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37、第 37 章

　　我以为自己没事了。
　　如果不是那夜的梦魇，我不会明白自己压抑了多少恐惧。

　　我蜷缩着，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在痉挛挣扎。

　　我打开了全部的灯，灯火通明。
　　而我却依旧觉得会有一只手从什么阴影里伸出来捉住我，侵犯我。
　　脑中那些人的笑挥之不去，我抱着头滚倒在地上，我的头即将炸开。

　　我嘶喊哭号，不停地呕吐。
　　我一遍遍的清洗自己，直到皮肤被擦得通红出血，我才能感到一丝欣慰。

　　我生病了。
　　可王瑞恩不许我请假。

　　我明白他认为我只是在找借口，直到他看到我。
　　化妆师对着我忙碌了近两个小时，他才勉强开拍。

　　可惜，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敬业而对我和煦些脸色。
　　我和林立翔的对手戏NG不断，我因此被王瑞恩骂哭了。

　　黎华进片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个被王瑞恩骂哭的我。
　　他似乎皱了皱眉头，然后淡淡看了王瑞恩一眼，带着疑问。

　　我知道王瑞恩有些难堪，其实他没说什么过分的。
　　可今日我却被他吓哭。
　　我没有委屈，我只是很害怕。

　　“你身体不舒服，回去吧，明天准时。”

　　他终于肯让我休息一下，在我哭得近乎脱力的时候。
　　我听到有些人在窃窃私语，围观，狐疑，不过很快，便被王瑞恩遣散。

　　有人拉我的手臂，我下意识的避开了。
　　我很害怕。
　　没错，只是很害怕。

　　抬头，竟然是黎华。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看着我，神色晦暗莫名。
　　相视一瞬，我掉头便逃。
　　我只是很害怕。

　　我终究还是和彩虹解了约。
　　并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我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我无法平静，我不能和别人正常相触，我一直很害怕。

　　我不想挣了，不想抢了。
　　都给她。
　　角色给她，黎华也从来不是我能留下的。

　　我在家里调试了很长一段时间，心情平复了很多。
　　本来已经不对这个圈子抱有什么希望，机会却在这个午后敲响我的门。

　　我看了来人，呆滞了片刻，才忙把他请进屋子。
　　黎湘离。

　　他竟有一部戏要找我做女主角，异乡岁月。
　　剧本很好，我却犹豫了，我支吾半晌，才问，“男主角是谁。”

　　“噢，是高明权。”

　　还好，不是黎华。
　　可怎么不是黎华？没有理由不是他。

　　似乎看出我的疑问，他解释道，“黎华档期不合。”

　　我接下这部片子，几乎没什么犹豫。
　　虽然我依旧必须靠药物入睡，即便还是恐惧和别人接触，可日子还要往下过。

　　我发现，高明权是个温和的男人。
　　处事周到，为人很是宽厚。
　　在这圈子里，这种人不多见。
　　多见的是林立翔这一类，急功近利，薄情寡恩。

　　异乡岁月在马赛拍外景的一日，我接到莫筱筠的电话。
　　我发现自己有很好的第六感，果然，她告诉我，林立翔和她分手了。

　　我的闺蜜在几日之后降临在剧组租住的酒店，抱住我哭得天昏地暗。
　　她说林立翔背叛了她，爱上了圈子里两大美女之一的古芊菁。
　　她说她见了他对那女人的样子，那种鞍前马后的殷勤宠爱，是他从没给过她的。
　　她抱着我问，若琦，你说那个古芊菁真的那么漂亮吗？真的比我好那么多吗？她那么娇纵，立翔怎么受得了她？

　　我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安慰。
　　我想，其实分开是好的。
　　林立翔不爱你，也不爱古芊菁。
　　而他选择她，并非因为她比你好，而是因为她有一个颇有势力的父亲。

　　筱筠，你还不懂吗？
　　不懂，也好。

　　你心里那么干净，值得比林立翔更好的人。

　　一语中的。
　　我这个为疗情伤陪我远在异国散心的闺蜜，竟与我戏中的恋人走到了一起。

　　我有那么一些意外，而更多的是祝福。
　　这样也是好的。
　　起码，筱筠不必夜夜被我的哭喊惊醒，不必抱着瑟缩的我大半夜不能入眠。

　　最初的几次，她追问过，后来，也只是默默陪伴。
　　我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这部片子几乎是我入行以来拍摄得最顺利的一部。
　　合作很愉快，杀青宴上大家相处甚欢。

