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二》万俟落音

3、三

　　有的时候，人没来由的想到死，话说得够清楚，没来由的，不要问为什么。所以当相时对环满这么说的时候，环满没有问为什么。
　　环满觉得自己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能为他做任何事，相时在她身上寄予的希望，她只能辜负。所以她不能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知道不能给的东西，要提前说好。
　　相时与她在一起走着，沿着人行道一步一步走得悠闲。
　　“你怎么说服你哥的？他会愿意你单独和其他人在一起？要知道你们就像是连体婴儿。”环满半玩笑半认真。
　　“我只是说，给我一个晚上，我想和环满一起。”相时答得平淡。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说不定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环满怕了相时那个守护神，言语里有点讽刺。
　　相时停了下来，漆黑明亮的眼眸看向环满，“小满……你还记得吗？”
　　“也许，记得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巧，我们曾经相遇过，那时我们才八九岁的样子，我们不认识，你扑过来抱住我，然后你说救命。”环满想完了纸条的事想了小满的事，一整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环满，然后你哭了，你说，小满，救救我，你说，小满，救命。”环满回头，发现相时不知何时站到了白线外，还悠悠然毫不自觉。转弯口一辆车飞驰过来，环满冲上去把相时拉远，力气太大，吓了他一大跳。
　　“你想死吗？”环满问，
　　“不想。”
　　“那你为什么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你就不怕正好有车来撞到你？”环满着急，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从早到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怕，”相时微笑，“因为你会救我。”相时漆黑的眼眸深邃似夜空，“那一年，就是在这一天，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你，至少那一刻，我把你当成了唯一可以救我的人，我想找一个救我的人，然后我找到了，至于她最后有没有救我，是另外一件事。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当时我不在意，但是现在我在意了，我在意她是否真正救了我，所以……”
　　相时将她拥入怀抱，紧紧地搂住，细碎而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嚅痒，“救我，小满，救救我。”相时用尽力气拥住她，仿佛要把她揉碎，“小满，救命。”
　　环满没有推开他，她说，“不，我救不了你，对不起。”
　　相时没有放开她，她继续说，“你的哥哥发疯一样的爱你，我救不了你，我做不到。”
　　相时依旧搂着她，“小满，三年前见你第一面我就认出了你，从那个时候，我就爱你。只有你能救我。”
　　“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环满耸肩。
　　“小满，你爱过人吗？”
　　“没有。”环满摇头。
　　“那真是好。”相时松开手，笑意蔓延至与肌肤贴切的那一层空气，环满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绝望而孤独的眼神，心里无来由的抽痛，环满接受他的笑意，心情骤然好起来。
　　“那么，爱我，好不好？”
　　他说，爱我，好不好？他说，好不好？
　　没料到相时会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她以为他会说，“做我女朋友”或者“和我恋爱”。语气会决绝，会僵硬，会强势，会不甚在意。她没想到他可以这么温柔，本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本来她可以。但是他说，好不好，他在求他，他说好不好就像在说救救我。
　　“好。”如果仅仅是爱的话，环满她，早就做得很好，做的不露声色，做的安静而炽热。
　　做的比谁都伟大，做的比谁都执着，否则，她不会千方百计地去了解他，也不会把他和香石分辨出来。
　　真正爱相时的人，一定会将他认出来。
　　环满知道今天是相时的生日，当然也是香石的，环满知道这一路过来不只是两个人而已，但是她不怕。只要她爱相时，就必须面对这一天，只要她爱相时，她就得战胜其他爱相时的人，包括他的哥哥。
　　“相时，生日快乐。”
　　“小满，情人节快乐。”

　　香石
　　香石在转角处停住，想等相时走过再回去，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他听见相时空灵的声音，“哥，外面冷，一起回去吧。”
　　“相时……”香石欲言又止。
　　“谢谢你，哥，你想怎样都行。”相时走着他的路，不被人打扰。
　　“我要怎样都行？”香石拉住他，“那么，不要再和宁环满在一起了，他们都只会害你！”
　　“环满不会害我。”相时回头，“回去再说吧，真的很冷。”
　　香石没有说话，兀自跟在他后面，快到家时，他拉住了相时的衣角。
　　“为什么……”香石的声音在风中颤抖，模糊地让人听不清楚，“为什么相时你……总是要逃……”
　　相时回头。
　　晶莹的泪水蜿蜒而下，香石捂着脸，泣不成声，“为什么相时你……总是不能和我在一起？不好吗？只有我们才是一样的不是吗？只有我才懂你不是吗？没有人会了解你的，相信我相时，相信我，小时……”
　　香石钻到他怀里，冰凉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小时，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弄伤你了，你的手痛，我也痛，你的腿痛，我也痛，我只是不能容忍你要去见其他人，这样的要求过分吗？我怕他们伤害你。”声音虚弱而飘渺，与呼啸的北风连成一线，香石的脸冻得通红，眼睛突兀地肿着，泪水不停地自漆黑的眼中流出。相时想，如果自己哭的话，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好心疼。

