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宝莲灯续——裂》蒸鱼

4、四

　　刘彦昌从来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更不畏惧痛苦，否则，当他知道三圣母的身份之后，当他被二郎神抓住，严刑逼供的时候，当他在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的时候，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如果他真的贪生怕死，也许他早已被二郎神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能超生，因为，他心中明白，在坚毅绝决的二郎神眼中，贪生怕死的人，是配不上她的妹妹三圣母的。

　　他虽然不怕死，却也并不想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在人间还有他挚爱的妻儿。

　　可是，他拒绝了这唯一的生望。

　　“小玉，这蟠桃，是属于你的，你虽然已经重生，可是法力也全融入了宝莲灯，你已经成了一个凡人，如果你把蟠桃给了我，沉香怎么办？他那么爱你，百年之后，你让他孤单一人的活在世上吗？”

　　小玉急道：“不，您是我的公公，我像沉香一样把您当我亲爹爹一样看待，我还有时间的，我以后可以重新修练……”

　　刘彦昌摇摇头：“小玉，你不要骗我，修练并不那么容易，世间没有一个凡人，能轻易成仙的，更何况你可能没有成仙，就已经死了。”

　　“您不吃的话，小玉也不会动这个蟠桃，您死了，沉香一样会很伤心的。”

　　三圣母苦笑，她舍不得刘彦昌，却又不能那么自私，她不能害了沉香和小玉。而且，时间已经不多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沉香的房间里。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沉香坐在房里，坐在小主的梳妆台前，台前有一面铜镜，镜里映着同样愁眉不展的沉香。沉香随手把玩着一把檀香木梳，木梳上还挂着小玉的几缕青丝，他的脑海里不住的回想着小玉和父亲的对话。

　　镜中的沉香，额前两绺长长的刘海佛过眼角，脸色苍白得仿佛经年不见阳光，他的眼睛最不像，仿佛一双万年玄冰凝成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他的眼睛越来越寒，他的全身仿佛浸入了冰冷而清澈的水底，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他用力睁开眼睛，看到了小玉。

　　那是小玉吗？漫天飘飞的枫叶林中，她满头白发，容颜憔悴，躺在他的怀里，一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睛至老不变，恋恋不舍的看着他。

　　而他自己，还是那么年轻，眼神却已有着饱经苍桑一般的痛苦，声音嘶哑的道：“我为什么要练成通天彻地的法力？为什么可以长生不老，为什么啊！小玉……”

　　小玉艰难的抚着他的脸，喃喃道：“沉香，你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沉香颤声道：“我忘不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小玉……”

　　他的眼睛忽然又一黑，桔红色的灯光笼罩在他周围。他茫四顾，小主消失了，只见桌上一盏油灯盈盈，他还是在他的房中。

　　“啪”的一声，小玉的木梳已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沉香，你怎么能失去小玉，你忘了以前你是怎么做的吗？你为了小玉，连母亲都放弃过，沉香，如果你一定要救父亲，你一定什么都没有了。……”

　　“我怎么能失去小玉，怎么能让小玉死？以前不能，现在也不可以，可是如果爹还活着，小玉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蟠桃让给爹，她那么善良，她绝不可以离开我……”

　　沉香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种如杨戬一般的，比刀锋更锋利的笑容。

　　第二天，刘家依旧如往常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吃过早饭，三圣母和小玉穿着普通的布衣簪着荆钗赶集去了，顺便帮刘记灯笼带些竹蔑纸浆之类的材料回来。

　　沉香走到堂前，只见刘彦昌正在认真而仔细的糊着手上的灯笼，十几个做好的灯笼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隙，为雪白的灯笼纸渡上了一层金色。

　　“爹。”沉香走到桌前。

　　“沉香啊，你怎么不和小玉她们一起去集上吗？”

　　“不了，我留在家里陪爹。”沉香笑着，也拿起毛刷，蘸着纸浆糊起了灯笼。

　　“真像以前一样。”刘彦昌停下手，看着沉香，叹道：“这样的生活，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能像现在这样，一天也已经足够了。”

　　“是。”沉香的手忽然一颤，险些弄破了那层薄薄的灯笼纸。

　　“怎么还是那么毛手毛脚的，要细心，轻手才能均匀。……”

　　“是，爹。”

　　“你长大了。”刘彦昌看着听话的儿子，道：“我听你娘说，仙家的蟠桃离了天界之后，只能保存三天，三天后，就会失去灵效，吃了也没用了，小玉是个善良的傻孩子，沉香，你要好好劝劝她。”

