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21、第 21 章

　　昨日一场雪踏至，没有预兆。
　　今日，金星奖典礼的日子，偏偏又起了风。

　　我早早来候场，相比起天色暗下来才姗姗而来的当红艺人，身边有大批随行人员，我身旁，却只有小叶一人。

　　我几天前联系到她，邀她来帮我这一晚。
　　酬金，给她我出场费的百分之五十。

　　我必须承认，我怯场。
　　在众星之中，我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
　　那些女星，花枝招展，周身的珠光宝气，耀的我睁不开眼。
　　而我，甚至没有一件首饰。

　　其实出门前，我犹豫过。
　　我所拥有的，唯一能上得台面的手饰，便是黎华送我的那一条红宝石手链。
　　而且就今天的情形来看，这条手链不仅仅是上得了台面那么简单。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戴。
　　因为我怕尴尬。
　　我知道，今天黎华也会来。

　　只不过，不是和我角逐奖项，而是作为上届最佳模特的奖项得主，来做这届的评审。

　　说起来，也不知黎华究竟会偏向谁。
　　念至此，我哂笑。

　　对面，和我一样安静坐在角落的，是席若芸。
　　不知是否三人成虎，总之一度，黎华和她的绯闻飞扬得近乎传神。

　　那一边，手捧保温杯的徐心宁。
　　能把性感，可爱，清纯容为一身的，放眼娱乐圈，恐怕就只有她了。
　　只不过，这位漂亮宝贝已经二十八了。
　　也或正如此，敌不过二十啷当岁的小妖精，就这么弄丢了黎华。

　　几年前，她红的发紫，为黎华怀孕的消息却也沸沸扬扬的甚嚣尘上。
　　她不曾回应，却随即出国深造，迅速的让世人措手不及，而那场风波，便也随着她的离开而不了了之。
　　如今再回来，她却也没了当初的风光，要与我们这些小辈争夺奖项。
　　说起来，冷暖自知。

　　还有……林妮雯。
　　这位当初的艳*星和马智文交往以后，行为举止便收敛了很多。

　　《舞国皇后》
　　林妮雯转型前的最后一部。
　　黎华拓宽戏路后的第一部。

　　于是这部情*色*片竟然真的成功了。
　　当年是金像奖最大赢家，掀起不小风潮。
　　现在是有口皆碑的经典之作，情*色*片的精良代表。

　　那年，即将毕业的我和筱筠进电影院看这部片子。
　　那些情*欲戏码，让我们这两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脸红心跳了很久。

　　果然，我和黎华真的不应该有交集。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
　　在我还懵懵懂懂的红着脸收别人情书的年代，他已经和这样的女人在床上翻滚纠缠，艳闻逸事传得巷尾皆知。

　　我想着，便无意识的嗤笑出声。

　　“在笑谁？”小叶问我。
　　“没谁。”我摇摇头。

　　我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曾经的痴心妄想。

　　黎华在这样的纷乱红尘里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年。

　　我突然彻底明白。
　　我对于他，不过就是道小菜。
　　偶尝解腻，常食乏味。

　　怪不得。

　　原来他的若即若离，神出鬼没，都源于此。

　　————————————
　　人生有很多个第一次。
　　而我今晚，一下子体验了好几个。

　　第一次走红毯，第一次参加典礼，第一次被冻僵没有知觉。
　　我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体验到第一次得奖。

　　上低下高的打扮，让我的大片肌肤暴露在冬季的寒风里。
　　我僵硬的毫无知觉，感受不到自己的颤抖。
　　每一个转身，挪步，我都缓慢小心，生怕毫无知觉的双脚控制不了十几厘米的高跟鞋。

