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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之何勿思 ...


  •   阿宓得了沙棠果,一路乐呵着,在心里盘算着出逃的计划,这个计划虽早已在她心里默念过千百回,但当夜晚降临一切都准备完毕的时候,阿宓心中那种惴惴的不自信在这幽静的四周里愈发突显起来。

      昆仑墟自古为真仙墺墟,虫鱼鸟兽虽踪迹鲜少,花草木禾却极其繁多,且都尚带灵气,阿宓此刻出行不比白日,得在方寸间小心仔细,碰不得一花一木。可喜阿宓从前总爱夜间游荡,视力极好,便是摸黑前行也并无大碍,不过傍晚时被娘亲叫去昆仑宫揪了把心,阿宓花了好些时辰才调整好状态。

      就这样七弯八拐地,阿宓如愿到达了阆风巅的底崖。

      昆仑墟上有三角,正东之昆仑宫,正西之玄圃堂,正北之阆风巅。此三角方广万里,形似偃盆,下狭上广,三角中数阆风巅最高,故也最险。

      但就是这既高且险的阆风巅,阿宓今晚非攀上去不可!

      阿宓手脚并用,觉得面前的石土有些晃动,但她也管不了动静大小,只一味抓住什么就往上爬,踩到什么就往下蹬,她再没了平日里游荡山野时的悠闲惬意,无法轻轻一摇一荡一晃灵巧地立在树尖,她只能向上攀着。

      阿宓突然回想起从前和他一起时斗嘴的场景,他大了她整整两万岁,但在吵架这方面却从来不让着她,还变着法子地让她难堪。

      她对他说:“快把脸拿过来让我瞧瞧你的皮到底有多厚!”

      他总是淡淡一笑,拿着手中的茶杯碰了碰自己的脸道:“帝姬难道是嫌自己一张脸还不够丢的吗?还要再问我讨一张来?”

      她心里堵着,面上却笑得灿烂:“那是自然,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殿下你别的没有,只有脸最多,一天一张都不够丢的,我这是在帮你分担。”她四百岁的时候偶然发现他右眼上贯了一道疤,疤痕很深,偶尔还会流出一些脓水,将他戴着的那张脸皮融化。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用灵力将这道疤消去而偏偏是要每天这么麻烦地戴着一张与他原貌无异的脸皮,他的回答一律是:“别人只有一张脸,而他们却不知道我有两张,那我在跟他们比脸皮的时候不就多了一分胜算么。”阿宓后来才知道,他话里的这个“别人”自然也是包括她的,于是后来在她反击他的时候也必定不会忘了与他谈一谈他每天要换一张脸的事情。

      可是他的事情毕竟只有一张脸可谈,即使那是每天都会换过的同一张脸,阿宓却再也没在他身上找出第二个可以当作谈资的事情,而她自己却是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并且都被她的对手一一找出,非常礼貌且优雅地大谈特谈。

      譬如,阿宓一直很排斥有一个贴身侍女,她觉得那是他对她一种变相的监视,她宁可花上一个时辰去自己捣腾她衣服上那些复杂的带子。记得她第一次穿好衣服站在他面前给他验收的时候,他盯着她的胸部看了好久,她实在脸红得不行了,就问他:“你……你干什么盯着我的蝴蝶结看?”

      然后就看见他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哦,原来是个蝴蝶结,我原本还想向你讨教讨教这个蜘蛛结你是怎么弄的呢。”

      阿宓的脸由红转白,她一言不发地坐下来,舀着离她最近的那一碗汤喝起来。她碗里漂着一团乌黑乌黑的东西,据阿宓判断那是汤里配的佐菜,某人自己平时不怎么吃东西,但却经常在给她的菜里配上一些别样的菜品,阿宓觉得心里有些安慰,一抬头便见他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她赶忙吃了一口佐菜,还装出一副故意嚼得很香的样子。

      他盯着她问:“好吃吗?”

      她嘴里塞满了佐菜,头点的像棒槌。那道佐菜和着汤像面条一样的顺溜,直往她嘴里钻,她却发现这是一团很长很长的“面条”,她怎么吃也吃不到尽头,正当她继续努力地往里嗦的时候,盯了她许久的某人又说话了:“虽然我知道这个东西没有毒,但是能把它吃下去的人,整个大荒里我想大概也只有你了。不过,”他微微一笑,稍稍施了个法术,将阿宓手中的碗具变没了,阿宓觉得自己嘴里也空空如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吃过一样,“头发这东西纵使掉进了碗里,也还是不比真正的饭菜那么营养的。”

      阿宓的脸这下可是惨白惨白的了,她的手往桌几上一锤:“你怎么不早说!”

