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4、第 4 章

　　门外那人催促的很紧，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加快了步子，小跑着过去。

　　打开门，然后大脑陷入一霎那的空白。

　　门外那人斜倚在门框上，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支手被黑色的皮手套包裹着，捏着手机一侧，还未放下。

　　显然，他刚才在用手机一角敲打大门外包裹着的铁皮。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细细从记忆的碎片中找回的信息。
　　当时的我，甚至舌头打结到不止所云。

　　“你找谁？”
　　我能想象出自己呆滞的表情，然而，那时那刻，我的身体似乎并不由我控制。
　　他似乎也是一怔，但很快便回过神。
　　站直身子，他把另一支手也插进外套口袋，然后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只是他似乎并没什么恶意，而是饶有趣味的。

　　心脏漏跳一拍，想是因他那双正看着我的眼。
　　眸色较常人浅了些许，泛着某种隐约的金色，那是镜头无法捕捉的妖冶。
　　我浑身一个机灵。

　　“你觉得我要找谁？”
　　他似笑非笑的，把问题抛还给我。
　　我一瞬语塞，明白他在消遣我。
　　他的嗓音充斥了大街小巷的电台电视，而如此不通过任何媒介听来，竟十分奇妙。
　　一时，我不知如何反应。

　　“哥。”凯文迎上来，“快进来吧，刚开饭。”

　　对面那人似乎是点了点头，然后对我投来搀着些许狡黠的一瞬目光。
　　他脱下大衣，摘下围巾，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的抱住。
　　与此同时，还有飘过耳畔的一声‘谢谢’。

　　我怔怔杵在原地，思维似乎短路。
　　听觉，视觉一时间失灵，触觉，嗅觉却似乎灵敏的很。
　　大衣质地好的压手，毛料手感一流。那上面残留着温度，似乎还有……味道？

　　我下意识的托起怀中的衣料，想要低头去嗅那上面的气味。
　　我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找回些理智，连忙把手中的所有挂进一旁的衣帽间。

　　机械性的动作，我的脑子一时混乱不清。
　　黎华。
　　演艺圈中神话般的人物。
　　两年闯荡始终缘悭一面，却在决定推出这个圈子时，意外降临在我男朋友的家里？！
　　凯文的一声‘哥’滑入我混沌的脑海。
　　然后，‘砰’的一声炸了开。

　　懵懵懂懂的回到餐厅，把自己的碗筷移到凯文身边，为黎华空出对面的位子。
　　这里并不见他，只是云姨的脸沉下去不少，欧父更是满面铁青。
　　对面的凯文，显得有些无奈。
　　这样的环境，我自是不好开口，哪怕有再多的疑问。

　　众人停箸不食，我自然也配合着这样的气氛。
　　抬眼，见黎华从楼梯下来，显然，他是进门便直接上了楼。
　　他向这边走过来，注意到我的视线，便刻意迎了上，下意识的，我别开目光。

　　“哥。”凯文唤他。
　　“凯文。”他应着，在我才让出的位置坐下，“爸，云姨。”
　　不及关注芒刺在背的不适，他这一声云姨倒是让我瞬间明白过来什么。
　　奈何欧父和云姨都不曾回应。
　　“少爷。”
　　也许是觉得尴尬，张妈开口问好，这个称呼却让我觉得有些刺耳。
　　如果没记错，她习惯直呼凯文名讳。
　　“张妈。”他应她，“一起吃吧？”
　　“不了，我里面留了些。”
　　显然，张妈和黎华，远没有和凯文亲近。
　　轻轻挑起一边的眉毛，黎华点点头，也不再勉强什么。
　　席间一阵窒息的沉默，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张妈，你去歇着吧。”
　　这是黎华的声音，我不自觉的抬眼，见他只是满面地淡然，轻声吩咐。
　　张妈似乎为难，又见云姨点头，也就转身下了去。
　　欧父深舒了一口气，终也开口。

　　“吃饭吧。”

　　我不抬头，轻轻拿起筷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余光扫过，黎华依旧是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动。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抬眼。
　　他坐在那里，似乎没什么表情，注意到我的目光，便给了我一枚浅笑。
　　我也是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没有餐具。

　　于是在全桌人的注视下，我走进厨房。
　　把米饭和筷子置在黎华面前，又用在自己面前置着的汤碗盛了一碗汤给他。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却知道一旁的云姨愤懑的瞟了我一眼。