　　我微笑，招手。
　　把每个角度的记者和fans都照顾到。
　　尽管，他们想拍的，呼唤的，也许不是我。

　　我被安排在中间部分走红毯。
　　不开头，不压轴。
　　无足轻重，索然无味。

　　但我并不抱怨，因为我清楚，一身装扮已经为我赚足了眼球。

　　想来是昨日那一场急雪和今日卷起的寒风吓住了不少女星。
　　打扮如此清凉，我倒成了独一人。

　　会场内采访区徘徊半刻，红毯方向忽而似有大象群奔来。
　　然后我清晰的听到一个名字。
　　黎华。
　　只是辨不清到底是司仪话筒发出之音，还是众人的叫嚣。

　　我悄然移至红毯尽头，去看那人。
　　像看偶像一样，只为养眼。
　　而他，到底也没辜负我这个初衷。

　　光芒。

　　我的脑海突然被这两个字眼占据。
　　这个男人，周身似有光芒。
　　从容完美，无懈可击。

　　他在红毯尽头接受采访，几笔留下签名。
　　然后，向会场这边走过来。

　　在我意识到自己应该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他已从我眼前走过。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典礼共设奖项二十余个。
　　我所入围的两个提名，最上镜模特会作为第七个奖项搬出，而另一个最佳模特奖，则是整场晚会的重头戏。
　　最佳模特，得奖的根本不可能是我。
　　与我一同入围这个奖项的，便是之前与我一同候场的其中几位。
　　资历，背景，经历，都是我比无可比的。

　　正因如此，我几乎把所有期待都放在了我所入围的第一个奖项上。
　　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最佳上镜奖，获奖者是叶婷婷。
　　这位专业模特年年入围，年年遗恨。
　　今年，倒是时来运转。

　　我很挫败。
　　强忍着眼泪想提前离开，却担心被媒体捉住大炒话题，也只能陪坐。

　　后半场的典礼，我昏昏欲睡，手脚冰凉。
　　整个人打蔫，提不起半分精神。
　　胃隐隐作痛，我被一阵阵的呕吐感袭击着。
　　是饿的，或者，冻的。

　　我的注意力再回到这场典礼，是因为黎华。
　　他上台，为今年的最佳模特开奖，颁奖。

　　我身后的山呼让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垂着头，随意转动着思维。
　　念起什么，轻笑出声。

　　然后我听到我的名字。
　　我一怔，恍然抬头，正对上黎华的目光。

　　耳边掌声不绝。
　　我愣愣的坐着，不知所谓。
　　直到被人簇着站起，才懵懵懂懂的上台。

　　我迈上一级级台阶，走向黎华。
　　不紧张，也不激动。
　　意识依旧没有回到正常的模式，在胡乱的转动。
　　想入非非。

　　我傻傻的看着他。
　　直到他把沉甸甸的奖杯递到我手里的那一瞬，我才找回了真实感。
　　他对我笑。
　　赞许，认可，欣赏……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狡黠。
　　我也想笑，却最终掉了眼泪。

　　他给我一个拥抱，在我耳边说恭喜。
　　然后放开我，把话筒调到我适合的高度。

　　我抱着奖杯，又哭又笑。
　　获奖感言颠三倒四，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最后一个奖项尘埃落定，整场典礼也落下帷幕。
　　后台采访中，我这匹黑马自然成了注目的焦点。
　　问题善意恶意皆有之，我却也并不去在意。
　　因为我真的高兴。

　　我的采访结束时，已经散场许久。
　　人清落了下来，只有小叶拿着我的手包，在旁等我。
　　只是我的一腔激情却还没有发泄殆尽。

　　“若琦姐！你真棒嗳！”

　　我抱着奖杯笑，四周记者还未散尽，我不敢太过忘形，拉着她便出门往停车场去。
　　只是越近出口，温度越低。
　　我心中火热，手脚却依旧冰凉。

　　奈何小叶却把我的外套扔在了车中。
　　她要去取来给我，被我拉住。

　　“算了，没几步，不至于那么冷。”

　　话虽如此，才步出门口的我却还是被冻的牙齿发颤。
　　抱紧奖杯和自己，我快倒着小碎步，往几十米开外的停车场去。

　　“若琦姐……”小叶似乎很有歉意，“我不该把车停地面。”
　　“没事儿，你看这不都到停车场了吗？”我冻的脸蛋发僵，笑不出来，“对了，你一会儿有事儿吗？陪我庆祝庆祝去吧，我请客，怎么样？”
　　“那……咱们去哪儿？”
　　“……pub？我看这个时间也就……”

　　手机一瞬作响，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叶停住脚步在我的手包里翻找，我则无心多顾，冻的不敢停下步子。

　　“哎……若琦姐，等等，你的……手机！”
　　“先别管它，上车再说。”