　　如果说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那么便是异乡岁月的宣传撞上了那一部我避之不及的狂风暴雨。
　　只是黎湘离到底是黎湘离。
　　两部片子同一天上映，乔亚赢了个漂亮。

　　我拿到了一笔不小的分红，以最快的速度搬出了黎华为我购置的那一处宅邸，却在乔迁后的第一个周末住进了医院。

　　那一个清晨，我在起床后喝了一杯从冰箱取出的橙汁后，小腹坠痛难当。
　　我以为只是寻常受凉，哪知一卧不起。
　　把我送到医院的，是我打电话叫来的救护车。

　　“下来吧。出血持续多久了？”

　　问我话的女医生站起身，一双手在身体外伸着，手套上的暗红色是我的血。
　　她带了双层口罩，我能看到她眼尾的淡纹，知道她眉心蹙得紧，明白她眼底是很直白的鄙薄嫌弃。
　　好似我是多么肮脏的生物。

　　我从妇科检查台上下来，思考她的问题。
　　得出的答案让我自己也有点惊诧。

　　“……两个多月。”

　　“自己吃的药？”她不等我应，又丢出一个问题，“出血后还有性行为？”

　　我的呼吸有些困难。
　　她皱了皱眉，没有纠缠下去，为我确了诊，草草描述了病情，最后撕了几张单子让我去缴费。
　　她告诉我，手术的最好结果是保住子宫。
　　我默默取了单子，去交费。

　　麻药在手术后的夜里褪去，我被痛醒。
　　再痛，就只剩了麻木。
　　没感觉。

　　在这家妇科医院住了近一周后，我痊愈出院。
　　手术达到了最好的结果，保住了子宫，可我从此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难过。
　　或者我根本没有那么悲伤，因为我并不想哭。
　　我只是觉得疲惫，倦怠。
　　我几乎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比如，我听说异乡岁月首周票房一路飘红，狂风暴雨只能望其项背，彩虹为此赔了不少钱。
　　我听说，我的身价已经今非昔比，片酬和人气已超过了一线女星。
　　我听说，一众大卡司纷纷踏至，林立翔挑花了眼。

　　可我并没什么感觉。
　　我在乎的，只有安眠药的药效是否良好。

　　这晚我换了新种类的安眠药，效果似乎不错，却被林立翔吵醒。

　　我想我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的语速很快，在质问我警告我，命令我给某某打电话，再对记者发表什么。

　　那似乎是很多事情。
　　很难办的事情。

　　我挂了电话。
　　脑中一片空白。

　　很快，他的电话又追来。
　　我听到了，然后去接。

　　忽然发现，我就在刚才那一片空白中，错过了他的二十几通来电。

　　我接通了，却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或者我只是在等待着他的责难。

　　不过很意外。
　　他没有骂我。

　　“我把东西发到你邮箱里了，你先冷静冷静，我等你电话。这事估计和彩虹脱不了干系……你知道，这次片子败得很惨……”

　　在我知道自己还举着电话的时候，那端只余忙音。
　　我打开电脑，进入邮箱，查看新邮件。
　　按着鼠标的手冰凉好似机械。

　　那一个压缩文件夹。
　　好似一个潘多拉。

　　打开它的人，注定了命运。

　　一百余张照片，两段视频。
　　我静静看着屏幕另一端的自己，一张一张的过，一段一段的看。
　　一遍又一遍。

　　那一幕幕，历历在目，每夜都出现在我的梦里，总也不肯放过我。
　　重现于眼前的丑陋过于赤裸，极富冲击力的肮脏不堪。
　　不堪的，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一池水温暖的怀抱我，仿佛我想念了太久的温度。
　　我把自己沉静其中，是极其安静的。
　　不必去理会那呱噪的手机。

　　刀片从手腕划过的感觉有些许快意。
　　水中红云弥赛，丝丝如水墨勾勒扩散，婉约而洒脱，美得令人心醉。

　　原来，我还是美丽的。

　　许久以来，我第一次迎来安宁。
　　安宁的，让我想要舒服睡去。
　　竟是那么惬意。

　　我闭上眼，就快睡去。
　　入睡前，我听见那呱噪的铃声，它似乎一直在吵。
　　我想去阻止它，可我已经太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