　　沉香点点头，忽然抬起眼，看着父亲道：“爹，吃过晚饭，我陪你去村东走走吧。”

　　“好啊，我们父子二人，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说话了。”刘彦昌眯着眼，看着远山外，微笑道：“今天的集上可能很热闹，小玉和你娘可能会晚些才能回来呢。”

　　天色渐渐的黯淡下来，夕阳西下。

　　村东的树林，一向很少人来，风景却极清静优美，山青水秀，有如世外桃源一般。

　　星月渐渐升起，沉香和刘彦昌慢慢走到湖边，这里，曾经是十六岁的沉香第一次见到化身凡人的杨戬的地方。

　　“当时，我对舅舅说我想当员外。”

　　“哦！那你舅舅怎么说？”

　　“舅舅很生气，说爹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当时我都不明白舅舅说的是什么意思。”

　　“难怪他当初会跑到店里去找我，又那么恨我，你舅舅是觉得，我把你教成那个样子，他失望啊。你的身上，毕竟也流着杨家的骨血。”刘彦昌轻轻笑道。

　　“是啊！我一点都不像舅舅，也不像爹。”沉香也笑了，星月的光辉照在他稍嫌稚嫩的脸庞，他的面上隐然已有一种沉静而成熟的光采，“我在过去的那几年里，东躲西藏，受尽挫折，每一次选择，都不可以错，否则，就是死。就算舅舅，也救不了我，我不可以选错，不可以退，不可以后悔，不可以自私，不可以害怕，不可以失败，不可以怕死……甚至，每夜做的恶梦，都不可以对别人说。但是，我只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普通人，我怎么可能做到不会选错呢？爹，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知道吗？”

　　“沉香，……你是我的儿子沉香吗？”刘彦昌震惊的看着儿子笑容中带着一些诡异。

　　“如果没有小玉，世上也不会有沉香了。爹，你知道没有小玉之后，沉香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傻孩子，小玉是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她会老，会死。”

　　“沉香，你相信爹，爹是不会夺走你的幸福的。”

　　“可是小玉，一定不肯自己吃蟠桃，只要爹还活着，小玉一定会让给你，两天后，蟠桃就失了灵效，再也没有用了。……”

　　“沉香……”刘彦昌这时才发现，沉香面上现出极痛苦的神色，额上冷汗涔涔，双手也在微微的发抖。

　　“爹……快走……走……”沉香的眼珠骇人的迅速转动着，或惊或怒，似恨似悲，变幻着仿佛截然相反的表情。

　　“沉香，你怎么了？”刘彦昌心中一震，却走近沉香，伸手想去牵沉香的手。

　　沉香的右手忽然僵硬的曲指虚握，手上已现出一柄长剑，泛着苍白色的寒光，向前刺出，刘彦昌向他走来，便正好撞在剑锋之上，刹那间，剑锋已没入他的体内，刺穿心脏。

　　没有血涌出来，诡异的剑光从他体内丝丝泻出，就像刘彦昌的身体是一个开着无数窟窿的灯笼，映着他自己惨白的脸。当他再次对视着沉香的眼，一种绝望的悲伤痛苦，溢出了他的眼睛。

　　那确实是沉香的眼睛，却不是那个快乐，开朗，不记仇恨，心无城府，单纯而又爱玩的沉香，而是与之一切截然相反的，如镜的另一面，怨恨，苍白，深沉，阴郁……甚至沉香从没有过的智慧，都能从他那双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中看出来。

　　“沉香……你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啊……”刘彦昌心痛的伸出颤抖的手，抚上沉香的面颊。

　　“这已经不重要了。”沉香平静的道。

　　“爹下一世，还会看到你吗？”

　　“你不会有下一世了，由恶念产生的魔剑，是灭魂之剑，中剑的人都会魂飞魄散。而且，我也不希望你下一世忘了娘，爱上别的女人。……如果二郎神截到你的魂魄，他一定能查出你是怎么死的。”

　　“那么我就放心了。”刘彦昌勉强露出微笑，喃喃道：“沉香，你还是我那个单纯的好儿子，你没有做错，四年前我就该死的，你要记住这一点。好好替我照顾你的母亲……”

　　沉香不为所动的看着手中的剑光随着刘彦昌的魂魄消失不见。刘彦昌倒下，身上依旧没有血，没有伤痕，连衣裳都没有一丝破损，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只是自然而然的死了而已，人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所以他含笑而逝。

　　沉香抱起刘彦昌的尸体，消失在树林间……

　　他却没有看到，波光鳞鳞的湖里，有一双眼睛惊惶的看到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