　　小叶边翻着手机边追着我，有些狼狈，我却也无力多顾。
　　她把手机塞进我手里。
　　我低头扫看了一眼，一瞬定在原地。

　　僵硬着手指去接通，它却停止了催促。
　　不及我反映什么，不远的一处车位里，那辆车忽而晃亮车灯。
　　信号般的几明几暗，然后停止。

　　我意识到什么。
　　显然，小叶也知趣。

　　“哈，若琦姐，这回不用我陪你庆祝了吧？”
　　我只好赔笑，觉得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她把我的手包塞还给我。
　　“你等着，我去给你把外套取来。”
　　那车灯又闪了一瞬，我连忙唤住小叶。
　　“算了，不用了……我改天找你取一趟。”

　　小叶到底也机灵，连连点头，便速速离开了。

　　寒风卷着冰碴剌在我的皮肤上，站了片刻，便几乎再驾驭不了这双高跟鞋。
　　我迈步，脚只余下了不甚清晰的顿痛之感。

　　拉开车门，我几乎是跌进去。
　　顾不得其他，我连忙去开空调，寻找按钮的手，却被人捉住。

　　我能觉察到来自他掌心的压力，却感觉不到肌肤的接触，温度的传递。
　　我真的被冻僵了。

　　“空调开着呢，早知道你冻坏了。”
　　他放开我的手，然后一条长长的围巾被搭上我的脖子。
　　带着他的体温，味道，缠了好几圈。
　　我一怔，去看他。
　　发现他正褪着大衣。
　　然后，把它披在我身上。

　　他握住我的奖杯，用力，想要从我怀中取出。
　　“放手。”
　　“不放。”
　　他盯着我，眸子里映着些夜晚的光亮。
　　最终，嗤笑，妥协。
　　他把大衣在我的身上裹紧。
　　然后发动了车。

　　我的手指渐渐找回一些感觉。
　　温暖自心口蔓延到四肢，脚底。
　　我似乎复活。

　　“真好。”
　　“得奖真好？”
　　“不是。”
　　是有你真好。

　　“你知道今天几度？”
　　“不想知道。”
　　“你还真拼命。”
　　“那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他好脾气的答，伸手把空调出风口拨向我，“不过你也可以又暖和又好看。”
　　“……我哪有钱？就买了这么一件，不穿它穿什么。”
　　黎华一愣，继而笑。
　　好似十分诧然，滑稽。

　　我不语，觉得伤自尊。

　　“真是傻的可爱……”他伸手胡乱去揉我的发，“下次记得找品牌赞助，这样才是是双赢。”

　　原来……我当真笨的可以。

　　看着笑叹着的黎华，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觉得这么恼，这么委屈，这么……想哭。

　　“你笑什么笑！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我推他，扬手打他。
　　我想我今晚是太高兴了，不然，有怎么敢和他如此放肆？
　　车拐出一个蛇形。

　　“别闹！”他呵我。
　　“就闹！”
　　“别闹！”
　　“就闹！就闹！就……”

　　他伸出一只手臂，把我按进怀里，死死压住。

　　是太久没靠近他，再次感受到他心口的温度，眼泪刷的便落下。
　　我缠在他身上，不再动，也不说话。
　　他的怀抱随之轻柔了许多。

　　“不闹了？”
　　“嗯。”我闷闷应着。

　　“黎华。”
　　“嗯？”
　　“我得奖了。”
　　“嗯。”
　　“我真的得奖了。”
　　“嗯，我知道。”

　　也许这就是乐极生悲。
　　我明明是那么开心的要去庆祝，而现在，心里却觉得委屈。
　　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对情绪的控制力极其低下。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泪啪哒啪哒的往下落，蹭在他的西装上，模糊了一大片。
　　他揉我的发，很轻，很腻。
　　然后他这样对我说。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痴痴的笑，然后又掉下眼泪。
　　我觉得，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我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也不想知道。
　　我想告诉自己，今晚不算。
　　今晚什么都不算。
　　就算是美梦，我也想做上完整地一晚。

　　我不想接触任何现实。
　　可手机在响。
　　总在响。

　　“你的电话。”
　　黎华微微推了推我，我不放手。
　　“……我听见了。”
　　“接电话。”
　　“……”
　　“接电话。”
　　“你很希望我接吗？！”

