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二》万俟落音

2、二

　　失眠，是没有预警的，太多人总是高估自己，聪明如环满有时也会如此，她为了那一句小满，把整个晚上的时间奉献给了天花板。
　　听到相时那样叫她，环满吓出了满身的汗，小满这个名字几乎没有人叫过，连她爸妈也都只是喊她环满，可是这个名字又似乎听谁唤过，似乎是很久以前，已经记不清了。她刚想开口问，相时却挂机了，搅得人心痒痒。
　　有那么一点犹豫，环满还是把那封只写了几个字的信塞到了相时的数学书里，下节课是数学课，而今天是星期三，相时应该是听课的那一个，所以，应该会发现，至于会不会像昨天一样收到回应，环满心里也没底。
　　她第一次主动以自己的身份给男生写信，给这个学校谁也不敢惹的恶魔写信，她有点忐忑不安，但庆幸的是她不害怕。
　　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响了，阳光在那一瞬间变得耀眼，环满知道相时要回教室了，毫不避讳地将目光固定到门口。看相时的人多了，不介意多自己一个，只可惜，他们都不懂，环满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心里数到二十时，相时终于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阳光照在他俊俏的脸上变得格外耀眼，阳光也是个贪婪的孩子，它总是贪心地停留在漂亮的人身上好久，给他们更多的温暖和光明。
　　环满没有看向他的脸，而是盯着他的左臂，那里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纱布，相信伤口一定处理得很好，好友昨天托她送的药膏，不知道有没有派上用场。
　　相时过后，一个与他堪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出现在教室门口，环满看了他一眼吃了一惊，香石的左臂上，也贴着一块相同的纱布，甚至连贴白胶带的方式都相同，左边三道，右边两道。表情是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俊俏，那一刻环满不得不承认，她没有分清他们。
　　两个人走进来目光却都停留在她脸上，环满竟有点不知所措，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她并不低头，没有避开两个人的目光，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为何要害怕？相时看她的眼神有点复杂，而香石的眼睛只是在单纯地表达他的不满，相时走在前面，香石没有发现他在看她，而香石走在后面，相时更没有看到香石的表情，这么两束漆黑的目光扫过来，环满被看得浑身不舒服。
　　老师在上面不停地讲，乖巧如环满竟然开始神游，她想相时已经发现了那封信，她知道他一定会见她，但不知道他怎么支开他哥。
　　下午打篮球时香石摔伤了，环满听说时心里咯噔一下。
　　香石摔得不轻，原因不明，被送了医务室。
　　相时陪他去了，香石扯着他的袖子，他走不掉。
　　环满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收了包准备去医务室，经过教室后门的时候被人拉住，那个女孩子力气很小，环满没注意到她微薄的力气，这么惯性地带出去倒像是她在扯那个女孩。
　　“梓？”环满认出来人是好友，停下来拉住她。
　　“满……”梓有些吞吞吐吐，“那个，相时他……”
　　原来是问相时的事，环满没来由的有点烦躁，“梓，我会想办法帮你约到他的，你先回去吧，别忘了你有门禁。”
　　“满，”梓诧异地望着她，“你不是也有门禁吗？”
　　啊，是啊，差点忘记了，昨天那么晚才回去，爸妈担心成那种样子，或许，她不该再去管那两个人的闲事？
　　不行，怎么可以不去管，‘小满’是怎么回事？‘你不记得了吗’是怎么回事？
　　环满给自己打气，“梓，今天晚上让他见你好了。”
　　“满，”女孩显然有点丧气，“今天他受伤了，就算了吧。”
　　“什么？”环满问，“你说什么？”她有点混乱，“你说受伤的是相时？不是他哥哥吗？”
　　梓抿了抿嘴唇，“有人说是相时，有人说是他哥哥，没有人确切知道，没有人能认出他们。”
　　“那你呢？”环满今天烦躁不堪，或许是因为这种暧昧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不好起来，“你也认不出来谁是相时？”
　　“满，你怎么了，”梓发现她脸色不对，声音更压低了一点，“这个世界上有能分出他们的人吗？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根本认不出他你还怎么喜欢他？”话出口环满也发现自己语气重了，不过她不准备道歉，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认不出来，这种感情岂不是太轻率了？随便在他们两个中挑一个作为自己喜欢和追求的对象吗？环满从来不觉得梓是这样的人。
　　“满你不明白。”梓没有生气。
　　“我比谁都明白，比任何人！”环满生气了，她不知道对女生特别是好友好脾气的自己怎么会发脾气，或许她真的太久没有生气了，所以对人类这种再正常不过的感情感到生疏和无措。“梓，我不会再帮你，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他，可我现在发现你不是，所以我无法再帮你，我爱的是你的真诚，当它消失之前请你先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早日收手。”撂下一句话环满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次她不会道歉，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她觉得梓太过分，她辜负了她的希望，她该受气。
　　不再帮梓的话，那么那封信算什么？不了了之？
　　不再帮梓的话，那么接近毋相时又是为了什么？
　　环满不再去想，去了医务室，环满很大方的进去了，她看见一个俊俏的男孩子躺在床上，表情很平淡，仿佛没什么痛苦，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坐在床边，表情却很凝重，两人都不发一语，只是床上的那个男孩子显得格外地随意，躺在医务室仿佛躺在自家的床上，那男孩子看见她进来眼光闪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坐在一旁的男孩子看到她吃了一惊，没好气地看着她站起来。
　　环满于是判断，受伤躺在床上的是相时，坐在一边的是他哥。
　　“你来做什么”哥哥的威风拿出来了。
　　“你们的事都归我管。”环满拉过凳子坐下，看了一眼相时的腿，伤得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厉害，大概只是稍微扭了一下，外表看上去有点淤青，倒无大碍。
　　“这话是什么意思？”香石开始不满了。
　　“嗯？”环满把目光从相时腿上移开，“你不知道吗？我是班长。”
　　“班长？”香石有点惑然，倒不是不相信，只是他根本没注意过。
　　“是，班上每个同学的情况都与我有关，相时受伤我当然要来看一下。”环满确实有理，她确实是班长，关心同学确实是班长的职责，话是有理，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就是了。
　　“我可以叫父亲帮我们转班，以后你不要再管相时的事。”环满搞不懂相时的哥哥怎么像看门狗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
　　“那是你要跟你父亲讨论的事，在事情办完之前你还是我们班的学生，我还是你的班长，你们的事还是归我管。”环满微笑，“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你……”香石的表情有点无法忍受的感觉，环满轻笑，就让你难过就让你难过怎么了，不是说再靠近相时就不饶我吗？我这不是又来了？来得理直气壮，我看你能拿我怎样。
　　“我看完了，现在走人，好不好？”环满识趣，站起来要走，相时躺在床上半天都没有说话，见她要走支起了身子，被香石不满地按了下去。
　　相时的脸色有点苍白，这么看上去像是在故意忍着痛，漆黑的眼眸望了她一眼，然后暗了下去。
　　环满什么也没再说，走出去，右拐，再往前走一点，在树丛后停住。
　　她觉得不对劲，相时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想起相时塞给她的那张纸条，那是他唯一可以跟外界联系的方式。
　　环满展开手中的纸条，刚刚坐到相时旁边看他腿的时候相时把它塞到了她的手心。
　　纸条展开一半，环满的心跳开始加速，渐渐呼吸不过来。
　　她深呼吸，将纸条全部展开，比第一次看见相时纸条时更吃惊，这张纸条上，一个字都没有。
　　相时仔细地看那张纸，那是处方纸的一角，撕得很不匀称，应该是在检查时偷偷撕下的，他给自己一张空白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环满诧异，然后忽然有点醒悟，她摸摸纸的表面，果然并不平整。将纸条调到一定的角度，环满几乎将眼睛长在纸上，淡淡的痕迹，很浅，像是用指甲拼命刻上去的，因为纸条被折过而更加难辨认。
　　H……E……L，环满费尽了力气才勉强认出。
　　Hel？Hel是什么意思？环满想起北欧神话里司死亡及冥府的女神，她的名字叫作Hel，死亡？冥府？相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者，Hel有其它的意思？环满想了半天，难道是Human Engineering Laboratory, 人机工程实验室？
　　环满的英语很好，可是她真的想不出关于Hel其它的意思。将纸条小心地放进包里，环满往回走，现在她不必想别的事，她要认真地回家去，认真地做她的作业，她承认自己也许很笨，因为她一次只能想一件事，想完一件，才能接着下一件。
　　走出校门时有人喊她，环满抬头，发现梓站在门口对着她笑，“好久没一起回家了，今天一起走吧。”梓过来拉她的手，梓的手格外地暖和也很柔软，笑容也格外的温柔漂亮，当初自己也是因为这些才喜欢她的吧，为什么当初满足的东西现在全部变成了不满？是自己太贪心？还是人的本性？
　　环满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她喜欢梓的温柔，她就永远会为她的温柔着迷，她现在当梓是朋友，那么她就会一辈子把她当朋友，梓心里也清楚，环满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个过分执着的人。

