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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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欣儿刚进门，就听见女人压抑的闷咳声，她安静地等那声音渐歇，才大声道：“娘，我回来啦！”
“诶，欣儿呀，冬子怎么没跟你一起？”
苗欣儿将脖子上的围巾收起来挂好，转身给母亲倒了杯水，才道：“我叫他去把骡子还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差遣他。”苗母笑笑地撑起身子，“今天怎么样，还好卖吗？”
“那当然，我娘的针线活还能差了不成？”
苗母招招手让苗欣儿过去，仔细地帮她扎好发髻，又略苦涩地笑了，点点她的额头：“你这张小嘴啊，连娘亲都骗，有意思不？”
“我才没有……”苗欣儿委屈地撅嘴，死不承认。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么。”苗母摆摆手，她本是极其秀美的女子，亦是官宦出身，书香门第，只因早年受了党派之争的牵连，被发落贱籍，这才草草嫁给苗父。
苗父倒是待她不薄，可惜天不假年，苗欣儿三岁那年就去了。后来媒人牵线，苗母想着孩子不能没爹，摊上这么个刘拐子，自认倒霉。
刘拐子死后，他们母女的生活就越来越艰难了。苗母身体不好，二十来岁就一脸青白的病容，还不得不操劳家务，她原来是个大小姐，当然不会精打细算经营土地，家里又没有劳动力，一来二去，亏损不算，不多的田地还被三四个亲戚寻着由头分掉不少。
好在苗母女红不错，凭着以前仅剩的家底，和女儿到底是活到了现在，没至于喝西北风。
但今年入秋，苗母的痨病愈重了，到了冬天连床也起不太来，只好叫十岁的孩子代自己去镇上卖些手艺品。
苗欣儿搬了板凳坐在苗母床边，温顺地俯下身让母亲摸摸自己的头，又撒娇地蹭了蹭那双柔弱的手，“母亲，您别瞎想，前段时间不是卖出去不少年货么，这会儿大家忙着过年呢，生意才会差了些。娘要快好起来，娘的手艺不知道多好呢，镇上的小姐都抢着买。”
“呵呵，你个小滑头，”她娘笑了笑，不一会儿又抚了抚她的脸颊，叹息道，“瞧，这折腾得都瘦了。来，给娘把灯点上。”
苗欣儿乖乖听话点了蜡烛，“娘，你要干吗？”
“这大过年的，别的小孩有衣服穿，怎么能亏了我们家欣儿，还有冬子……那孩子，帮了不少忙，娘前段时间偷偷给你们做了棉袄，就在那橱子里，你去拿好。”
苗欣儿看着母亲在昏黄光线下金纸一样的脸色和硕大的黑眼圈，心里泛酸，掩饰地转过身取来棉袄，调过头来稳住语调才埋怨道：“都让您别太辛苦了，您偏不听。”
“这有什么呀，别说得娘百无一用，”苗母倒是兴致很好，“你快看看，这花案喜不喜欢？”
“唉，娘做的我都喜欢…这白花花的是啥？”两件红棉袄上面星星点点绣着小白花儿，“是不是太红了点？”
“还说都喜欢，这不挑剔起来了？”苗母脸上一红，解释道，“花团锦簇，这红色取个喜意，娘还特意给你们绣了栀子花，琢磨着你们俩穿起来跟小仙童一样。”
苗欣儿有些恼，她娘就喜欢琢磨这些东西，还喜欢拿以前的事来打趣她，看着一男一女红红火火的，她敢言不敢怒地拍拍大腿：“娘，我又不是……唉！我可要恼啦！”
苗母很爱看这早熟的孩子难得孩子气的样子，一下子没收住笑开，又岔气咳了起来。
苗欣儿给她拍背顺气，就听见门外跫声：“苗婶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苗母喝了口水，平了气息，见了是他，喜笑颜开，“冬子啊，你辛苦了。”
苗欣儿瞥他一样，哼了一声转过头服侍苗母。
冬子莫名其妙遭了气，满脸茫然：“欣儿，你怎么了？”
“她脸皮薄着呢，”苗母抢先答道，“我给你们做了棉袄，你来瞧瞧。刚才正说到你夏天还送欣儿栀子花呢。”
冬子拿了棉袄又听了这话，既感到又不知所措，偷偷瞄了眼苗欣儿的后脑勺，斟酌着说：“谢谢苗婶，那时…那时我不是不知事么……”
“是呀，”苗母弹弹他硬邦邦的脑壳儿，笑道，“送给欣儿一朵花，还想讨她做娘子。”
“娘！”冬子红了脸，倒是苗欣儿先发作，她平常凶悍得狠，但面对笑吟吟的母亲，也就像只抓狂的猫咪，只得对调了矛头，“丑八怪我不理你了！”
本来只是气话一句，苗母却勃然变色：“欣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这么叫冬子。他帮咱们这么多，上次你还被蛇咬还不是他找男人们救的你。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你不感恩，还随便侮辱人，我是这么教你的？”苗母的表情严肃起来，她是世家的小姐，自然最看重礼数品德，贫贱不能移，一文两文可以不要，小节却不能有毫厘之失。
