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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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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昌死了。
他死得那么突然,在三圣母和小玉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尸体已在床上冰凉,他是睡着去世的,所以神情很是安祥。
沉香悲痛欲绝,跪在床前,眼睛红红的,显见已哭过。
小玉伤心不已,一边安慰着沉香,一边自己抹着眼泪。三圣母却显得平静许多,刘彦昌是大限已到,早一日晚两日又能如何?她一直守在丈夫的尸体旁边,服丧,收殓,一丝不苟的按照人间的丧礼安排一切。只是无人时,总是一个人痴痴的念着刘彦昌的名字。
一段人神之恋,一直坚守了二十年,就此而终。
三圣母的姐妹们也都来了,嫦娥,四公主,还有百花仙子纷纷前来吊唁,丁香和八太子一听闻刘彦昌的死讯,也飞快的赶了回来,当初参加的是沉香的婚礼,想不到,不到几天大家又在一起,是参加刘彦昌的葬礼。连哮天犬也代表真君神殿送来了丧仪。
早把生死看破的神仙们,竟然会像凡人一样做这等无聊事,哮天犬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怎么也会做这等傻事。人死就死了,干嘛还要他这三界犬中之王对一个死了的凡人磕头跪拜。不过,既然是主人的吩咐,他也不敢不遵。因为,这是人间的礼仪。
当哮天犬回来真君神殿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杨戬又站在了那座高高的观星台,手扶着玉栏,俯望下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久得成了一尊雕塑。
主人一向都是仰视着月光的啊,怎么今天……看来,主人终究是关爱着三圣母的啊!
“哮天犬……你不要老是鬼头鬼脑的,过来……”杨戬的眼光像刀一样锐利的扫过远处的那一点黑影。
“是,主人。”哮天犬又恢复了人形,露出诌媚的笑容,飞快跑来蹲在主人身边,头发被风一吹,更是乱糟糟的,上面不但有茅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垃圾???
杨戬本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番,看到这里,抬起的手犹豫的又放下了:“哮天犬,三圣母他们怎么样了?”
“主人,他们都很好。”
杨戬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主人,四公主和嫦娥仙子也很好。”
杨戬恼怒的瞪了哮天犬一眼,哮天犬吐了吐舌头,静静的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言了。
地府。
幽暗迷离的幽冥界,无论日夜,都不见天日,这里掌管着三界众生的生死轮回,是与人间隔离的死地,众魂回归之所。所有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众生苦爱,在这里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地府深处,那庄严肃穆的森罗殿中,壁上,阶前,摆设着一列列的铜鼎,鼎中燃着熊熊的火焰,火焰的颜色却是青白色的,十分诡异。一个人正坐在宝座之上,身前的黑木案上推着如山的卷宗。他就一头扎在这些文案之中,孜孜不倦,不时抬起头来,揉揉疲惫的眼睛。殿外,还不时传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鬼魂的哀嚎。
那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人,头上戴着黑色的冠冕,用墨玉簪固定在头上,两排晶莹流光的黑色琉珠从冕的前后沿边垂下,一身黑色为主的华服,腰上缠着玉带,正与殿中森严的气氛相互谐调,显得十分的尊贵威严,俨然是王者的打扮。
地府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坐在那宝座之上,那就是由天廷册封的冥界主宰。
年轻的阎君写着批文,忽然抬起头,一旁待立的判官急忙又递上另一份卷宗。这时才可以看见,他的皮肤包括脸色,都是一种奇异的黝黑,相貌也算不上英俊,但却有一双明亮得异样的眼睛,极其纯静坦荡,顾盼之间,极为动人,仿佛婴儿一般清澈,毫无城府,更没有深邃难测的感觉。但被这双眼睛注视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所有的城府,伪装都被瓦解了,自己只能像个婴儿一样裸露在他面前。
所有的鬼魂,鬼仙,都害怕这双眼睛,当然,他还有更可怕的地方,就是他额上那弯月牙的印记。那印记竟似不属于这阴间一般,所有的鬼魂和鬼差乍一看到这印记,竟似被火焰灼痛了一般,地狱一时大乱,后来还是惊动了天廷,二郎神亲自来封印了那枚印记,并册封他为新的阎罗王,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想到二郎神的两次驾临,判官不由打了个寒噤,如果新阎君像火焰一般灼人,令人不敢亲近,那么二郎神杨戬对他们来说就直如太阳一般,连看一眼都会灼伤灵魂。
判官感慨的想着往事,又看看忙碌的阎君,这个阎君真是勤勉得有些过份了,天下人间鬼域,所有的事他都想管,可是天下那么多事情,他又能管得了多少?甚至地狱里积压多年的公案,也被他一件件翻出细审,……判官简直有些愤然了,他自己不睡觉,别人也不用睡么?
