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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谋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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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令月时节,我坐在庭园的石玉桌子前,轻拭着今早薛绍送与我的一枚紫玉簪,忽见嫂嫂萧氏步履匆匆,便迎了上去:“嫂嫂何事如此着急,我这儿有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喝一杯静静神罢。”回头便对珠儿道:“快泡一壶龙井来。”
“公主,出事了。”我这才看清她眼中的慌乱,朱红的唇不住地颤,心下暗的一惊,便也顾不得什么,径直问道:“莫不是薛绍……”
她噎噎抽泣了起来,这闷闷的空气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一把扯下她掩面而泣的手帕。寒声道:“究竟,出了何事?”
“适才我去市集,本打算买些胭脂首饰,哪料得在城门布栏处,竟看到,看到……”她越哭越凶,话不成句,我心中烦意之甚,直直摔了桌上放着的一套翠竹琉璃茶具。而后,我一指随在她身后的管家,道:“你说。”
只见他噤噤伏地,道:“朝中传来消息,琅琊王李冲与大公子串通谋反,现叛军已被诛灭,两人均以叛国罪论处,驸马爷也牵涉其中,已被押入牢中。”说罢,便低下头。
我眼前一暗,天似要压下来,将我葬于灰土。我再站不住,神色灰败,天地间所有的花儿也仿佛都在这一刻凋谢。珠儿忙扶住我,担心地说:“公主,您别这样。您好好的,才能救驸马爷呀。”
心似被人狠狠拧住,要滴出血来。我木然回头,那日,他就在这屋中与我喝交杯酒,说会陪我一生一世,他还说我像嫦娥。他答应过我,会保全自己,小心行事,还要保护我和孩子。
我疯了一般抓住珠儿的手,对她道:“珠儿,他明明早上还说让我好好等他回家,想吃我做的绿豆糕,他的声音还那么温柔,眼神还充满光彩。他还赠我这紫玉簪,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珠儿微微别过头,错过我的眼。
萧氏猛地跪倒在我身旁,手拉住我的衣衫,泣道:“公主,求求你,想想主意,救救我夫君。我本想着去求太后,可太后对我出身寒舍已十分不满,我去,她定然不听。太后那么宠你,你去求她,或许,还有希望。”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母后淡漠的脸,冰冷的言语,我缓缓坐到了凳子上,手颓然垂了下来。萧氏的哭声撕扯着我的耳,快要洞穿我的心脏。我还隐隐听到,孩子们在湖边顽笑,你做的纸鸢也还尚在梁上。
一直以来,你都告诉我,你会守护我,守护这个家。而如今,我的痛又能诉与谁讲,你不在,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念你的怀抱,你的笑,跟我说,别怕,有你在。可是薛绍,现在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救你,我的郎。
我怔了许久,薄日迫近屋檐,夕阳似血,滴红了每个人的脸。是谁说的,夕阳如画,都是罪孽。
吩咐了珠儿准备好绿豆糕,我戴上清晨他赠的紫玉簪,敛了妆容,对萧氏道:“走吧,去狱中看看他们。”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薛绍以这样的形式见面。牢狱并没有因他是宗亲而有所优待,一股泛潮发霉的味道令我捂胸欲呕。他闭着眼,坐在那草垫上,一只手搭上曲膝,他的发依然齐整,只是白衣上已沾染了些许灰尘,面上略带憔悴,却还带着那凉薄的笑。
我抖着声音唤道:“薛绍。”
“薛绍。”我带着哭腔,手指紧紧抓住木栏。他闻声站了起来,对我和煦一笑:“太平,害你担心了。”
我只想着,他怎么受得住,我的薛绍。
“看,我带了你早上说过想吃的绿豆糕。”我小心将碟子从篮中取出来,递与他。
他拿起一块尝,道:“真甜”,然后抚着我发间的紫玉簪,“如你一般甜。”
“这簪子可还喜欢,我差人从江南为你寻来的。”他问道。
“你可还记得,那年你为我戴上的瑞香,那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簪子。”我无法承受这种伤感的见面,缓缓蹲下身,将全身力量依靠在带着腐朽气息的木栏上。
他的浅浅笑,在柔声唤我“太平”。明明我都还拥有。
“我记得,那一天也是我最珍惜的回忆。”他的手轻拍着我的发,道:“那样美的花,那样美的你,再久的时光,我也将铭记于心。”
“你可还记得,你念下‘来年更待令月时,一酒一花一佳人‘,你我的令月之约,你还说要我随你去放纸鸢,可明明如今瑞香正盛,你却身陷囹圄。”
“你可还记得,大婚之夜,你对我许下的一辈子,说要一直温柔看我。”
“你可还记得,你信誓旦旦说会保全自己,决不留我一个人。”
“我只有你啊,薛绍。”
“我记得,我记得。”他连声道,“我记得与你初见,记得你穿武官服舞于殿上,记得你红袖妆成宛若天仙,记得我为你摘瑞香时的怔怔模样,记得你入观时在马车上梨花带雨,记得你在观中的落寞神情,记得你大声说‘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太平喜欢薛绍’,记得朝花节我与你去湖中放花灯,记得你婚时躲在画扇后的羞赫,记得我们的孩子,记得要与你一生一世。”
那一刻,我忘了自己处于牢狱之中,我的眼中,含满了彼此的深情与眷恋。
“如果我说,我并没有参与谋反,你信么,太平。”他的目光恳切,静静看我。
“我信。”我一抹眼角的泪,将手紧紧与他相交握。我怎么不信,只因薛绍的母亲是城阳公主,是我嫡亲的皇姨母,是李氏宗族。而母后,姓武。
当我出去之时,已入夜。月光斜斜洒在我身上,我看到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是那么孤独。我仿佛见到了,7年前。青灯佛影,太平观中的自己。
这个荒芜的令月,荒芜了月,和我的平静生活。
珠儿为我披上一件风衣,道:“公主,夜凉。”
我淡淡笑了,扯痛了心脏。
口中仍喃喃道:“来年更待令月时,一酒一花一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