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16、第 16 章

　　一部纽约客，让我初尝走红的滋味。
　　邀约不断，唱片，电影，电视剧……各色花样，应有尽有。
　　六月的阳光雨水，似乎温暖了一切，那些橄榄枝几乎遮了门窗。

　　我无从下手，便去央黎华。
　　他从书房宽大皮椅内欠起身子，很快便在那一摞卡司中为我挑拣出两份广告合约。

　　一支电视广告。
　　一支平面广告。

　　当他把这两份合约摆在我面前时，我很意外。
　　我心中有一些模糊的目标，但绝不是这两支毫不起眼的广告。

　　而且，他那挑选的模样，随意的好似在选一份相左早餐的报纸。

　　他并不在意我表现出的态度，只是从桌面抽起他方才一直在阅读的文件，回到最初陷入皮椅的姿势。

　　不过，倒是开口为我解惑，只是不曾看我一瞬。

　　“现在是六月，这两支广告会在八月前完成，后半年播出，接受市场检验，试探各方评价。然后……明年一月，你的目标是金星奖入围名单。”

　　这便是他给我的解释。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
　　长远，准确。

　　金星奖？
　　我得承认，我从没想过。
　　然而现在，我开始蠢蠢欲动。
　　想要入围，还想要夺魁。

　　“那——电视剧呢？还有唱片，电影？”

　　“你的处女作是大荧幕。如果下一步作品马上回到电视行业，媒体会觉得你在退步。至于电影和唱片，品质高的不会这么草率的上门约你，低质量的小制作不接也罢，省得砸自己牌子。”

　　他的话单刀直入，不给我留一点面子。

　　自尊心过剩。
　　这个毛病我依然没改。

　　我闷闷不乐。
　　看着眼前漫不经心低头看文件的人，我突然很想念凯文。

　　凯文会支持我。
　　无论我怎么选择。
　　不过，却也绝没有为我指出明路，开辟捷径的本事就是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黎华依然专心于自己手中的事。
　　我这一番神游，他毫无感觉。

　　我有些难过。
　　有些事情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出口。

　　他终于意识到我的反常，却依旧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我三个字。

　　“怎么了？”

　　眼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半瞬。

　　“没怎么。”

　　我起身，离开。
　　其实，我只是想问，他的生日要怎么过。
　　六月十九。
　　是否要我陪他。

　　没过多少日子，我便从电视上获悉，他会和歌迷一起欢度所谓的生日会。
　　我有意提前一天帮他庆祝，只是并未言明。
　　也幸而并未说出什么。

　　六月十八。
　　那一天，他早早离开，彻夜未归。
　　没有理由。

　　而我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他生日的最后一个小时。

　　我被一阵门铃声惊醒，赤着脚踉踉跄跄跑下楼。
　　黎华被阿成架着送回来，满身酒气。

　　我愣愣的，手足无措。
　　我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这样的黎华。
　　烂醉的黎华。

　　我架起他的另一侧身体。
　　酒气凛冽弥散，混杂着他的味道和过于灼热的体温。

　　沙发上，他向一侧直直倒下去，瘫软的不能靠坐。
　　我尝试撑起他的身体，希望他能坐起身来，这样，起码我能喂他喝些解酒的汤饮，然而几次却都失败了。

　　我拒绝了阿成的帮忙，然后为黎华找到一个尽量舒适的姿势躺着。

　　在沙发边蹲下，我轻唤他，去抚他的额头，他的发，他的脸颊。
　　他似乎全无意识。
　　只是，眉心蹙的很紧。

　　阿成告诉我，他是被电话通知才去酒吧把不省人事的黎华接回来。
　　那间酒吧的老板似乎是黎华的旧友，他亦是那里的常客。

　　“他……一个人？”
　　“是的。”

　　我是意外的。
　　我没想到他会一个人借酒消愁。

　　他……究竟是怎么了？

　　阿成不便久待，也就借故离开。
　　送走他，也就剩下我和黎华两人相对。

　　看着眼前这个如此的男人，我突然就想起凯文。
　　我夜夜不归酒吧买罪的那一段日子，真是为难他了。

　　我帮黎华脱下鞋，再去解他的衬衫。
　　我想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衬衫扣子开了大半，然后我的手停下来。
　　在他右边的肩膀，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处新鲜的齿痕。

　　我想我知道它是在什么情况下被留在他身上。

　　我怔怔的盯着，看了许久。
　　然后，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解开剩下的几颗扣子。

　　转身，我上楼为他取下一床薄棉被。
　　抖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再为他细细掖好。

　　恍然之间，我发现他睁开了眼睛，在看我。
　　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落在我的方向。
　　里面浓浓的雾气，让我看不透。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他的样子太让我揪心，我也竟没有离开。

