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3、第 3 章

　　年底是这个圈子最忙碌的时节。
　　然而对于我这个决心淡出的人来说，自然清闲不过。

　　平安夜来得匆忙，凯文几番努力才空出这半天的倒休。

　　第一次去对方家中过节，我自然不敢太过随便。
　　整整一上午，我终于收拾出一个满意的自己。

　　一件过膝苏格兰裙，一件高领白毛衣。
　　我没有化妆，只简单涂了些口红。
　　长发在脑后盘成髻，中规中矩的装扮，镜中人很温婉。
　　这该是他父母喜欢的样子。

　　下午四点多，欧凯文才来接我。
　　我裹上件黑色外套出门，他见到我，不自然的推了推眼镜。
　　我很满意他这个动作。

　　凯文告诉我今晚家里还会来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我认识。

　　我狐疑。
　　我并不认为我和凯文的社交圈子有什么交集。
　　他的朋友我没见过几个。
　　不是他不为我引见，而是我并不想见。
　　我一直认为我和欧医生的结合是个奇迹，而他，在医生这个圈子里，也是个奇葩。

　　至于我的朋友，为他引见过的也只有民歌餐厅老板莫伟的女儿——我上学时的闺密莫筱筠。
　　她是插足我们约会的常客，地点，都在电影院。
　　和莫筱筠这样的忠实影迷不同，我看电影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偷师。至于凯文，他仿佛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
　　我曾经无数次打趣，他们两人在这方面是天生一对。

　　这边，我草草思量无果，去问他，他依旧是一脸神秘。

　　“爱说不说。”
　　我呛他一句，便不再挂心。
　　毕竟，怎样才能给他的父母留下个好印象，才是我该操心的。

　　为我们开门的是家里的老佣人，五十余岁，却有着远超过年龄的面容。
　　我跟着他们一家人，称她‘张妈’。

　　凯文和她的感情很好，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她一手照顾。

　　进门，我拎上大包小包的心意礼物，礼貌问候。
　　叫欧伯伯，云姨。
　　欧伯伯自然是凯文的父亲，云姨，是凯文的母亲。
　　第一次见面，她便纠正我‘伯母’的叫法，让我如此唤她。

　　云姨招呼我们进门喝茶驱寒气，我在玄关换了鞋，随着凯文在沙发坐下。
　　他父亲从手中的报纸中抬起头来，脸色很不好看，对于我的问候，只示意性的点了点头。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无措去央凯文，他拍拍我的肩，小声在我耳边开口。
　　“别在意，没事。”

　　云姨招呼我喝茶，我略显局促的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凯文的父亲把手中那份报纸置在一边，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为缓尴尬，我无意四顾，发现刚才欧伯父手中的，竟然是娱乐版面。
　　我感到莫名，又十分滑稽。

　　视线所及的那份报纸被一只珠圆玉润的手抽走，是云姨。

　　“你也别生气了，这么多年，早该见怪不怪了。”

　　这声音冷冷落落，是云姨的。
　　不似平日里的热情，和善，不知是否是我的问题，竟从这话里，听出几分讥讽之意。

　　身边的凯文，重叹一口气，似乎在不满她母亲的态度。

　　我满心狐疑，却也不想深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连准儿媳也算不上，到底是个外人。
　　别人的家事，我自是不便插手。

　　“我去厨房，帮帮张妈。”
　　我逃离这样的尴尬，再来，做人家的媳妇，还是勤快些好。

　　只是厨房，却也似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张妈一个劲儿的把我往外推，让我出去歇着。

　　第一次，在欧凯文家，我觉得如此手足无措。

　　我靠在厨房一角，和张妈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什么。她初时话少，但渐渐也和我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比如凯文小时候的轶事，他的喜好，口味等等。

　　我猛然发现，对于凯文，我了解得太过匮乏。

　　比如，我才从张妈口中得知凯文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最喜欢吃的是奶油螃蟹，喜欢窝在家里看电视，而不喜欢看电影。

　　心底开始对他有了些愧疚。
　　于是不喜厨艺的我，请教起奶油螃蟹的做法。
　　张妈很耐心的，连同挑选螃蟹的技巧，统统传授给我。
　　看样子，她希望我对凯文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帮张妈端出一碟碟的菜放在餐桌，恍然发觉窗外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扫过腕间的表，已经过了七点。

　　客厅中，凯文父亲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也终于有心情正视我。
　　站在餐桌旁对他笑着点头，我在他的神情中，找到了一丝赞许。
　　看来，今天这一身规矩的打扮，为我加分不少。
　　我暗自庆幸。

　　桌面八菜一汤，很丰盛。
　　有凯文喜欢的奶油螃蟹。
　　张妈盛了四碗白饭，我帮她端上桌。
　　然后招呼沙发上那几人来吃饭。

　　欧家长形餐桌，欧父，云姨各坐一端。
　　剩下的两侧，一边放着两把椅子。
　　凯文在一侧坐下，我恐怕失了礼数，特地坐在了他对面。

　　各人落座，晚餐开始。
　　以颇为沉闷的气氛。
　　主要祸因，还是欧父的一脸愠怒。

　　我端起碗，执起筷，依旧全身发紧。
　　勉强象征性的夹起面前的菜品放入口中，抬头，又见张妈执手站在凯文旁。她见他吃了奶油螃蟹点头称好，便笑开满面皱纹。

　　登时，我又觉别扭了几分。
　　想开口请辛苦了许久的张妈一同坐下进餐，而话在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我想起之前来吃饭，她虽没守在一旁，倒也是不曾共餐。
　　再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开口？

　　“张妈，我想喝汤。”

　　凯文的口气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显然，他对这位一手带大他的佣人，有母亲般的依赖。

　　张妈意识到没拿汤勺过来，便连忙絮絮念念的快步往厨房方向走去。
　　其实，这是我的过失，是我只拿了碗筷，却不曾记得汤勺。
　　没有人指责我，我却莫名的感觉压抑。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了两次叩门声。
　　气氛压抑，我不敢轻易开口。
　　踌躇之中，那门口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金属互击的声音。

　　席间。
　　欧父云姨的脸色沉下来，倒是凯文，忙着起身，面色如常。
　　我看了看他双手满粘的奶油，站起，顺手抽出几张餐巾纸地给他。

　　“凯文，还是我去吧。”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时刻。
　　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决不会去应门。

　　不过，或许我是否应门，结果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