般地把她扯得没了人影。
阿宓跟在小宫娥身后,任她拉着自己跑,跑到一处没人的偏殿,她俩人闪身进去,小宫娥在门上施了个禁制,又让两只坐榻自己飞了过来,她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阿宓安置在一方坐榻上,自己盘腿坐在另一方坐榻上,又随手把不远处的茶具弄了来,她砌好了一壶茶,给自己和阿宓个倒了一杯,看了眼已经哭得差不多了的阿宓,道:“好了,你说吧。”
阿宓端了茶杯,大抵是哭得嘴干,一口气将滚烫的茶水贯了一大口,烫得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小宫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接过她的茶杯,又使了个诀将一切恢复原样。她瞧了瞧阿宓嘴里,笑道:“果真是个皮厚的主,若是常人的嘴早被烫成了个丘陵地带,偏你奇了,伤口愈合的速度竟比我的眼力还快!”
阿宓光顾着疼得掉眼泪,一时没听清,回嘴道:“你才是头皮厚的猪呢!”
小宫娥一口茶水喷出来:“皮厚的猪?哈哈!阿宓,你说得可真对!死猪不怕开水烫嘛!你可又有新名字了!”
阿宓仿佛对这个新名字没什么反应,又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个小宫娥对她的胡闹,总之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同她一起笑,她说:“鹑姬,你可知晓我原本只是在哭自己的委屈,因为哭着哭着就会好受很多,可是当我今天哭起娘亲的委屈时,我却发现我怎么哭也哭不完。我本来觉得我已经是死过很多回了,鹑姬,你知道吗,我总共死了三次,第一次的时候我一味地告诉自己要想着开心的事情,这样死了以后我会变成一个开心鬼,可是我想起娘亲,想起你们,想起……我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想永远地留在那一刻里;第二次的时候我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掉了下去,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忘记吃沙棠果了,鹑姬!我真的忘了!我当时什么也来不及想,心里念着的就是这个,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救命的招数也想不起来!鹑姬!我好怕!”阿宓猛地抽噎了两声,似是想把心里的痛苦全都咽下去,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第三次,我挣扎过了,可是……我却抓不到那根救命的藤蔓,我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我只是越来越想他,越想他,就越来越不想死……鹑姬……我好害怕……”
阿宓伏在鹑姬肩头啜泣着,闷闷的声音透过鹑姬衣服的布料传来:“我虽然很害怕,可是今天见到娘亲时却觉得更怕。以前见到的娘亲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在我心里娘亲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可是今天我见到的娘亲虽然和平时一样,我却突然觉得娘亲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因为娘亲的样子就像……就像心死了一样的苍凉,也许连苍凉都没有了。我自己死过了三次才明白,原来娘亲心中的委屈从来都没有说出来过。娘亲是我最亲的人,娘亲的委屈,不就是我的委屈吗。”就在阿宓抬头的时候,又有两颗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的颜面滚落下来,“可娘亲的这些委屈,不正是我害得吗……”想及此处,阿宓再也无话,只是莫无声息地蜷坐着,鼻翼间煽动着一股心痛,又渐渐转化为一种哀伤,那种湿润的哀伤涌满她低垂的眼帘深处,渐渐没至眉梢,在眉间处隆起的山川间肆意洄荡,又经某道水渠无形地引渡至鹑姬早已蹙起的眉川间,摇摇荡荡,浮浮沉沉。
鹑姬眼里心里万千心绪流转徘徊:“阿宓,我们每个人都有一肚子委屈的时候,你有,我也有,你,娘亲……她也有,只不过,她自己的委屈,她早已抛弃了。她现在心里的委屈,岂是你一个人给的?又岂是你一个人所能给得了的?这样的委屈也只有她能受下,可也就是这样的委屈,连她那样的人背负了都这样累,你又如何能够了解?她委屈的是四海八荒的委屈,是整个天地子民的委屈,在她眼中,你,我,都是她的孩子,都是,她的委屈……”
本是安慰的话,在鹑姬嘴里说出来却是平静的陈述,可就是太过平静,阿宓才觉得更心酸。她刚用手抹完眼泪,就又有眼泪往下掉,她的哭法倒是极坚强的,不管面部有多扭曲,嘴张得有多大,多么想要哭号出来,却从来不会发出哭声。
鹑姬心中叹息,不愿再讲下去。
她面容缓缓凝静,眼睛却渐渐亮起来,她眨眨眼:“你若有空这样,不如多费神自己的事情。不,应该说‘即使你再有空也不要这样乱想一气了!’阿宓,你,可知道……”
阿宓正在全身心地克制自己,哪里有空去理睬她,顺着她的话就问:“知,知道什,么?呃!”她响亮地打了个嗝,鹑姬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阿宓有些好奇,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正哭着,听话地附耳在她嘴边,等了半天,才听到鹑姬口中弱弱地飘出一句话:“你刚刚打的那声嗝……”她感觉到鹑姬身体的抖动,“比日出时分东门口启明兽的那一声‘每日必吼’还要壮烈!”
阿宓还没反应过来,张口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然后立刻“啊”了声,揪住鹑姬的衣领子使劲摇晃她,口中一面骂着:“你个,呃,死鹑姬!我,要把,呃,你的毛,毛全都拔下来,炖,呃,炖了!我今天,呃,晚上就,就要,呃,吃清炖小,呃,凤皇!”
鹑姬被她摇得头晕,直叫“帝姬娘娘”,最后她终于受不住这种非人的“宓式”折磨,一把抓住阿宓的手,狠狠地瞪她一眼,阿宓被这一眼瞪得有些后怕,赶紧撤回了手。
“帝姬娘娘这下消停了?”鹑姬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补瞪了阿宓一眼,阿宓一哆嗦,顺手拿了刚才的茶杯想喝水,没料到茶杯里根本没水,只得尴尬地假装喝了一口,谁知鹑姬见她要喝水,正巧施了个术注满了茶杯,阿宓冷不防喝了一大口,又被呛了个半死。
如此一来,阿宓痛苦地皱眉,鹑姬倒是又笑了:“你呀!”
可她笑了没几声就停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倒了杯茶递给阿宓,阿宓拿在手上,没敢再喝。
“你当真不知道那件事?”鹑姬问道。
“什么事?”阿宓反问。
鹑姬只看着她并不言语,阿宓觉得自己仿佛要被看穿了一样,赶忙低头想避开这种撩人心脾的目光。
“你不知道?”鹑姬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了,阿宓反复问着自己,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最后得出的答案都是:我不知道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啊!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她有点心虚,不自觉地呷了口茶。
“他要回来了。”鹑姬说。
阿宓“噗”的一口将嘴里含着的茶水尽数喷到了鹑姬的脸上。
一时间,鹑姬,和她亲爱的小伙伴阿宓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