　　我看着他，他睁着毫无焦距得双眼。
　　很久很久。

　　他的样子让我想要陪伴。
　　而方才那个意外的发现，又让我不想在他身边多留一刻。
　　真的很矛盾。

　　于是我转身，无话，决定离开。

　　“方若琦。”
　　他唤我，连名带姓，冰冰凉凉。
　　我停住脚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索性没有表情，也不回头。

　　“过来。”
　　他在命令我。

　　“有事吗？”
　　我终于转过身，发现他已经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我却站在那里，依旧不动。

　　“我让你过来。”
　　他低沉了嗓音，不悦，像是警告。
　　我心中一颤，他正盯着我，凛冽的，样子煞人。

　　但我想，他还不至于吃了我。
　　于是我向他挪过去几步。

　　他拉住我的手腕，正确地说，应该是钳。
　　我很痛，犹豫了一下，没有挣。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皱着眉头，样子一定是极其的不耐烦。
　　他重重把我扯向他。
　　我跌在他身上那揉成一团的棉被上，找不到重心。

　　他扯过我，极用力的。
　　我来不及反应，慌乱茫然之后，我发现自己直直靠着沙发坐着。
　　正确的说，我是被他按在这里，动弹不得。
　　我坐在那一团棉被上，或者可以说在他的腿上。

　　我们两个，都是很别扭的姿势。

　　他紧紧地盯着我，带着宿醉的偏执，疯狂。
　　我必须承认，我被他这样的眼神吓着了。

　　我挣了挣。
　　肩上的他手压得更重了。
　　我一阵吃痛，最后的一点耐心也快被消磨殆尽。

　　“放开！”
　　我推他的手。

　　他猛然用力，我痛呼出声，感觉肩膀就要被他捏碎。

　　这一来，他似乎意才识到自己弄痛了我。
　　力道一瞬减轻了些。

　　“别动。”
　　他吩咐我。

　　我亦是不敢再造次。
　　只是也不曾看他，一味的直视着前方。
　　很久，似乎过了很久。
　　他终于肯放开压着我的桎梏。

　　“……在想什么？”

　　他真的喝了太多。
　　说话都混沌起来。

　　包围着我的，都是温热的酒气。
　　他现在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曾看他，但我知道，他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应他什么，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轻佻，莫名，又好似透着些许自嘲。

　　活脱脱一个醉鬼。

　　我突然想起那时候每晚买醉的我。
　　是否也是如此的行为脱线。

　　那时凯文看着我，是否就像我现在看着黎华般？
　　会心疼，会无奈。

　　可是我真的想象不出，什么事情能让黎华如我那时一般的痛彻心扉。
　　或者，这只是他简单的一次放纵。

　　“你在想欧凯文对不对？”
　　他止住笑，问我。
　　我猛然一怔，看他，难掩诧然。
　　是的，我没想到心底一闪而过的那人竟然真的被他说中。
　　而我更在意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初时，他眼角眉梢还带着的笑意，也在我们的几刻相顾下，很快褪了去。
　　他沉下的一张脸，棱角分明的可怖。
　　这让我有些恐惧，条件反射般的推开他，迅速自沙发起身。

　　其实我不想承认我被他吓着了。
　　我更愿意安慰自己只是不想和这么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继续纠缠。

　　我的指尖碰触到他的体温。
　　我知道他伸手拉我，只是抓了个空。
　　可我没有停下脚步，我加快了步子，想要径直上楼。

　　我知道，他现在没有理智。

　　我身后的声音混乱成一片。
　　被子被用力抖动，然后什么东西碎裂。
　　响亮地一声。

　　我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身，却撞在一个人的胸前，这一撞不轻，我的头直发懵。

　　手才抚上额头，便被他拉下。

　　他抓着我的一双手腕。
　　我很痛，用力想要甩开，却是徒劳。
　　挣扎之中，我相信自己听到腕关节作响的咯咯之声。

　　“疼！”我喊这一句，夹杂了哭腔。
　　“不许再想他！”他不理会，命令我，神情阴鸷又咄咄逼人。
　　“你放手！”我哭喊，恐惧，手腕好似近乎脱臼。
　　“不许再想欧凯文！听到没有！”
　　他忽的提高了嗓音，用力把我扯向他，紧紧盯着我。
　　触上他的眸子，我心中愤懑一厢倾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就生生从他掌心挣脱出来。
　　可惜转身要逃，却依然被他拉住了手臂。
　　再挣，即便用尽全力，也徒劳无功。

　　“你神经病！放开我！”
　　“你说！说你不会再想他！”
　　“我想他关你什么事？！你放手！”

　　我在他身上全力一推。
　　这人倒是喝了酒的，居然也就重心不稳。
　　而他拉着我，也就把我一同带倒在地。

　　这一摔，我的胯生生磕在地上，狠狠的痛。
　　我撑起自己，他却还是攥着我的手臂。

　　“放手！！！”