　　这是个不加掩饰的憎恶眼神。
　　我突然觉得委屈。

　　我搞砸了。
　　鬼使神差的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黎华，开罪了我未来的准婆婆。

　　“你不喝汤？”
　　安静的席间，黎华的声音格外清晰。我知道，他在问我。

　　“我不喜欢牛肉。”
　　我扫了一眼身边凯文汤碗里的牛肉，随口扯了个谎，事实上，是我刚才没有在厨房找到汤碗和小汤匙。
　　他没有再追问，我却觉得有些窘迫，来历不明。

　　“若琦，这是我哥。”

　　凯文的声音拉扯着我的理智，我笑笑，故作轻松。

　　“真没想到，你哥哥居然是黎华。”

　　我不知道我的话到底触碰了什么禁忌。
　　席间，除了黎华，所有人的脸色都暗了下来。
　　特别是欧父。
　　我无措，求助似的看凯文。
　　他终于没辜负我的期望。

　　“若琦，你以后跟我一样，叫哥吧。”

　　他这语气似乎不是建议，我下意识的点头，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能唤出来。

　　“哥，这是方若琦，我女朋友。”
　　凯文笑了笑，有那么几分腼腆。

　　“你好，我是方若琦。”
　　我对黎华笑了笑，终于决定直接省略称呼。
　　黎华轻轻打量我，半晌，对我微微一笑。

　　“你和凯文在一起？”

　　事实摆在眼前，我不知道他问什么还要这么问我。
　　我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在一起多久了？”
　　黎华问，语气好像简单的闲谈。
　　我有些胸闷，却依旧周全着回答。
　　“一年多了。”

　　“过了年，就整整两年了。”凯文插话进来，温润的笑。

　　“是么？什么时候结婚？”
　　黎华这一句，让我猛的一怔。
　　见我如此，他又问。
　　“暂时没这个打算？”

　　其实，这件事情我和凯文之间是有规划的。
　　只是，此刻突然的提问，让我不知从何回答。

　　“哥，这件事情我们有些规划。”凯文看着我，脸微微发红，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其实，今天带若琦回来，也是想问问你和爸妈的意见。”

　　我知道凯文正看着我，而我却只能回应他一个敷衍的笑。
　　我心里不舒服。
　　可能只是因为，凯文没有和我商量，便直接把计划结婚的事推到了他父母面前。
　　这无异于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我们的确计划过，只不过那些多属纸上谈兵，是闲来无事对于未来的遐想罢了。
　　在我的认知里，这完全是两种概念。

　　“方小姐。”
　　许久没有开口的欧父唤我，我打足了十二分精神。

　　“欧伯伯。”

　　“对于你这个人，我们没有任何疑问。”他沉下一口气，“只不过，如果你想和凯文结婚，必须换一个工作。”

　　“若琦最近已经不接戏了。”凯文帮我开口，“等过了年，她就会找新工作。”

　　我看到黎华眯起眼睛，看着我的神情有些许的讶然，或者，还有狡黠。

　　“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意见。”云姨拉住我的手，插话近来，“若琦，你是个好姑娘，在那种乌烟瘴气的行当里，我们也是不放心。”

　　这话很刺耳。
　　转行，是不得已的舍弃，它依旧是我的梦想，却在云姨口中便得如此不堪。
　　我不知道我是用了多少力气，才压下眉心那一点不平坦。
　　下意识去寻黎华的表情，他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我。似乎并不在意云姨的话。

　　“既然你们决定了，就趁早定个日子，把婚礼办了吧。”云姨拍我的手，呵呵笑着，“我和你欧伯伯也是早该抱孙子的年纪了。”

　　“云姨。”我抽回手，“这件事情我还想和我父母商量一下。”

　　“噢……应该的，应该的。”她似乎一怔，随即很快的反应过来，“若琦啊，我们凯文可是很喜欢你，他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

　　“凯文对我很好，只是结婚毕竟是终生大事，我也要考虑一下我父母的感受。”我甜甜笑着，胸口却近乎窒息，“云姨，我父母对凯文印象也很好，我只是希望尊重一下他们，您不要误会。”

　　我不敢看黎华，却知道他一直看着我。
　　奇怪吧，我总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可以看穿我心底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是啊，尊重父母是应该的，不像有的人，就知道在外面胡搞瞎搞，闹上了报纸才让自己父亲知道。”
　　心口一窒。
　　我不知道云姨为什么会如此的针对黎华，以至于句句带刺。

　　“妈！”凯文似乎也不满。
　　云姨冷飕飕的瞟了一眼黎华，端坐，不再多说。

　　众人闷头吃饭，许久的沉默。
　　我亦不敢多言，却总是在余光中注意黎华的神情。
　　他吃得很少，一碗饭几乎没动过，倒是我给他盛的那碗汤，都喝了。
　　我暗念着，不由得出起神来。

