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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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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船舶慢行,所过之处波光粼粼,苗星仁的手上系红线一根,之下坠玉佩一枚。
玉是好玉,带着体温的暖,阳光下澄明通透瑕疵极少,上刻一只小猴捞月,俏皮可爱。
但猴子捞的月,终究是水中月。
“龚、磬、冬。”这三个字从舌尖滑落,带着未名的情愫,还有一丝咬牙切齿。
“你叫我吗?”
苗星仁一惊回头,蓝布短衫,麻布鞋,饶是如此不忘一条不三不四的玉腰带,这处处透着怪异的水手,不是龚磬冬是谁?
“你为何……”苗星仁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不愿见到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嘛,”他嘿嘿一笑,“作为一名杀手,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
苗星仁冷笑:“你混到船上,意欲为何?”
龚磬冬熟练地拉紧了白帆,一张笑脸浮夸:“我走的是正常门道。星仁啊,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多疑?你就不能想我们是恰好同路吗?昨天还把酒言欢,今天便始乱终弃?”
苗星仁挑眉道:“谁跟你这么熟?你当我傻的?你骑走我的马,我便不计较了,但你这一路跟着我,又是做什么?”
龚磬冬没察觉他的怒气一样,微微笑着没心没肝:“宝马换美玉,还不知道是谁亏了。不是同路又何妨?就是为你而来又何妨?况且你若不想见到我,何苦日夜对着我赠的美玉思念我?”
他还嫌不够,做作地抛了个媚眼:“还念叨我的名字,我不回应岂不是太薄情?”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苗星仁并非善与之辈,他面沉如水:“休得胡说八道。苗某与你喝酒是看你虽是□□却有几分爽朗磊落之气,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你若再跟着苗某,别怪某不客气。”
“说得好像你客气过一样。”龚磬冬不屑地撇嘴,“好吧,有种苗公子你把龚某的玉扔了,龚磬冬不是没皮没脸的人,定不再纠缠你。”
“你真当我不敢?”
龚磬冬挑衅地看他三分怒意上了眉梢的模样,眼睛瞪得圆圆的,与炸毛猫无异,此人一副贱笑,竟是吹起了口哨。
他嘴里哼的正是苗星仁当天吹的曲子,抱着胸老神在在的样子,像料定了苗星仁真的不敢。
苗星仁怒极,反而不动声色。他敛了神色,一双菱唇轻勾出嘲讽来:“呵,你说的,我便是扔了,又何妨呢?”
话音未落,他手中一松,但见一物扑通一声落入水面。
龚磬冬大恼,拍板道:“你还真扔!?”
不等苗星仁答话,龚磬冬就一跃身也投入湖中。
万里无波的湖面炸开巨大的水花,苗星仁面带嘲色,摊开左手,安然是那块玉佩。
这莽夫,倒是扰了赏景的雅兴。
他按下心头苦涩,挤出得意的笑容,朗声道:“刻舟求剑,海底捞针,断没有结果。你还是快些出来,愿赌服输了罢。”
临近的水面扑腾的几下,却未见人浮上来。
苗星仁道:“你这骗人的把戏可不管用,别装了,敢跳下去谁当你不会水啊。识相点出来吧。我不送你去衙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见仍无反应,心里也微微犯怵,不会是遇上什么危险了?水面平静无澜,他并不想弄出人命,就招呼着船员去救人。
谁知这些船员一个个慢条斯理:“你在说什么,我们船上可有这个人?”
