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24、第 24 章

　　中午短暂的休息，我坐在片场一角，从小叶手中接过剧组盒饭，不经意的抬眼，远处是才姗姗来迟的黎华。
　　他身后跟着的乐晴，还是一脸的黯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的介入，还是……徐心宁？
　　她真的不该如此反常，从前的大度淡定都去了哪里？
　　或者，她也有没把握的时候？

　　黎华注意到我的视线，然后向我走过来。
　　小叶很有眼色的起身，却被我一手拉住。

　　乐晴滞住脚步，面色讪讪，似乎很是神伤。远处，王瑞恩蹙着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舍心痛的让人心酸。

　　我突然很想发笑。

　　“黎天王。”
　　小叶毕恭毕敬的问好。
　　我扫了一眼站在我面前的黎华，便又低头往口中扒饭，没有理会他。

　　“上午状况怎么样？”
　　他拉过一把折椅，在我身边坐下。
　　我们闷头半晌才敷衍他一句‘还好’。

　　他向我欠了欠身，又问。

　　“王瑞恩又难为你了？”
　　“没有。”

　　我冷冰冰的回应，黎华滞了滞，然后靠坐回去。
　　过了半晌，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开口，要我收工等他。

　　我没有做任何回应，他却只当知会了我，便起身离开。
　　黎华，你总是这么自负。

　　我收工的时候，他还在排和女二号的戏份。
　　我收拾了东西，关了手机和小叶一起先一步离开了片厂，回酒店简单收拾便睡了下。不是我忘记黎华的吩咐，而是不想再任他摆布。

　　后果，便是被电话惊醒。

　　“喂。”
　　“喂？”
　　“……喂？”
　　我睡意朦胧的拽过一旁的电话，一连‘喂’了三次都没人回应，然后我倏然清醒过来。

　　“让你等我，忘了？”
　　“我没答应过会等你。”

　　我打开床头灯，墙上时钟零点过半。
　　头痛。

　　“开门。”

　　我听见两声叩门。

　　“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叩门，又是两声。

　　“开门。”
　　“……”
　　“我在门外等你。”

　　他不由分说挂下电话。
　　我气结。
　　索性关灯重新躺下。

　　我告诉自己他不会傻到在那里一直等下去。
　　只是，再怎样也睡不着。

　　煎熬，惴惴不安。
　　他如此搅得我心绪不宁，我不想开门，却又偏偏还希望他不要离开，更矛盾的是，我开始难以自持的心疼他。

　　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多久，却最终因为头脑发热一个翻身滚下床去开了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是忐忑的。
　　不过还好，他在。

　　我还来不及去担心如果他不在门外我会有多么的沮丧，他便用眼角眉梢的疲惫成功的征服了我。
　　本来的恶语相向，怒视相对，却终究都成了低眉顺目。

　　我们两个对膝坐在不同的两张单人床上。

　　“终于肯开门了？”
　　“黎华，我不想和你继续纠缠下去了。”

　　我真心不是这么想的。
　　然而是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自己也不得而知，也许是他在门外大半夜的等待给了我骄纵的勇气。

　　他盯着我半晌。
　　我必须承认，我的心脏在那一瞬突然失重。

　　“你是认真的？”

　　我不语。
　　一抹弧度在他唇角划开，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我厌极了他这种笑容，拨开他伸来拉我的手。

　　“昨天不是还在我身边睡的好好的？今天怎么了？”
　　“睡在你身边的人，昨天可以是我，明天就可以是别人。”

　　他叹息。

　　“王瑞恩和你说什么了？”
　　“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早就和你说过，想知道什么，问我，我告诉你。”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和我没关系。”
　　“你不听我的，倒听别人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黎华垂着眸子，突然又开口。

　　“因为角色的事？”

　　我别过头，不语。
　　这家伙，果然猜对了。

　　“角色你不是拿到了吗？我推荐过谁又有什么关系？你生什么气？”
　　“是没关系！所以我没生气！”
　　我瞪着他，段想不到他会如此的坦然和不经心。
　　比起他举荐他人，他的态度更让我伤心。

　　他笑。
　　“口是心非。”
　　“我不是你。一边对我说我有机会赢得甄选，另一边帮着徐心宁抢我的角色。我还像个白痴似的念着你的好。不过我告诉你，我方若琦傻一次已经够了，不会再上你的当。”

　　我气得手脚冰凉发颤，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些狠话。
　　短暂的僵持，然后他冷冷静静的如此对我说。

　　“你以为如果我帮她，这个角色会是你的吗？”

　　我不知道我那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是不是依旧多余，我只清楚他这话在我心上生生割了下去。
　　血肉模糊。

　　人家是谁？你是谁？
　　我没有忘记。
　　但也不用他这样来提醒我。

　　“黎华，你以为自己是谁？！这是王导的片子！他说这个角色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王导。就像你说的，王瑞恩只是个导演。”他眯着眼睛调侃我，“若琦，我该说你天真还是傻？纽约客的合约你是怎么拿到的，应该还没忘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忘记反唇相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或者应该说，我被黎华噎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驳。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还真没错。