　　“再帮我盛一碗？”

　　他这一句，我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愣愣的盯着他的空汤碗许久。
　　我端起他面前的碗，欠身为他盛汤。

　　“记得撇油……多盛点汤。”

　　他坐在那里，像客人般一句句指点我的动作，我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只顾的迎合他的要求，我完全忘记去疑问他要我帮他盛汤的原因。
　　明明那份汤煲就在他面前置着，不是吗？

　　与此同时，我也完全忽略了云姨阴沉的脸色。

　　在我把汤碗放在黎华面前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我说谢谢，然后我听到自己回应了一句‘不客气’。
　　我从没觉得我的声音可以这么的细柔。

　　我顿时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欧凯华。”

　　我又是一愣，我不知道欧伯伯粗着嗓音在叫谁。
　　下一秒，我反应过来，欧凯华，欧凯文的哥哥。

　　黎华放下手中的汤碗，扯起餐巾，习惯性的在唇边拭了拭，然后随手置在餐盘旁边。
　　他这一串动作，信手拈来的无比自然。
　　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欧凯华是一个优雅到近乎完美的男人。

　　“爸。”他靠坐，声音沉稳。

　　“凯文都要结婚了，你比他还大两岁，也该稳定下来了。”
　　看得出，欧父是勉强压着脾气。

　　“我比凯文大三岁。”

　　欧父一滞，语气转而温和下来些许。
　　“这么多年你也玩够了，找个合适的人成家吧。”

　　黎华哂笑。

　　“您觉得什么是合适的人？”

　　“我们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自然不会管太多，但至少得是正经的姑娘。”云姨一眼一眼的看黎华，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像若琦这样的女孩子，我们看着就挺好。”

　　黎华垂着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在开口，竟带着几分轻佻。

　　“你的意思是方若琦满足你们所有的条件？”

　　“这是当然。”云姨冷笑，“荒唐的女人我们凯文是看不上。”

　　无意被拖入战争中心，我暗扫凯文一眼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为我解围，却见他正托着额头。

　　黎华一笑，转而深深看我。
　　他这眼神弄得我手脚冰凉，还不待我避开，他便开口。

　　“方若琦，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当即入定，脑子一瞬炸开。
　　云姨大声厉责，好像还混杂着欧伯伯的重叹和凯文的劝慰。
　　一切在我耳边爆发，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傻傻盯着眼前这个眼角带着促狭笑意的男人。
　　黎华靠坐回去，唇边噙着笑。
　　我这才猛然找回意识，脸颊烧的发烫。

　　“爸。”这是黎华的声音，“你也看见了，方若琦符合你们所有的条件，但她不肯嫁给我，所以，不是我不结婚。”

　　我苦笑。
　　我这块挡箭牌还真好用。
　　欧父盛气难消，他几步疾走，自大厅茶几上扯回那份报纸，用力甩在桌上。
　　我必须承认，我被这气势吓着了。

　　“欧凯华！你就是要气死我是不是？！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望过去，耸动标题下，是光线昏暗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我对面坐着这人搂着一个女人，走进一处公寓。

　　我顿觉尴尬。

　　“有什么问题？”黎华声音不带一丝波动。

　　“你还有脸说！”欧父几乎是激动的颤抖着，“你说！这女人是谁？！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而已。”黎华拾起那张报纸，似乎是细细看了看，“这是上周的事，名字不记得了。”

　　我看着黎华，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气欧父。
　　这种事，在常人身上无法理解。
　　但就现在看来，以黎华的行事作风，也非完全不可能。
　　我好歹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两年多。
　　他的艳情野史我也听了不少，真假不论，他风流成性，倒是出了名的。

　　真想不到，腼腆近乎木讷的凯文，会有这么一个哥哥。
　　几句话把欧伯伯气到拍桌子的哥哥。

　　“你！”

　　“我真的不记得，再说，她姓甚名谁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黎华语气平淡，欧父的脸色却已发绿。
　　云姨，似乎还不肯罢休。

　　“凯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自己不要脸面，还是要考虑考虑我们，你这样，我们以后怎么见人？”

　　黎华简单笑了笑。
　　“众所周知，欧院长只有凯文一个儿子。黎华再怎么不堪也和你们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这话让我心头狠狠一酸。
　　良久的沉默。

　　“方小姐。”欧父唤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着摇摇头，请他不要在意。
　　“我有些不舒服。凯文，照顾方小姐。”
　　他站起，上楼。
　　云姨忙跟上去，又大声唤着张妈上楼帮忙照顾。
　　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黎华一眼。

　　留下我们三个人。
　　我依旧尴尬的不知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