　　我狠狠去甩，当真没了耐性，歇斯底里。
　　他也似乎完全疯狂起来。

　　手臂被他用力一扯，似乎就要从我身上摘下。
　　他翻身压在我身上，不顾我的挣扎，粗暴的进犯。

　　我的双手被他搬在身后，被两个人的体重压着。
　　我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却仍不就范。

　　“黎华！你发什么酒疯！”

　　我尖叫着叱责他。

　　一瞬，他居然停下。
　　我以为他会放开我，可他没有。

　　“方若琦，这是你的义务。”

　　他森森盯着我的眼睛，这样的语气，口吻，让我背后汗毛直立，心底阴森深重。
　　我一瞬竟然忘记反抗，而之后，则是全力的挣扎，不是赌气，而是恐惧。
　　我想，我也许和他一样，近乎疯狂。
　　被他逼疯。

　　我声嘶力竭的嘶喊，抵抗。
　　他亦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我。

　　终于，我们的撕搏戛然而止。

　　我愣愣的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的恍惚，懊恼，歉意，还有，慢慢找回的理智。

　　而我只觉得自己的一边脸颊很烫。

　　我终于意识到，为了制伏我，他狠狠甩了我一记耳光。

　　其实我不怪他。
　　因为前一刻，我们差点都疯了。

　　我也不觉得这一巴掌有多疼。
　　起码，没有我的手腕疼。

　　我甚至庆幸，他在这个时候失控，让我们双双找回理智。

　　我的手臂压在背后，几乎没了知觉。
　　收回的时候，关节生生作痛。

　　我推开他，起身，上楼。
　　无话。

　　也许是累了，那一晚，我很快便入睡。
　　第二天睁眼时，已过午后。

　　扼痕青紫的手腕，血痕红肿的脸颊。
　　让我意外的不是这些，而是下楼时，看到在沙发上昏睡的黎华。

　　我以为他早就离开了。

　　被子，一半胡乱搭在茶几上，一半团在地上。
　　不远处，是一支打碎的茶杯。

　　我走过去，抱起被子抖了抖，盖在他身上。
　　蹲下，去拾那些碎瓷片。

　　我意外于自己的泰然。
　　我觉得自己的神经未免太宽了些。

　　抬头，那人睁了眼，正看着我。

　　我仔细的把那些碎瓷一片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听到自己淡淡的嗓音。

　　“时间还早，你上楼再睡会儿吧。”

　　“……不了。”

　　“那起来吧，我去做早餐。”

　　我起身，拿了抹布回来，蹲在那里，去擦净那一块狼狈的污渍。

　　一只手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
　　拨过我的脸。

　　“……还疼吗？”

　　“没事。”
　　我避开他的手。

　　我是软弱的。
　　我并不生气。

　　我曾以为自己应该会想要挣个鱼死网破。
　　原来，我从来不了解自己。

　　我洗净那块抹布，迎着阳光挂在窗口。
　　那些污渍随水流走。
　　我和他，是否也可以如此，简单的将不快付之流水？
　　还是，昨夜便同那只打碎了的茶杯。
　　再无法重塑。

　　我总是存着一丝希翼，即便渺茫，也总是走下去的动力。

　　我以为对自己残忍了，便能够刀枪不入，如此的自欺欺人，总算是种不错的防备。
　　然而，残忍二字，我却总是不及他的。

　　就在那凌乱过后的夜，我带着脸颊上的血痕，和身体之上的青紫与他缠绵在一处。

　　竭力取悦，抵死纠缠。
　　我试图尽力使自己忘记昨夜的一切不快，所以，今夜格外殷勤。

　　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明白我的初衷。
　　可他却不想成全我。

　　他几次盯着我眼睛去捉我的手腕，捉住了便按在头顶，按得很用力。

　　那一次次的痛楚总是提醒着我昨晚的一切。

　　当然，还有那一处齿痕。
　　它的颜色比昨日黯淡了些，正在我眼前极快的晃动着。
　　如果我愿意，开口，便能覆上它。

　　可我不愿。
　　于是我别过了头，选择去咬自己的嘴唇。
　　泛出的血腥味让我有些想吐。
　　我的胃很疼，它在痉挛。

　　同样痉挛的，还有我的身体，大脑。

　　他忽然更紧的抱我，我很疼，也很快乐。
　　我睁大了眼睛，享受白光遮目的瞬间。

　　我的身体是愉快的，而我的心是麻痹的。

　　刹那的白光缓缓退去，我看到黎华的脸。
　　他的眼角眉梢带隐约掺着的深意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他提手，抚我红肿发烫的那侧脸颊，我的发，我的下颚，还有，我的唇。
　　点点寸寸，细细腻腻。

　　我笑成一汪春水。
　　微微欠起身送上自己的唇，他却及其轻易的便避开了我的吻。
　　给了我这样一句话。

　　“若琦，记住，别对我有什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