　　眼见我如此，黎华倒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牵起我的手握在掌心，我没有反抗，不是因为不气了，而是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在某些时候，我该服软。

　　差点忘了，黎华不是凯文，不会一味的纵容我。
　　今天的情形，已经是给足了我面子。
　　如果我再一味的闹下去，闹没了他的耐心，我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任着他移座到我身边，搂我的肩。
　　我敷衍着随意挣了两下，然后便半推半就的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撑在上方看我，抚开我额前凌乱的发，然后对我笑。
　　我觉得自己特别的不争气。
　　如果说刚才还是刻意压制着心底的怒火，那么现在，便是明明白白的没了脾气，甚至，身子发倦，就想这样闭上眼睛睡过去。

　　“累了吧？”

　　我乖乖点头，然后继续睁着眼睛看他。
　　他突然发笑，我莫名。

　　“早知道你这样比较听话，我应该一进门就这么压着你，省得你闹这么半天。”

　　脸一红，我象征性的挣了挣，却也不好辩驳什么。

　　“吃醋了？”
　　“徐心宁连孩子都给你怀过了，我又算什么？”
　　“我说过那孩子不是我的。”
　　“谁信……”

　　我别过的头，又被他拨回。
　　相顾半晌，我终于打算好好和他谈一谈。

　　“黎华，你能不能不再这么骗我了？”
　　“我没骗你。”
　　“那你为什么帮她？”
　　“公司问我意见，我实话实说罢了。”
　　“难道你觉得她比我更适合这个角色？”
　　“有你的王大导演帮你，哪用我费心思？”

　　他揶揄，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

　　他一手掐住我的两颊，力道透着些许不悦。
　　挣开他的手，我心里得意。

　　“你管不着。”
　　“王瑞恩心里只有乐晴，你没戏。”
　　“不用你操心。”
　　“你再说一遍。”
　　“不关你事，不用你操心。”

　　我仰着眉毛十足的衅然，然而片刻后，我便只有求饶的份。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探到我的腰间，软软一掐，我便是钻心的痒，全身酸软不听使唤，尖叫呼喊着去躲。

　　他并不急于再一次攻击，单单是手还放在我腰间，就足够我紧张的浑身不对劲。

　　“再说？”

　　我笑得喘不过气，那里还顾得上开口服软，也只能连连摇头。
　　只是他这家伙哪有那么轻易放过我，捏住了我的软肋，便要欺负个够。直到我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喉咙喊到嘶哑，满脸的眼泪不知是笑得还是哭的。

　　一番打闹太耗体力，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

　　遮盖了最后的颜色，我合上手中粉底，只得一声叹息。

　　那一张单人床上，黎华睡得还熟。
　　我觉得不公。
　　明明几晚一起熬夜，为什么只有我的眼圈日益黢黑浮肿。

　　几声扣门，很轻。
　　我想我清楚，门外是被乐晴差来给黎华送衣服的服务员。

　　开门，轻手轻脚。
　　然而我发现自己猜错了一半。
　　乐晴的一身紧致裙装包裹玲珑，却不是平日里照顾外景该有的装束。
　　手臂上搭着的，是一套熨贴的男装。

　　她对我礼貌的笑了笑，那妆容精致的无可挑剔，当然，除了浮肿的双眼。
　　“方小姐，早。”
　　“早，有事吗？”
　　“黎华在吗？”

　　我第一次觉得房间小也有小的好处。
　　侧开身，回头看了看还在床上睡着的黎华，我带着眉梢的些许衅然，对乐晴展开一个笑容。

　　“我来给他送套衣服。”
　　“给我吧，等他醒了我给他。”

　　她避开我伸去的手，半晌无声的直视后，给了我一个算不上微笑的弧度，然后擦过我的身旁。

　　“不介意我现在叫醒他吧？”

　　我皱了眉，带着不悦闭门，却实在没有理由把她驱逐出境。
　　于是，我抱臂靠门，一双眸子充斥着不悦。
　　摆脸色。

　　不过很可惜，乐晴完全忽视我的脸色。
　　她在黎华床边坐下，轻轻摇晃他，很自然的并不拉开隔光的窗帘。
　　我突然念起，那是午后，我在某一个被他豢养的日子里醒来，拉了开窗帘。
　　他几乎是在下一秒被阳光晃醒，然后蹙着眉头把一身的起床气发在我身上。
　　那一次之后，我深谙了这人的另一个怪癖。
　　熟睡时，尤其畏光。
　　另外就是，起床气颇大。

　　我慢慢摸索出与他的相处之道，所以我明白，此刻乐晴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方法。
　　心头一堵，眉心纹路深了几分。
　　我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看侧卧着的黎华懒洋洋的不肯睁开眼睛，一只手还压在枕头底下，另一只手就往乐晴的腿上摸去。

　　那只手不安分动了动，摩挲丝袜的布料分辨触觉，轻佻得很。
　　我脸彻底黑了。

　　“衣服都穿好了才叫我起来？嗯？”
　　他似梦呓，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
　　我同步的意识到什么，面上恢复了些血色，眉心开了些。

