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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要找到苗欣儿并不难,大半年相处下来,冬子也算孰知她那几个生闷气的地点了。

      她跑的不远,只不过脱离了人的视线。苗家对面是一条小河,彼时还没被当做蟹塘什么的,苗欣儿喜欢坐在大树挡着视线看不到的河岸边。冬子慢慢走近,看她抱着膝盖孤零零的背影,心里也有点酸。

      苗欣儿肯定是发觉他了,她一向很警觉,只是没有出声。冬子看看手上抓着的红棉袄,想了想,叫她:“欣儿,地上冷,婶婶叫我们穿上棉袄再出门。”

      苗欣儿没理他,过一会儿才闷闷道:“我娘的药喝了吗?”

      “喝过了。婶婶睡下了。”冬子一板一眼答道。

      他瞅着苗欣儿,这泼辣的小姑娘现在想只小乳猫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漂亮的脸孔埋在双臂中,只剩下头上的两个小髻。

      他大着胆子走进两步,“欣儿,你不冷吗?”

      苗欣儿依旧不答应,冬子无法,就替她披上棉袄,坐到她旁边。

      他自己裹着大红棉袄,活像个球一样圆,坐下来的姿势十分笨拙,还差点滚下河去,刚坐好,就听小姑娘一声嗤笑。

      “欣儿,你偷看我!”

      “我才没有!”

      于是又是冷场。

      冬子直觉苗欣儿这声音有点说不出的不对,他安慰地拍了拍苗欣儿的背,词不达意地安慰:“那个…你不要伤心,婶婶她不是要骂你……啊不对,是、是我不好……”

      冬子才知道嘴笨的坏处,他想到什么,又觉得始终不对,这样七七八八地,最后只得数落到自己头上。

      这回小姑娘倒是搭理他了,冬子听清楚了,低低的声音,还带着鼻音:“你有什么错,是我口不择言。”

      “我……”冬子口干舌燥,他说不出自己的错,又不能说自己没错。

      “算了吧冬子,”苗欣儿说,“对不起。”

      “哈?!”这比苗婶嘱托给他的事还惊悚。

      “还有谢谢。”

      冬子憋了半天,讷讷地道:“……唔,没什么的。欣儿,你要不要抬一下头,这样会很闷的。”

      苗欣儿抬起头,却不对向他,给他一个后脑勺,嗓音依旧怪怪的:“你回去吧,不要管我。”

      “欣儿,你怎么了?”冬子真正担心起来,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回去吧。”

      “别让婶婶担心……”

      小姑娘捂住耳朵,显得不耐:“我知道,你自己回去。”

      “不成啊,婶婶叫我来找你的。”

      “我不管,你快回去!”

      “欣儿你别任性……”

      “我叫你快回去!”

      冬子震惊地看着苗欣儿布满泪痕的脸,仍木木地呢喃:“欣儿,你怎么哭了……”

      苗欣儿一咬唇,眼泪淌得更凶了,也不屑掩饰,梗着脖子凶巴巴地喊道:“你别叫我我烦着呢!”

      殊不知她这副泪水涟涟的小模样除了色厉内荏只有外强中干。

      冬子倒也不怕了,他其实一直没多怕苗欣儿,多数时候还是让着她。不过他知道这时候好像不能让步。

      “你哭了我就更不能走了。”

      “你特么怎么就这么烦呢!丑八怪!”

      冬子抿了抿嘴,这个绰号他习惯了,却不代表很喜欢。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苗欣儿擦眼泪。

      苗欣儿才不管是什么东西,她气性上来,无论什么都乱挥一通,直到那帕子掉到水里,她看着那熟悉的绣纹针脚才恍惚道:“那不是我娘给我的么……”

      “是你娘的,你不要,我就收着了。”冬子老实答道。

      娘一针一线给绣的,她却……苗欣儿想着又红了眼,她越发觉得自己没用,看着那帕子越漂越远,咬着牙探出半个身子想去拾。

      可哪有这么好拾到的,她的指尖除了冰冰凉的水,什么也没够到。

      苗欣儿心下惨然,她呆呆坐在河堤边,千头万绪地没有着落,全都堵了起来。

      她想自己这样的人,谁看了也不喜,或许还不如死了好……忽地身体被一拉,一声“小心”随后是很响一声“扑通——”,点点水花溅到脸上不防闭了眼,也就着一下子,睁开眼帕子不见了,冬子——也不见了。

      “喂!”岸上只剩一件火红的棉袄,苗欣儿勉强镇定下来,双手作筒状吼道,“丑八怪!你别吓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来回三四遍回转,水下除了微微涟漪,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苗欣儿彻底慌了,眼泪就簌簌地下来了:“冬子!冬子你出来啊!我不要手帕了,我什么也不要了!你给我出来!我再也不叫你丑八怪了!!”

