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宝莲灯续——裂》蒸鱼

32、三十二

　　残阳如血。

　　阿璃牵着杨莲的手，长长的裙摆拂过草尖，却脚不沾地，如行云流水般在崎岖的山路间飘向前去。

　　此刻已远离了那片花海，但杨戬跟在阿璃身后，总觉有些异样，晚风中似乎流溢着淡淡花香，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气息。眼角余光一掠，依稀似见许多淡淡人影闪过，姹紫嫣红，转瞬又消失在斜阳余晖中。

　　“你累了吗？”阿璃若无其事的，一手牵着杨莲，脚不沾尘，掠地而行，一面向杨戬伸出手。

　　杨戬看着她，神色虽然依旧冷淡，目中却已渐有些不耐，摇头无语。

　　“你放心，我是狐妖，就算被人牵了手也不会非要你娶我的。”阿璃微微侧头。

　　“是啊，二哥，阿璃姐姐真的很厉害。”天真烂漫的杨莲只觉阿璃的手温暖柔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从手心渗入体内，托起她的身体，行走毫不费力。

　　这就是术法的力量吗？杨戬面无表情：“不必了，我不累，阿璃姑娘，我们什么时候，才到轩辕台？”

　　“哦，不急，还有东西没准备好呢。”阿璃忽一抬手，指向十丈外一处草丛，“野鸡啊。”

　　语音未落，杨戬已抬手打出一道白光，直直没入草丛，草丛中霍然一阵晃动，一只五彩斑澜的野鸡惨叫着直飞而起，又重重跌落在地。

　　杨戬射出的白光，也落到了地上，原来竟是一枚石子。

　　“为什么阿璃姐姐要二哥去捉那么多野鸡呢？”杨莲看着杨戬手上已经拎着两只被他砸晕脑袋的野鸡，现在又加上一只，沉着脸走回来的二哥好可怕……，不禁担心的看向阿璃，轻声问道，“二哥生气了。”

　　“你二哥打野鸡的打得很准啊，姐姐想学。”

　　“你……”杨戬终于忍不住要问。

　　“快了，还有一里路，那里有一条河……”阿璃打断杨戬的话，风吹着她的飘逸的衣带和裙裾，绚烂的晚霞中辨不出哪种颜色，却分外明丽。杨戬却听不到她后面的低语。

　　看到那条河的时候，杨戬的额边青筋有些跳动……

　　“河里有很多鲜鱼呢。”阿璃无声的笑着，眼角眯起，有一种绝美的狡黠。“杨戬，你帮我抓两条鱼上来好不好？”阿璃故意不看他的脸色。

　　“为什么？”杨戬抑着怒火，怎么去寻轩辕剑，还要抓鸡摸鱼的吗？

　　“我想吃啊。”阿璃笑吟吟的道，“好久没吃东西了，我要吃烤鱼，还要吃鸡腿。”

　　“我不会。”杨戬忿然道。

　　“我会。”阿璃睨了杨戬一眼，似是怪他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也不会做。

　　这时的阿璃给杨戬的感觉，已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妖娆媚惑，到像是成了一个寻常的人间女孩，到了这时，好像只有吃饭是最重要的事。他从小言语冷淡，到了少年，更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到了阿璃面前，他竟有些不能把持住自己的感觉。

　　杨戬不太明白，自己是真的生气呢，还是觉得阿璃的作为像自己的母亲。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话，虽然故意板着脸，但却生不起气来，因为在阿璃那样琉璃色的眼睛里，总像有着阳光，照进他的心里。

　　当他用剑把鱼从河里叉上岸来时，正看到阿璃已在空地上划拉了一堆的枯枝败叶，教杨莲生火。杨莲已经在手指尖上凝了一点白色的莹光，兴奋而又小心冀冀的弹到草木堆里，那一点莹光瞬时已变作火星，那些半湿的草叶在触到这枚火星之后，随即像浇了油似的燃烧起来。