“人命关天,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公子此言差矣,我们根本不识得您说的人,客人和伙计都在舱内,包括公子在内,一个人头也没少。”
“该死!”如此磨磨蹭蹭,已有一盏茶功夫,再好的水性也成问题。苗星仁狠狠一拍桅杆,此时已离方才龚磬冬下水处越来越远。他心底下乱麻麻的,一些不对劲也忽略了过去,脱掉身上的淡蓝色褂子,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一举身入到水里。
太湖水青碧碧的,还有往来翕忽的鱼儿,苗星仁拨开缠绵的头发,睁大眼睛搜寻着人影向前游去。
他的宽袍长袖的繁复衣衫麻烦极了,此时更施展不开。来不及喘一口气,见找不到人,就向更深处潜去。
忽地一双手蒙上他的眼睛,苗星仁大惊,回身肘击,就抵什么东西上,听见闷闷地一痛哼。
他惶恐之极,失了先机,眼睛被死死掩住,气息也漏去不少,乱无章法的挣扎被桎梏在一双臂膀中。
“你……”苗星仁惊异转身,却忘了在水里,咕噜噜一串气泡,立时吃进了水,喉咙里难受欲咳,空气也不再足够。
什么东西咬上了他的嘴唇,疼痛之下汲取仅剩的空气,他发狠地咬回去,血腥味在蔓延,很快他感觉窒息,也没有力气下口,身体快要死了,手脚都渐渐无力,身上的衣服都有千斤重,随着神思在不断地下坠再下坠……
恍恍而无神的美目中映出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比桃花更轻佻,眼神却比火焰更热烈。热得不忍去触碰,那纯粹的喜悦,叫人宁愿逃避的闭上不与之对视。
苗星仁一十九年的人生很少有这样无力的时刻,他的腰正被一双手揽住,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干脆就不要反应,只是呆呆的,像个任人施为的娃娃。
干脆死了也好。
这样的想法又是几时不曾出来过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大脑一胀一胀发麻。
直到赖以生存的空气再一次携着温热的气息涌入口腔,随之一粒腥气的东西也趁虚而入,苗星仁无力抗拒它被灵活的舌尖顶入喉,只来得及眨了眨眼睛,眼前这个人,这张陌生的脸……
龚磬冬甚至不让他去想清楚这姿势是多么不合理,一把捞住他提起就向上游。
这过程中苗星仁逐渐清醒过来,竟不觉得胸口闷痛了,想来那定是什么奇妙的丹药,能短期内在水下闭气。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大口地喘息,四肢沉重地爬上船,两人都狼狈不堪。
龚磬冬头上挂着根水草,还在咯咯地笑。在苗星仁耳边轻声道:“你就是她吧。真是不可思议,她竟成了他。”
苗星仁神色一凛,怒意横生:“苗某不懂你的意思,阁下……”他喘了一口气,“阁下成心作弄,恕在下无可奉陪!”
“别生气,呵呵呵……”龚磬冬仍扒住他的肩膀,细声说道,“那玉可是你自己扔的,不关我的事…我刚才,我刚才跟自己打了个赌,要是你挥挥衣袖就走,我就真的不纠缠了;但你是自找的,天涯海角,我绝不放过你……”
“你不要欺人太甚。”苗星仁骤然冷了面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也请你自重。阁下买通那船员一起作弄在下,但毕竟是在下自己识人不清,枉负了信任,可以既往不咎。不过此举可真是惹人厌烦了,在下希望阁下有点自知之明,苍蝇就勿要盯着人转。”
原来他方才定神一想就清楚了眉目,龚磬冬能大摇大摆混上船,定是给足了银钱才让他们配合演一场戏,可笑自己真真是傻了,还想着……
龚磬冬的笑脸僵了僵,好看的眉毛困惑地皱起:“你为何不肯承认?…是了,方才是我不对,可你要真厌恶我,何必亲身来救我?又何苦留着我的玉?”
“我说了,美玉人人自赏,我怜惜它又说明什么。你胡搅蛮缠,与地痞无赖无异,如何不惹人厌恶。这船也快靠岸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最好好自为之。”
这刻薄话语当可破了热心肠,龚磬冬神色转为黯然:“你…你怎的翻脸这么快?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今天就和玉罗刹一般。我道破你是男子,你恼我我理解,可这并不影响你我的情谊,为什么不肯相认啊?”
苗星仁充耳不闻,视之如粪土,船已靠岸,转身甲板上已搭上了板子就能上岸。
龚磬冬站了起来,眼神可怜得像条被抛弃的流浪狗:“你要是真不来救我,我就真淹死在这湖里做一具浮尸,你真的忍心?”
苗星仁抚了抚湿透的衣衫,也不管发丝凌乱,一声不吭就走。
“等等!”耳后疾风掠过,苗星仁警觉地一提气,却陡然惊觉丹田虚无,一愣神间,手臂已被对方捉住,两下点中他的麻穴,脚下一软,就跌入硬邦邦的——瘦削、没有几两肉的胸膛。
后颈被击中,苗星仁不甘地瞪他一眼,神智便陷入昏聩之中。
“别生气啊,我就想提醒你拿衣服,那是杀手下意识行为,不是故意的。”欲盖弥彰的解释。
龚磬冬一抄手将昏厥过去的人抱起来,他瘦唧唧却似乎没费多少力气,拿苗星仁脱在那儿的褂子将人潦草地裹起来,神情很快从沮丧变为得意。
水手们目瞪口呆地看他把刚才凶悍的公子收服地服服帖帖的,哼着小调走上岸,还不忘心情很好地丢来一袋银子。
“看来在鳍草丹里加点料还真是非常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