      她就恨不得只身下水,又想到自己不会游泳,可这寒冬腊月的,水面都冰封了一半,去找大人来冬子还不死绝了?

      苗欣儿绝望之中后悔万分:“冬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唔……”

      哗啦啦一阵水声,她哭红的眼角突然一凉,白花花的一片,降温的效果极好。

      很快她感到脑袋被按在一个人湿漉漉的肩上,又是冬子熟悉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欣儿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刚刚想拿石头砸下去把帕子砸过来,谁知道脚一滑我就……我水性还好,就是呛了一口水,没大缓过来。想着既然下去了不能一无所获,可那帕子被我一弄就更远了,我拿到的时候上头是冰层不敢上来,就又游了回来才耽搁了,对不起啊……”

      苗欣儿经此一大悲一大喜,“哇”地哭了出来,拼命抱住冬子的腰,也不嫌冷:“你这丑八怪还不是故意的么!”

      冬子纳闷:“你不说不叫我丑八怪了?”

      “你丑得要命我为什么不能叫!”苗欣儿还有理了,但一抬头见冬子嘴唇发紫直哆嗦,棉布衣料也发僵,又气得掉眼泪,“侬有毛病啊侬!脑子进水啦!十三点!寻死是伐啦!”

      冬子没想太多,只是看不过小姑娘哭,红红白白的小脸上都被湿答答的眼泪覆盖了,心里软得紧,用湿掉的手帕拭去,却越流越多,冬子想,就是黄河的大坝决堤了也没那么能奔涌的。

      那双眼珠儿透一闪一闪亮得像传说中珍稀的宝石一样,长长的睫毛也沾了水珠,哭红的眼角是三月柔软的桃花瓣,“你在担心我?别哭啦,我还要娶你做媳妇儿哩,才不会死。”

      冬子安慰人的水平大概永远不到点,只见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地推开他,夺过帕子又捡起岸上的红棉袄一把扔给他,哽咽着恨声道:“丑八怪,你还想娶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知道娶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说罢一跺脚,头也不回就跑走。

      冬子愣愣地想,我有那么丑吗?看了看水面自己的倒影——那小鼻子小眼睛和歪嘴扭座一团,当真是丑得不能再丑。

      和刚才那粉雕玉琢的苗欣儿……这样不相配。

      只是…他抖着嘴唇,想道,我当然知道娶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永远在一起么?

      “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啊……”

      ***

      那天是大年三十,凌晨时分鞭炮烟花噼里啪啦地放。因为苗母体弱,苗欣儿也不敢有大动作惊扰了她。

      她鬼祟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抖落身上雪花钻进冬子的被窝,冬子被吓着了,她却懒懒地搓搓手,(相对)冰凉的额头抵上来。

      “你真暖和呀……”

      这小姑娘当真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哭得乌七八糟的,现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冬子昏昏沉沉,抱住她,想了想,又放开了,说:“我怕是要发热了,不要把病过给你。”

      他从冰窟窿里爬出来后回家赶紧脱了衣服裹着棉袄再被子里烤碳,还是冷得麻不知味的。

      “生姜水快好了,”苗欣儿蹭了蹭他的脖子,从被窝里钻了出去,披上红棉袄,两只小白腿一颠一颠从厨房端来一碗水让冬子喝。

      “你要是生病怎么办…都怪你,娘还病着,我可管不了你。”

      “不用,”冬子道,“我、我要是病了,就自己找个地方等死,你可别告诉婶婶…这样不久就能成冰雕了,也不用麻烦收殓。”

      “呸呸呸!”苗欣儿尽管知道他什么意思,乍听上去还是一股讽刺,怒道,“你是在怪我忘恩负义吧!”

      “没有没有,”这双唇还苍白着,忙不迭地否认。冬子急忙一用力把苗欣儿带上了床,“我就是不想麻烦你们绝对绝对没有……对了,欣儿你刚才跑哪去了,外面怪冷的吧?”

      苗欣儿没有对他这拙劣的话题转移发表意见,也就顺势凉飕飕接下去:“我去张大夫那抓了伤寒的药。”

      冬子把她搂得更紧,苗欣儿神色郁郁不置可否,“路上遇到二虎那家伙,我让他一会儿到河对岸放烟花,这样咱们就都能看到了。”

      冬子把小姑娘头发上的雪水用双手顺着析干,“你又抓了他什么把柄?”