更奇怪的事还有呢,比如说,他明明册封了阎王,名藉已列仙班,由于是魂魄成仙,他的模样自然也渐渐回复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是这个阎王呢,总是以自己死时那七老八十的样子升堂问案,审人审鬼,无一例外。好像他自己说过,他老的样子比较威严,看到那个样子,那些恶人恶鬼才会说实话。
判官心里却觉得,这新阎王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变成老头,都一样吓人(吓鬼?)。
良久,阎君终于松了口气,前两次地府大乱之时,被损坏的生死账册终于被他整理完了,只待交给账册司的人细细结算因果。
放下朱笔,阎君站了起来,语气轻松的对判官道:“阿策,公事已毕,我们上街去走走,我知道县城的西街有一摊冰糖葫芦非常好吃,想办法要昭昭请客。”
“阿策?……上街?……冰糖葫芦?……昭昭?……”可怜的判官张口结舌,莫名其妙清清楚楚的写在他的脸上,连满怀抱着的册薄散了一地都忘了捡起来。大王莫不是用神过度,脑子出了毛病?怎么尽说些鬼才听得懂的话?不,是鬼也听不懂。不过,如果阎王带着鬼差上街去买冰糖葫芦,对凡人来说,应该是很壮观的吧。
“大……大王……您说……说什么啊?……属下……听不明白……”
没听到想像中的阿策夸张的欢呼声,也没有他精细的计算这次应该榨掉昭昭这个月的多少俸金。一声“大王”,把阎君从兴奋中拉了回来。
对了,他已经死了,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也早已离他而去。在有外人的时候,他应该把阿策叫做公孙先生,把昭昭叫做展护卫。而当没人的时候,忙完公事,他也会和两个朋友偷偷溜出公门去玩,互相开玩笑,甚至是善意的捉弄,毕竟,他也曾年轻过。
想到这里,阎君叹了口气,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
看到阎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判官小心冀冀的问:“大王,怎么了?”
阎王摇摇头,坐了下来,挥挥手道:“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本王要一个人静静。”
“是,大王。”判官忙抱起一堆卷宗,退了出去。
阎君闭上眼睛,感受着地狱中那种异样的凄清和冰冷。也许因为他成了鬼仙,这冰冷竟给他一种温暖的感受。
忽然,他感到身边的气氛有一丝异样的冰冷,他猛然睁开眼,看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大殿中,那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一身飘逸的白衣,伴着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披散下来,无风自动。仿佛他的白衣会发光一般,照亮了整个大殿,但仔细一看,却是他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光采,再细看时,却发现他的衣服和身上都没有发光,而是他的气质华美得令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那是一种暖如春风,却又峻如寒雪的气质,阎王感觉到的冰冷,其实是他散发出来的暖意。
而当阎王感到温暖时,正是那人正在用刀锋一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人是神?是仙是鬼?阎王一时陷入了迷惑,只觉得面前的白衣人好生面善,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额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一手抚上那月牙形的印记,想起了被封印时的痛苦,不由失声道:“司法天神,你是二郎真君?”
阎君急忙离座俯身参拜:“小王参见真君。”
站在大殿中的确是二郎神杨戬,只不过当时册封的时候,杨戬是司法天神的装束,众多神仙待卫环绕拥护而来,银冠束发,黑夜一般颜色的宽大衣袖迎风展开,像一双华丽的翅膀,而一袭同样纯黑的大氅,长长的倚在地上,舞在风中,氅上用太阳金丝绣成的图腾,直欲破空而出。身上的银铠,发出惊神夺魄的银辉,令人几乎要顶礼膜拜的感觉。特别是当二郎真君额上那只神目凛然生光,向他逼视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如被千万冰刃刮过,成了透明的,魂魄也直欲飞散……
但他还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克制住了想转身飞逃的冲动,迎向二郎神的试炼……
而现在,杨戬已经隐去了神目,化身凡人,也难怪他一时认不出来。不过,俊美的仪容依旧是掩不去那种神的威仪!他又是为何而来呢?
“阎王不必多礼。”杨戬微微颔首,信步走到宝座旁边。
阎王一旁待立道:“真君来此地府,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吗?”
杨戬似乎是思索着道:“也没什么要案的,只是来看看……包拯,你本是天上星宿转世,平生积善极多,本可升为上仙,却为何要甘于鬼域呢?”
阎君沉默一阵,仿佛在回味着这个凡间的名字,道:“天廷虽好,却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包拯生前竭尽一已之力,也不能让所有世人得到真正的公正,那就让我死后,来执掌阴阳的公正,将那些昏君佞臣巨恶小人尽数送往那十八层地狱。”
杨戬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体味着包拯语意中的无奈:“如此说来,你也算不得忠臣,将来那些人间帝皇驾崩地府,便都落到了你的手里。”
包拯苦涩一笑:“帝皇也殊为不易,功过难清,善恶难断,只怕也是要吃些苦头。”
一边说着闲话,杨戬一边翻看着案上的卷宗,忽然头也不抬的问:“刘家村的生死薄在不在你这里?”
包拯怔了一下,道:“判官刚刚取走,真君有用,小王让他取回便是。”
杨戬停下手,轻轻推出手上的账册,摇摇头道:“还是不必了,我只是来送一个魂魄转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