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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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已经太久没有踏足。久到，成了异乡。
他将母亲的遗物埋好后随督公上了路，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时间，也没有脸面。没有脸面回来爹娘曾经辛勤耕作的土地，他现在是一个宦官、阉党。负责监视拷问，陷害忠良毫不手软，为人最是两面三刀，龌龊虚伪。
而他母亲一字一句耳提面命：“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做到。
如果还能找到一点点，和从前相关的东西，也不过是两两相握的双手，从中透析的微末体温。
家门口对面的河塘里兜着网，养着蟹苗，已是别家田地。
苗星仁感到自己的手正微微抖着，他想压抑这……或许，类似羞愧与怯怯之间的感情。
直到他站在那扇曾经在他看来高大的门前，深深吸一口气，却丧失了迈进一步的勇气。
“闭上眼。”龚磬冬转过头对他说，不知何意，黑暗笼上他的视野。
他听到龚磬冬数着，脉脉蕴藉着期许：“十、九、八、七……”
宛如不在身边的年月，他数过的一天一天——“放！”
他睁开眼，看到河对岸银亮的一束，清啸着窜到苍穹之上，炸开满目的银辉，那光刺痛了眼睛，似要震破九重天。
随之而来的是百花盛放，争奇斗艳地用斑斓色彩簇拥点缀白空。
——太亮了，太亮了，他忍不住眯了眼。
舌头发麻，他转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眸：“这是……？”
“小时候我没法做到，现在，我要把它，全部、全部都送给你！”
一簇一簇，盛开的烟火与开阔的青空。
在这偏僻的小乡小舍，他们曾依偎在炭盆边拥抱着取暖，怀着憧憬与期望看一夜烟火似流星飒沓，想象着有一日能够走出去，好好地创一番事业，光宗耀祖，为人景仰。
音容笑貌已然模糊，奈何烟花易冷，美梦亦然。
“抱歉…我已经透支了年薪，也就买了品种单一的。”
囊中羞涩，那人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
苗星仁的手中汗湿了，他扭过头去，抽出一直在龚磬冬手中的手。
“白日烟花，盛极必衰。不吉利啊……”
龚磬冬从背后抱住他：“你在发抖，为什么不肯承认……”
苗星仁感到那团心头的火已然熊熊燃烧，火种是无法言说的心酸，龚磬冬所掀起的滔天巨浪反而浇注得它快要喷涌出来。
“够了！”他挣开那温暖的怀抱，兀自不回头地推开门扉。这门已经老旧的彻底，这间木房也是，却被完整无缺地保留至今。
一如当年的木头桌凳，连位置都没有动过，矮矮的房梁与逼仄的空间，却是他幼时倍感安全的避风港湾。
他母亲的牌位立在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下方摆放的瓜果祭品，还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艳红小棉袄，上面绣着星星白的栀子花。
“贤母苗邓氏之位……”他触摸牌位上的烫金小字，感觉所触之处烫到不行，连喉咙也是火燎着的。
他以为这些都该虽岁月转移过境，被遗忘、被放弃，而不是如此原原本本地保留着，就像当事人还活着一样——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不日打理，不落尘埃蛛丝。他身为人子却如此不孝不义，愧对母亲，愧对祖宗！
“你何必……我根本不……”
“记得苗婶婶虽然温柔，却管你管地特别严，偏偏你又顽皮。事到临头，总把我当挡箭牌，一次苗婶婶戳穿你的小把戏，用竹条抽了你好几下，你就躲到我的身后去，害的我被误伤。好像是因为你偷拿了十五个鸡蛋回家想自己孵出小鸡，又赖在二虎头上……”
“十四个……”
“你记错了吧，明明是十五个。”
“是十四……啊！”苗星仁惶惶地捂住嘴，他发现他不经意竟然说漏了嘴。
“看吧！”龚磬冬喜笑颜开，扳过他的肩膀，俱是了然的惊喜，“你分明是欣儿，我的欣儿！”
“我不是！”苗星仁的心前所未有地乱了起来，他下意识否认，拂开龚磬冬的手，才发现实在太幼稚，“即使……你看清楚，我是个男人！”
“我不是瞎子，男人又怎么样？我喜欢你，要娶你做媳妇儿！”
“你在说什么胡话…”苗星仁转开视线，压下颤抖的尾音，“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从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
他甩了袖子就欲走，被凳脚绊倒，脚步踉跄，更像慌不择路的逃亡。
然龚磬冬拉住他的手，用力向后一引，内力受封的人被他嵌在怀中，狠狠地。
苗星仁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不标准的官话，带着蹩脚的口音。
“欣儿，我不管你是欣儿还是星仁，你不要走……”
这冷血的杀手，此时竟在哽咽着。
“放手……”
要如何故作不听，不看，不觉，铁石心肠？
“我不放。”
“我叫你放手！”
苗星仁用力挣扎起来，他毕竟是个七尺以上的大男人，龚磬冬硬捱着受了几下，口腔里似有血沫。
“欣儿！”他反而更加泼皮无赖，死命抓着不放手，“你到底为什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和我说吗？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忘不掉你，我以为变得漂亮就可以娶你…司空追星问我，要命还是要媳妇，我一秒钟都没犹豫……男人又怎么样，男人就不是你了吗？我他妈为什么这样做，你当真不知道吗！”
怀里的躯体僵了僵，过了不知多久的时间，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轻描淡写地甚至带了点绝望的唏嘘：“我可以不知道么……”
“龚磬冬我告诉你，我现在听命于东厂，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相容。小孩子家开玩笑还能当真吗？你不要自作多情了，谁要你管我怎么样，谁要你给我娘立牌位，我才是她儿子，这都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这些疯话都忘了吧，我不……”
“我也告诉你，这根本不可能！你不如打死我罢！”
“够了！”苗星仁回过身，抓住他的领口，他的嘴唇颤动着，眼睛里盛着泪水，又字字句透出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你非要我说吗？我根本……我根本连男人都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