      “哼,他的把柄还用抓么?”苗欣儿不舒服地扭了扭,“窗开着,再把灯熄了吧,一会儿看起来更好。”

      “哦。”冬子做完这个动作感觉有点冷,尽管一旁的炭盆兹兹烧着,冷气还是不要命地涌进来。

      他不敢抱怨,就像抱火炉一样抱怀里的人,他怀里的苗欣儿一开始连脚心都是冰的,暖了一会儿后总算有了温度,互相依偎着他觉着裹着红色小棉袄的苗欣儿在月光下真像只火红的小狐狸。

      五指从那红色的“皮毛”上划下,冬子为自己的想象笑得有点傻。

      俄而听见咻咻两声,两条银线划过天际,他们俩住的外屋一扇窗果真看得到河对岸的烟花,五颜六色如同繁花绽开在深蓝色的夜幕,二虎攒了这么久的私房钱,这下是便宜他们了。

      但冬子只看了一眼,下一刻他的目光聚焦在苗欣儿身上。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酥一阵麻一阵,连身上隐隐的冷都感觉不到了。苗欣儿静静地望着烟花,就如同烟花在她的眼眸里静静地开放。

      细小的六角形雪花安落到他小小的红鼻尖上,像一支海棠悄悄地在雪地里抽枝开出了娇嫩的花骨朵儿,宁静的眼神里有一点羡慕和期望,嘴角轻微的一个弧度,漂亮得不像话。

      想疼她,想把全世界都给她。这想法在幼稚的大脑中成形,愈演愈烈。

      可冬子再也不敢说什么媳妇儿的,这回他学了乖,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属于自己的风景。

      烟花冷后,苗欣儿在被褥里伸了个懒腰。

      合上窗户,苗欣儿道:“冬子,二虎今年就要走了,可能就不回来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听者却答得很谨慎:“欣儿,我告诉你个秘密。”

      苗欣儿睁大眼睛:“你能有什么秘密?”

      冬子却一手按在她的脖子上:“你这儿有颗痣。”

      “呸!”苗欣儿被她弄得痒极了,挣动着,“这算什么破秘密!”

      “唉,别动,别动……”冬子的食指在脖子上面画着,温差居然带来奇怪的瘙痒感觉,苗欣儿笑的一阵一阵地往后缩:“你发神经好痒哈哈哈……”

      “我得记得它的位置嘛。”冬子也跟着她傻乐,“我在山东老家的时候,有一天家里借宿了个奇怪的路人,他说我天赋异禀,要收我为徒。我爹没答应,他也不恼,还偷偷教了我一两手功夫,说,等以后有时间了要建立一个很大的、很大的……说不清是什么总之很厉害的东西,然后,我愿意的话他收我做徒弟,我就能有钱给爹妈盖大房子啦。哈哈……”

      苗欣儿趁机逃离魔掌,捂着脖子莫名:“这算什么秘密?”

      “那人不让我说嘛…据说是江湖上很秘密的组织,叫青什么会的……嘿!江湖,你知道么,评书里说,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多帅呀……可惜爹娘没这个福分,我现在想,要是能再遇见他,一定死抱着大腿让他带我飞黄腾达。”

      “……你要飞黄腾达有什么用?”苗欣儿心里想的却是,原来你和二虎是一个样,都慕名爱权得要走掉。

      “我变得很厉害,然后就可以给苗婶婶请好的大夫、盖大房子,我们仨儿一起住,可以雇人来种地,然后,然后我们生很多很多小孩,然后我就可以含笑九泉啦。”

      苗欣儿被他逗得笑岔气,滚到床脚被他的手揽了回来,心里又很是感动,便温和了声音说:“少侠用的一手好成语啊。谁要你给我们盖房子了哈哈……”

      冬子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又兜进怀里,承诺得很认真:“我刚才想了一下,要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那我就去偷去杀去抢,我不是婶婶的孩子,这样不会辱了你娘,也不会连累你了。”

      苗欣儿沉默了,把头埋到冬子怀里,那颗心脏砰砰跳得速度很快,那胸膛瘦弱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苗欣儿的眼眶又湿了,她偷偷把眼泪抹在冬子的红棉袄上,半晌瓮声瓮气道:“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谢谢你啊江洋大盗……”

      冬子扶着她的肩膀,还在唠唠叨叨,也不嫌累:“最好是我的师父找到我,让我变得很厉害,我们两个一起驰骋江湖,飞檐走壁,行侠仗义,双剑合璧……”

      苗欣儿想,刚刚还是大盗,现在又是大侠了,信他才怪。

      “孙猴子,我才不给你生猴孙儿。”

      手伸到衣襟里掐了他的腰一把,换得他嘶得一声。得逞者在某人怀里慢慢笑得见牙不见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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