　　我们没有悲痛，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我们拥抱在一起，我们在镜子里叠成一个人，我们有相同的父亲和母亲，我们同时出生，我们同时享受着新鲜的空气，我们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只有两个人，然后成为世界上的唯二。唯一的唯二，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我叫作相时，而他叫做香石，我们本应该永远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厌倦了……
　　“哥，真正伤害我的人，是你啊。”相时微笑，那笑容漂亮而诡异，漆黑的眼眸在月光下微微的散发着光亮，“哥，眼睛都哭肿了，回去吧。”右手轻轻抚摩着香石的头发。左臂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扭伤的脚也还有些疼，身上，从上到下，又有多少伤痕？记不清了，每回他尝试与别人接触，每次他尝试逃出去，每次他说救命，就会受伤。环满，这次我一定可以解脱了，对不对？因为是你，是你啊小满，你一定可以救我，一定。
　　所以我才在失望了那么多次以后再向你求救，所以我才可以告诉你，我需要你，我爱你，我爱的人，不是哥哥。
　　“相时，你这么对我，真的不怕我伤心吗？”香石停止了抽泣，眼泪仍然无法停止，冰冷而晶莹，自白皙的肌肤顺滑而下，这张脸是极美的，与自己相同的，可是这令相时恐惧，一次次，一个伤口，两个伤口，衍生为无声，衍生为无止境，不停的，不停的，束缚，伤害，疼痛，埋葬……
　　他的灵魂几乎被埋葬了，失去了，麻痹了，默默承受着两个人的孤独，承受着痛苦，无法逃离，永世无法解脱，梦里哭过逃过，醒来时，那张漂亮的脸，正弯在自己的怀抱里，那么恬静，那么幸福。
　　束缚的爱，对相时而言，比恨还痛苦。
　　所以他要逃，他不能心甘情愿，他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

　　自那以后，环满再没有和相时单独相处，准确的说，经常看不到他的人影。偶尔出现在她的面前，相时望向她，那眼神满是孤寂。环满想，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也许她就可以把他救出来，早到她爱上他的那一刻，也许还有希望。
　　展开书，环满的心开始狂跳，一张白色的纸条安静地躺在她的书里，她从来没有对一张纸条如此怜惜，她轻轻拿起它，仿佛一用力就会将它撕碎，她慢慢展开，仿佛一阵风也可以让它灰飞烟灭。
　　我想，走出那道白线，因为，如果现在死的话，就是在幸福中死的，那一直是我的愿望。
　　相时的字，纤细而干净，如他的人一般清秀，每一个字都认真漂亮，环满想起他偶尔灿亮如星，狡黠的，散发着亮光的眼神。
　　环满觉得血液凝固了，回头看，相时不在座位。
　　瞬间明白了相时的用意，环满冲出教室。
　　撒谎，你撒谎，相时，只是爱你，根本救不了你。自私，你自私，你明知我救不了你还要依赖我，你存心让我也痛苦，你一个人痛苦还不够，我知道，你要人陪，要人陪葬，你要我给你陪葬！
　　“相时！”环满远远望去，相时站在那根白线上，转过头，安静地对她微笑，笑容漂亮而诡异，漆黑的眼眸有如深邃的夜空。
　　他望向她，只是微笑，不说话，眼神里没有感情。
　　“相时！”环满喊他，“车！有车！”
　　她不知道相时有没有听到，她只能本能的跑，凭着自己的意志，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你不信任我，对不对？你以为我救不了你，所以你要死对不对？不允许，不允许你瞧不起我！不允许，你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
　　“相时！”环满最后叫出的两个字，还是相时，尖锐的硬物碰撞的声音，接着，是无比的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让人心疼，让人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也许痛，也许难受，但是，哭不出来，原来，我就要死了。
　　相时，这样，我算不算，救了你？

　　鲜血，自胸口的伤口喷涌而出，环满睁开眼睛，看着相时微笑的脸，他在笑？他笑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过，捧起了她的脸，她听见那个空灵的声音在喊，“小满，小满，小满……”他一直在喊，一直在喊，环满已经没有了意识，她回头看见那个站在白线上小的少年，他的笑容温柔而漂亮，在阳光下极度耀眼。
　　环满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话是，“哥，我恨你，我永远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相时死了，环满活了下来，整个学校已经被这个消息充塞。
　　环满听到时，禁不住笑了，对着身边的男孩子说，“呐，听说你死了啊。”
　　“你不知道什么叫谣言？”相时笑了，温柔，恬静，不含杂质。
　　“毋香石死了。”环满平淡，“因为你说希望他死。”
　　“香石没有死，”相时笑，“我知道他没有死。”
　　环满也笑，伸手牵过相时。
　　“这个伤疤真丑。”相时嫌弃，指指她的手。
　　“你的伤疤还不是更多？”环满以牙还牙。
　　“哦？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
　　“我……”环满气，伸出手就打，打完了又心疼的揉揉。

　　相时还是笑，仿佛以前没有笑够，要拼命补回来，要补回来。
　　“小满。”
　　“嗯？”
　　“爱我。”
　　环满微笑，阳光从来没有这么明媚，她看着相时温润的笑容。
　　“好，我爱你。”
　　好，我爱你，我们在一起，然后心甘情愿，成为这世界上，唯一的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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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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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是没有人给我留言= =
回poison 大，哥哥确实是自杀的，因为对他来说被弟弟讨厌是比死还严重的事，而且相时对他说，“哥，我恨你，我永远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所以……他就自杀了……
可能是比较汗啦，可是当时就是这样构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