　　“呐，满。”
　　“嗯？”
　　“你觉得相时他是个怎样的人。”
　　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在马路上被拉长，梓挽着环满的手，淡淡地开口。
　　环满停下，想了想，“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为什么这么说？”梓不解，弯着眼睛问她。
　　“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没有自由，他会孤独的。”环满若有所思，眼神游离到深黑的天空中去。
　　“可是他们看上去很快乐，他们好像不希望受到人的打扰，不想要人靠近。”
　　“不，相时他看着人的眼神好像在呐喊，好像有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呐喊？呐喊什么？就好像你亲耳听到一样，他喊什么了？救命？”梓开玩笑，呵呵笑起来，环满一下子楞住了，梓摇了她半天她也没发现。
　　“梓，对不起我还有事，先回去了。”环满脱开她的手向家跑去，不管梓在后面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头。
　　救命……救命……
　　环满飞奔回家，抽出纸条，涂上一层铅，环满终于看清了纸上的字。
　　H……E……L……P，Help！
　　环满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救命！救命！相时他竟然在说救命？救什么命？他发生什么事了？他要死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一个耀眼且优秀的男孩子，竟然在给她的纸条上写下了救命！这该是多么绝望多么无奈？
　　他希望她救他吗？她要怎么救他？怎么救？她能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该死！
　　环满突然觉得好恨自己，无缘由的，那个坚持自己有理就从不道歉的宁环满，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关心，遇到什么都冷静的宁环满，现在为了一句救命想煽自己两大巴掌！
　　环满想起相时身上的伤，好好的怎么会受伤？环满躺下，苦思冥想，刚躺下手机响了起来，环满接过。
　　“喂？”
　　电话那头没有立即挂，似乎是楞了一下，然后断了线。
　　是谁？环满看来点显示，不是相时。她将事情前后想了个大概，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香石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他会做什么？相时会怎么样？环满没来由的害怕，心里不停回荡着那两个字，救命……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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