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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十
      圣诞节过了不久就是新年,道路两边的树枝上还残留着未经清理的彩色纸带。这个冬天并不很冷,只下过两场薄雪。阳光很好,在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隐隐有一丝暖意。
      这个学期的课程终于结束了,两大摞论文已经放在了李教授的办公桌上。他是理学院的头一号名捕,每年能判将近一半的学生不及格。今年也差不多如此,他下笔如飞,十分快意。两个博士生助教都不忍心看,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坐久了他有点头晕,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屋子里有了点响动,反而更是静得怕人。他背对窗户站了一会儿,过分煦暖的阳光晒透了厚重的云灰色窗帘,烤得他后颈皮肤发疼。
      礼拜天的上午,几乎所有人都在教堂里。平时就挺阴暗的英国式建筑冷冷清清,只是偶尔有医学院的几个印度人出没。李芊并不是种族主义者,但他并不喜欢同这些印度人打交道。他们总是说蹩脚的孟买英语,皮肤里透着油腻的脏。
      但此刻这里简直安静得让人难受,喉咙里似乎总有个什么东西在一扭一扭,却怎么也弄不出来。李芊深吸了一口气,合上手提电脑的盖子准备去图书馆,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没有手机,电子邮件与桌上的电话就是他的全部联系方式。铃声是柔和的电子震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碰撞出阵阵回响。
      “纽约国立大学,李芊。”
      “你……好。”那边是洛克菲勒的声音,颤抖了大约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又恢复平时的冷酷。“李,生日快乐。”
      “对不起,您的秘书记错了,是下个月的今天,二月二十九日。”
      “是么。”洛克菲勒顿了顿嗓子。“那是我记错了,对不起。”
      “您没必要这么客气,先生。”
      “那好吧,我现在在法国里昂,今天晚上你等我一下。”那边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任何起伏。“我的妻子一个星期前死了,今天终于办完了丧事。”
      “请节哀。”李芊见过那位夫人几面,只知道她是法国人,做过歌剧演员。洛克菲勒几乎从来不让她在公众场合出现,好像她只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现在,她终于死了。
      李芊听到自己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挂上电话。那种原来若有若无的晕眩被瞬间放大,他不得不双手撑在桌上平衡身体。哗啦一下那摞足有两英尺厚的论文被碰倒,如同摔倒的服务生手上的一摞盘子那样滑了下去。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倒在满地纷飞的纸片上。

      卡特琳娜坐在医院长椅上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马普的牙痛病又犯了,硬要她作陪来看牙医。好端端的一个礼拜天又这么搅黄了。她用随身听耳机堵住耳朵,竭力使自己不去理会对面椅子上一个约五岁大的男孩声嘶力竭的哭叫。
      长椅太硬,她的牛仔裤又是新的有点紧。她刚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却无意间从窗户看到海因夏尔茨医生在对面的走廊里同两个穿医生制服的人说话。平日极注重仪表的医生此时只是简单地套了一件素色的灰风衣,领带结也有点歪。她有些好奇摸出手机来给还在等医生的马普写了条短信,自己凑到那边去。
      医生注意到了她,冲她笑了笑,却好久才结束对话。看得出他很疲惫,翡翠绿的眼瞳旁边全是血丝,胡茬也没刮干净。怎么看怎么像四睡觉没有醒便被从家里喊出来的样子。
      现在是下午六点,她看了一眼手机。
      “很对不起,罗格小姐。”海因夏尔茨笑得也有些勉强。“今天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时间陪您聊天。”
      卡特琳娜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是……李先生……您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李先生,李芊,是他病了么?”
      “差不多,也有些别的事。”医生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李芊是病倒了,圣玛丽的医生找我来问一些具体情况,而且我还有别的病人预约。”
      那个家伙不是一直就是半死不活地生着病么。卡特琳娜又想起那张苍白的脸,她对这种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男人没有半点好感。“那……他的情况还好吧?”
      “不清楚,单纯的血友病还好说,如果再有什么并发症就危险了。”医生的神情中疲惫多与平静,带着卡特琳娜下楼时的脚步也有些摇晃。左手一直抄在西装裤口袋里,好像在抓着什么东西。“现在他大概已经睡醒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卡特琳娜刚想婉拒,医生突然站住了。一把拦住了她。“别……咱们还是先走吧。”
      每间病房的门上方都有一块书本大小的玻璃探视窗,但她个子太矮,根本够不到。医生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慌张,脸色苍白地匆匆逃离。卡特琳娜满腹狐疑,闪到墙拐角处用车钥匙顶住门边,推开了一丝缝。
      李芊靠在床头边,肩上披了一件相对他而言有些大的男式西装上衣。脸颊上两块病态的潮红反而让他看上去有了几分生气。一个高个子浅麦色头发的男人背对他站在窗前,斜着肩没有说话。
      他们怎么会认识?!卡特琳娜感觉有几丝不妙,而一直面无表情的李芊此时却缓缓向她转过脸来,仍旧色相华美。微微一笑却因动作僵硬饿而阴森可怖。
      她落荒而逃。

      “……李,你笑什么呢?”
      “刚才外面有个小姑娘向这里看了一眼。”
      柯奈利一个箭步跳到门口,那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他把没有关严的门带上,又用力推了推,折回李芊的床前,弯下腰。“她走了?”
      “大概是吧。”
      “我昨天去探望了洁西卡。”柯奈利的声音温柔了下去。
      “是么。她还好吧?”
      “同那时候一模一样。”
      “她刚出事的时候你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现在连你也要放弃了么?”
      柯奈利笑了笑,没有回答。李芊的手背上还挂着输液管,轻微的气泡破裂成为房间里的唯一声音。他盘桓了好久才再度开口。“李,我今天来其实是个人身份,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他又想了想。
      李芊虚弱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我活不了很久了,请让我安静地死掉,谢谢。”
      他的脸上又慢慢浮现出笑容,简单干净。柯奈利怔住了,他竟然从来没有看懂过李芊在想什么。不会这样简单的,他皱起了眉头,一手轻按住李芊的肩。“那我走了,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就随时来找我。”
      他抓起外套穿上,柔软的日本绸里子一片滚烫,李芊正在发高烧。
      “可不可以帮我搞三支A06针剂?一支也可以。”
      那种针剂是美国特工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用于暂时止痛止血和提高体力的。有效作用时间大约为一个小时,而事后的不良反应却足够一个健康成年人难受数天。被他们戏称为“借命针”,而如果用在李芊身上,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场猝死。
      柯奈利摔上了门。

      卡特琳娜靠在医院底层大厅的塑料长椅上,精疲力竭。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然而她有一种莫名的快意,海因夏尔茨原来也会害怕,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机器人。他似乎总是在计算,想要控制什么,而世事的发展竟然也会甩脱他的预计。
      她笑起来,低下头揉着太阳穴。最近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其中关系太过复杂,她也不想过多地牵扯其中。开头只是一个小小的案子,现在却扯成了一个杂乱不堪的线团。好吧,下一个扯出来的是谁?
      她没有再想下去。
      卡特琳娜伸直了双腿,天太冷了,冻得人的关节都发木。她本来想跳起来,却差点闪到腰。李芊空泛森冷的眼睛在她面前一眨又一眨,像只狡猾的猫。
      将整个线团抓成一团乱麻的猫。
      她跳起来,向电梯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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