　　看戏。
　　看乐晴半晌都只是垂着眸子看他，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看黎华那只手又自她腿上往上移了些，在她腰间软软的掐上那么一把。
　　再看他们几乎是同时的怔忡。

　　他蓦的睁眼。
　　相顾片刻，乐晴终究是对他笑了笑。

　　“躺躺就起来吧，我把衣服送来了。”

　　她这样的反应似乎是我意料之中。
　　黎华，就是被她这样惯坏了的。

　　我相信，王瑞恩应该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因为不久之后，他满面清清楚楚写着的不忿，便全落入我眼中。

　　早上的事情让我颇有些不快。
　　借口腹空，我知会了黎华便一个人先去餐厅，然而在电梯里偶遇了王瑞恩，之后，我们两人又在餐厅门口碰上乐晴。

　　这世界就是这么小。

　　自助菜品花样甚杂，我和王瑞恩似乎均是心不在焉，遇到什么便随意取些，以至于落座后，餐盘里菜色混杂，毫无搭配。

　　这点，乐晴倒比我们精心多了。
　　刚才见她细选着几个甜橙，我随口询问，才知道原来她是要去榨汁。
　　我提醒她吧台一侧有现成的果汁，她却说那些放陈了，不新鲜。
　　这时候回头望望，她还守在那面包机旁边，想来也有一会儿了。

　　我喝下一口所谓放陈的果汁。
　　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活的精致就是了。

　　王瑞恩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斜睨我，没什么好气。
　　而我倒也并不在意，对他笑笑，再看着他把干凉的面包片放入口中。

　　对面，乐晴才落座。
　　我看了看那杯鲜榨的甜橙汁，再看了看自己餐盘边的那一杯，突然觉得她也并非全是矫情。
　　那两片面包，该是刷了蜂蜜烤得，通体焦黄，香气诱人。

　　“黎华起来了吧？”

　　她突然问，我一怔，点头。
　　余光所及，身边王瑞恩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我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才警告过我要检点些，该是没想到我如此的没分寸，昨晚又和黎华在一起。

　　“方若琦，我以为我们之前谈过。”

　　没想到王瑞恩会这么直接的在这里重申什么，我头皮有些发麻，没有回应，抬眼看乐晴，她只是垂着眸子专心往面包上抹着黄油，果酱，又放了煎蛋火腿，和生菜一起夹好。

　　“我希望……”

　　王瑞恩突然顿了顿，却是没有继续，我抬头，见黎华正走过来。

　　他抽了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手中拿着一份报纸。
　　“都在？早。”

　　乐晴笑了笑，把那餐盘换在黎华面前，当然，还有那杯鲜榨甜橙汁。
　　她给的自然，他接的更自然，甚至没有一个谢谢。
　　然后她起身，再端着黑咖啡和牛奶在我面前重新坐下。
　　看着她把咖啡缓缓倒入牛奶中搅拌而出的漩涡，我有种被溺毙的感觉。
　　只不过，见王瑞恩也难掩神伤，倒是暗自解气。

　　这一杯，调得浓浓的，然后在黎华面前搁下。
　　他继续随意翻看着报纸，理所应当的让我都觉得心寒。
　　只是乐晴，似乎没有太多反映。

　　“黎华。”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着，拾起那杯咖啡小啜一口，“咖啡少了点。”

　　“对不起。”

　　我觉得荒唐又可笑。
　　如果说到爱，我想我一定没有乐晴爱他，爱到可以如此委曲求全。
　　我突然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对她抱有那些偏见。

　　“我昨天整理了一下房间，你常看的那几个剧本我放在床头抽屉里，和那几份你还在写的谱子在一起。”

　　“嗯。”他低头读报，随意应着她，继而抽出一张递给王瑞恩，“你看看，这边媒体对剧组的报道。”

　　“你倒是细心，我都没来得及关注。”

　　“那几首曲子月底前要传给映彤姐，你千万别忘了。”
　　乐晴又在嘱咐，黎华随意敷衍，然后对王瑞恩开口。

　　“平淡了点吧。”

　　“我宁可这样，绯闻博出的彩会毁了这片子。”
　　王瑞恩说着，有意无意的瞟过我。
　　我无视，黎华了然，不再继续。

　　“你上次送去洗的那一批衣服已经送回来了，我都挂在衣柜里。”

　　“嗯。”

　　“那些维他命，你记得按时吃。”

　　“嗯。”

　　“我和阿成联系过了，他今晚到。刚才也和副导商量了一下，临时从剧务那里拨个助理给你，应个急。”

　　“嗯。”他习惯性的应着，突而一怔，抬眼看她，“什么？”

　　王瑞恩和我，也都是意外。

　　“我有点事，定了今天下午的机票回去。”

　　黎华不语，半晌，起身拉她。
　　“你跟我出来。”

　　于是他们两人离开，剩下我和王瑞恩对坐。
　　然后，我也迅速的借故离开。

　　最终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为乐晴是以退为进，可事实证明，我是小人之心。

　　乐晴走前特意来找了我，交给我一瓶维他命，要我早晚调一杯咖啡。

　　她告诉我，要把咖啡兑进牛奶里。
　　早上兑三分之二，晚上兑三分之一。

　　然后她便离开，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