　　我推开黎华，靠着门抱着奖杯蜷缩着。
　　依旧不去理那来电。

　　黎华伸过手来，取过我那只喧闹的手机。
　　我一惊。
　　他拒绝了那通来电，关了机，随手扔在后座。

　　我知道凯文要急坏了。
　　可我心里很甜。
　　我真是个坏女人。

　　目的地，是偏僻的海边。
　　不是港口，不是景区，只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海岸线。
　　我面前一片漆黑，只有点点光亮，像是远处海面的渔船。

　　沿海公路边，他找了个适当的空地停了车。
　　海风扑在车上呼啸出‘呜呜’的声响。
　　我背后有些发毛。

　　“干嘛来这里？”
　　黎华笑，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容透着丝丝邪气。
　　他逼近我，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知所措，心底竟真有些害怕。

　　“当然是……先奸后杀。”他沙哑着阴沉的嗓音，“然后……毁尸灭迹。”
　　“去你的！”
　　我笑嗔，推开他。

　　他亦是笑笑。
　　侧着身子从后座取来一个纸袋。
　　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还有一盒精致的巧克力。

　　这家伙果然预谋已久。

　　他开启木塞，滴水不漏的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我。

　　“不是先奸后杀毁尸灭迹吗？”
　　我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他笑，拆开盛着巧克力的铁盒，递给我。

　　这盒巧克力当真体贴。
　　我饿了几天，现在终于能补充些热量。

　　“嗳……你事前就知道我会得奖对不对？”
　　“怎么可能？”
　　“不然你这酒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入围，得奖了这就是庆功酒，落败了就算安慰安慰你。”

　　我必须承认，他哄的我很开心。
　　几块巧克力混着红酒下肚，我的身体有了热量。
　　精神，也莫名的亢奋起来。

　　“你选的是谁？”

　　黎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
　　“你觉得呢？”

　　“入围的这些女艺人你哪个都舍不下吧？”

　　“你哪儿来的小道消息？”

　　“我好歹也在这圈子里混了几年，你黎天王的风流韵事哪止这些？”

　　“他们说你就信？”

　　“深信不疑。”

　　他蹙着眉头盯着我，半晌，却是一声嗤笑。
　　好奇心作祟的我，酒过半旬，话，便也多了起来。

　　“嗳……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坦白告诉我，好不好？”

　　黎华斜睨我，半晌，点了点头。

　　“……你和她们交往过？”

　　“没有。”

　　“骗人。”

　　“……最多只能算相处过一段时间。”

　　我太明白黎华口中的相处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有任何感觉，没想到心还是会钝痛。

　　“那你，爱哪一个？”

　　“都不爱。”

　　兔死狐悲。
　　我别过头闷闷的不再言语，想要掉眼泪。

　　“问完了？”

　　“不想问了。”

　　“那换我问你。”

　　我沉下一口气。
　　“你问。”

　　“谈过几次恋爱？”

　　“三次。”

　　“具体点。”

　　“大学时候有两次，加在一起没超过两个月，一个牵过手，一个没有。毕业以后认识的那一个，你知道。”

　　“那你爱哪一个？”

　　“……”

　　“和我一样，一个都不？”

　　“凯文。”

　　黎华笑，莫名的，嗤笑。

　　“你就不怕我伤心？”

　　“你有心吗？！”

　　他过来揽我，把我的头压在他心口。
　　心跳沉稳的在我耳边，原来，他真的有心。

　　只是我进不去。

　　“……凯文让我嫁给他。”

　　“你不会答应的。”

　　“……”

　　他说对了，我不会答应。
　　无论为了什么。
　　我刚刚起步的事业，或者……我身边这个男人。

　　我沉沉闭上眼睛。
　　或者是酒意，或者是疲倦。
　　我陷入混混沌沌的半梦半醒中。

　　很多人，事，在我脑海如光影般掠过。
　　最后，却只剩下了耳边那人的心跳声。

　　黎华，黎华，黎华……
　　我喃喃他的名字，在他怀里流泪，入睡。

　　仿佛才睡了不久，便被唤醒。

　　那时海上的日出。
　　蚀刻我生命里最美丽的风景。

　　很久的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幕，仍旧有想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