      他笑着用灵力帮她绾了个发髻,答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呢。”

      阿宓看着自己在他的灵力下已经服服帖帖的头发,心里一阵脾气涌了上来,一手挥散了头上刚刚打好的发式:“偏偏不让你弄,我就是喜欢这样披散着头发。”

      阿宓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反而让他笑得更深了,倒是阿宓自己见她的气势并没有唬住他,竟然还反过来被他嘲笑,心里没底又满肚子都是气,着急来着急去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她是个顶顶讨厌哭的人,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于是趁着眼眶里的泪水还未决堤,阿宓一提裙摆奔了出去。

      在她身后远远地传来他的笑声:“真是个嘴硬又怕丑的姑娘。”

      他这句话梗在她心里足足五百年,五百年间她花空心思打扮自己,墨守规矩,为的是他口中“最美”二字,她再也不要让他把“丑”字同她联系到一起。可是她现在正停在阆风巅的一处岩壁上无法动弹,这个姿势的她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所做过的最丑的样子,如今的她还在意些什么呢?他给她的规矩她早就荒废了两百年——他已经离开她整整两百年。

      她要去找他,眼下她却是攀到了最艰难的地方。

      她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吸在崖壁上,因为她只能这样做,此刻的她甚至还热切地希望自己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吸盘,拥有无尽的吸力,好让她牢牢地粘在这块突出的大岩石下方。现实却告诉她,连她指尖的那一点点吸力都在渐渐消失,处在这样的地方比刚刚还要危险万分,若是松手,连沿着凹凸不平的岩面滑下去都是种奢望。

      她大概会直直掉下去吧。

      或许只是掉回在刚刚她开始的地方让她重新开始,或许是掉在一片草地上摔断几根肋骨,或许是掉在一块突起的岩石块上穿透她的内脏,也或许她会掉进一个名叫死亡的深渊里。

      方才她想着他,铿呲铿呲地直往前,只因为在她面前的阆风巅是她既知的目标,而在她身后的万丈深渊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未知,在她只能驻足不前的时候,她身后的未知便渐渐地成为了她面对的恐惧。她开始逼迫自己直面这种恐惧,此时她脑子里的很多与现境不相干的事情开始澄明起来。譬如,为何娘亲要将她困在昆仑墟。再譬如……

      阿宓很想淡淡一笑来表达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是她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她愈来愈感到无力、空虚和困乏,阖上眼只一味地想着要是出门前多在娘亲怀里窝上一会儿就好了,恍惚间真的感觉鼻尖有股熟悉的馨香,还有一双柔软温和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撑着她、托着她向上,向上……

      这感觉太真实了!

      阿宓身躯一震,猛地瞧见自己周身绕满了交错的枝团,撑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掉下去。

      “离珠!离珠!”阿宓失声叫道。

      “就知道会出事!” 这真是太熟悉的抱怨声了!阿宓一下子觉得温暖极了,连眼角的泪花都变得滚烫。离珠三首的声音本就很像,现下隔着浓浓黑夜远远传来更是无从分辨,但阿宓却一清二楚这是离珠右首的嘟囔。

      “帝姬,我们一东一北隔得太远,纵使我灵力再强,也只能助您攀上这块岩石,余下的路还得要帝姬您自己走。”离珠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让阿宓觉得有种香甜的味道,“但我们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您攀上去。”

      “谢谢你,离珠。”阿宓抹了抹眼泪。

      右首的声音又传来,懒意中带了丝不同寻常的语气:“你最好不要摔下来,我可不保证能不能接到你。”

      阿宓莞尔却未出声,默默在离珠的帮助下登上了这块差点要了她命的岩石。她在此稍作休整,抬眼望向阆风巅顶。

      不远了。她正想着,却突觉地动山摇了几下。离珠似是也有所感应,对阿宓道:“休息好了就快点往上吧,怕是我们刚刚动静太大,动了阆风巅表层的些许支柱,这些石头大抵撑不了多久了。”

      阿宓轻应着站起来,深吸口气抓着崖顶几根垂下来的藤蔓开始向上。
      也许是越过了最艰难的坎,接下来的路上阿宓并没有遇到最开始时的诸多不顺,虽然也是几番折腾,还是近乎顺利地攀上了顶崖一角,登上了阆风巅千里方圆的土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如之何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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