开春时苗欣儿第一次把这孩子领进门，她吓了一跳，了解原委后却视若己出，让苗欣儿有时也眼红。
苗母很少对孩子发作，这会儿一通把苗欣儿数落得傻了。她自认没什么大错，丑八怪也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为什么就说不得了？
“那他还在这白吃白住呢……”苗欣儿捏着拳低着头，一时没控制住气性。
“你个混账孩子！”苗母被他少有的顶嘴一下气地喘了起来，扶着床头木咳了一会儿，眼里都泛出血丝。
苗欣儿这才急了：“娘，对不起，我是胡说的。”
苗母见孩子这样，也不忍发火，皱眉忍着不适，她自知时日无多，却如何放心不下苗欣儿。每日身体差一分，心里就忧一分，她也不想责备孩子，只是日后她不在了，又有谁来教她如何做人？
苗母红了眼眶，想了想，缓缓道：“欣儿，我也不想欺你，娘亲这病怕是……能熬则熬，你以后……”
“娘！”苗欣儿不让她说下去，“娘说的什么话，我们还有田呢，还有娘的手工活儿，要不然我也可以去帮工，实在不行孩儿就是去偷去杀去抢也不会让娘……”
“住嘴！”苗母打断她，她家教甚严，听到最后这么句话简直气得要吐血。
一向知道苗欣儿机灵，那些小偷小摸她每日扶着苗欣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苦口婆心一遍也就不计了，但现在延展到杀人放火的高度，苗母不由后悔自己从前没有严惩小错，才由着她的性子肆无忌惮成这样。于是她冷冷一哼：“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娘……”苗欣儿知道自己气急说错了话，惊恐地看着母亲。
“你这都是谁教的？我不给你请先生，逐字教你读《论语》，就读出这么个结果？是，是为娘养而不教的错。你外公为官身家清白，你爹更是淳朴农人，你是想要辱没门楣顺便气死娘啊？你倒是能耐，敢去偷去杀去抢，娘就撞死在这床头！”
“娘我……”
“行了，你出去。”苗母说完又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随后叹了口气，身体也像泄了气一般，嘶哑地赶人，也不听她再说什么。
苗欣儿呆呆站着，傻了片刻就飞速奔出门外。
冬子正要追她，却被苗母叫住，只好住了步子，合上门挡住寒冷的西风。
“冬子，在婶婶这儿委屈你了。”
开口就是一句，教冬子恨不得给跪下来，他那好不容易初见成效的官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不…不委屈啊！”
他确实没感到委屈，一直把苗婶婶当做救命恩人，做牛做马都不为过，就是苗欣儿叫他丑八怪也能甘之如饴，哪有委屈一说啊。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吃干饭，这家里的事物、田里的收成、婶婶的药，也多靠他这个男丁来帮衬。说来也奇，猴精似的瘦，干起活来却很得力。为此苗家再添一碗饭，倒还是不亏。
苗母也深知这点，故从来让苗欣儿以礼相待。
“冬子，是婶婶对不住你，欣儿那性子，你也知道。”苗母见他没反应，就挣扎着起床，把冬子吓坏了，“哎呀婶婶你这是做什么？”
苗母跪着不肯起来，地板是冰凉的，这怎么成？
“婶婶这病还有多久婶婶自己知道，只是欣儿那…那丫头，婶婶放心不下，你是个好孩子。我想……”
“您快起来快起来！”冬子最受不住女人的眼泪，况且是这病重柔弱漂亮的女人，使劲把她拉起来，“您有什么吩咐，我自当遵循着。这半年来受你们照顾，我才是无以为报。”
苗母躬了躬身，才道：“是我命不好，害苦了孩子。我不求什么，只是待我去了之后，你能…”她从脖子上解开一串红线，下面悬着一块玉佩，一看就价格不菲。
“这是我娘给我的嫁妆，我……他爹被抄家之后，他们也不好过，我实在没脸回去拖累爹娘。但若是我这身子不成了，请你拿着这个带欣儿找她外公外婆，他们现下…应该在杭州。欣儿她看似懂事，我却是怕她走上歪路，你能看住她，我就放心了。”
冬子双手颤颤接过玉佩，他觉得这泛着莹莹光华的暖玉与自己这双粗糙黝黑的手实在不相匹配。再看苗母已是掩住眼睛，轻声地哭起来。
“苗婶婶您别这么说，您一定……”冬子话本说不遛儿，这下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沉重地颔首，“婶婶您放心，我死也会办到的。”
苗婶婶停了哭泣，眼含泪水地拍拍他的背，强颜欢笑：“好孩子，谢谢你。瞧……我这过年都说些什么呢，怪我不好，搞得一团糟，你快去找欣儿吧，她该生气呢，婶婶谢谢你。”
冬子听着火房里的声音，是中药煮开了，急忙跑去盛起来。熄掉灶火，心里却第一次几近茫然。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