　　此时夜色降临，星月初升，深山里却无比美丽清幽，荒野上只有杨莲燃起的篝火在噼哩啪啦的燃烧着。阿璃却已站起身来，走向拿着剑的杨戬，眼睛里倒映着星光似的：“果然不愧是有仙家血脉，这五行之火莲火学得很快呢。如果是你呢？”

　　下面的话，阿璃没说，杨戬却明白。以他的资质，几年之内得道升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没有女娲娘娘的吩咐，你不会教我法术吧。”

　　阿璃皱眉看着剑上串的鱼，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谁说我要教你法术，教你别的不行吗？女娲娘娘一定不会怪我的。”

　　杨戬狐疑的看着阿璃。

　　“别的”是什么？

　　“哎呀，鱼鳞要刮干净……”

　　“杀鸡不用把头都砍下来……对了对了，你学得真快，你娘是不是教过你……”

　　“我不可以开杀戒的。”阿璃笑吟吟的解释，把杨戬收拾干净的鸡和鱼串到削干净的树枝上，放在火上烤。

　　杨戬在河边洗净了双手，拭去剑上的血污，走回来坐在篝火边，默默的看着阿璃往烤得滋滋作响的鸡肉鱼肉上加着什么，地上已经多了几个坛坛罐罐，都是她一伸手从身后取出的，而她身后却分明是什么也没有，仿佛变戏法似的。

　　搬运术。杨戬心中暗想，也不知她是从哪家的厨房“搬”来的。

　　正沉吟间，一只烤得焦黄的鸡已经送到他的眼前，串着鸡的树枝持在阿璃手上，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好浓郁的香气，令杨戬也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试着撕下一片肉放在嘴里，嫩滑可口，竟是越吃越爱，不能停手。抬头看去，只见杨莲也正拿着一串肉片吃得津津有味，看来妹妹也是饿了，自己真的照顾不了她啊。杨戬不禁看向这个细心的阿璃。

　　笑靥如花的阿璃吃鸡的速度却是极快，一条鸡腿放在嘴里略略一嚼，吐出来时已变作一条骨头，她的动作却依旧优美动人，如同仙子拈花嗅蕊一般。杨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蓦的醒悟过来，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因为她做的烤鸡味道如此之好，竟忘了她本是一个狐狸，吃鸡当然会比常人快。

　　“你心里一定又在骂我是狐狸精了。”阿璃忽然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骂你。”杨戬淡然道，“我也是一个妖孽。”

　　“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妖啊。”阿璃不再看他，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眼睛里跳动着篝火，她向天看去，仿佛在看着天上的朋友，“妖精不会像你这样，想那么多的事情。我看见你的眼睛，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可是，所有的东西你都看得很认真，所有的细微也一点都不放过，好像是生怕少看一眼，那些东西就会消失。……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并不留恋那些东西，你只是在寻找一切可能，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来完成你的心愿，之后便会弃之如敝履。我想，在这个世上，除了莲儿和瑶姬公主，别的一切你都不会在乎，甚至可以为了她们，而牺牲别人。”

　　鸡肉上似抹了蜂蜜，嚼在嘴里十分香甜，杨戬虽没有像杨莲那样吃得眉开眼笑，但眉目间的郁结却隐隐舒展了许多。好像这些食物，经过阿璃的烤制，不但是无上的美味，更能让吃的人有一种奇异的愉悦之感。

　　“我不是一个好人。”杨戬忽然开口，“我并不贪心。我只希望能保护我身边的人，让他们一直幸福的活下去，别的，都与我无关。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炼石补天，泽被苍生，到头来，苍白回报给她的又是什么样的结果？神仙残虐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凡人困苦流离，鬼魅不得超生……女娲娘娘一定很失望吧。”杨戬嘴角牵起，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阿璃说那么多话。

　　“这些，都是你的母亲告诉你的吗？”阿璃有些诧异。

　　“不是。”杨戬轻轻摇头，“只不过，女娲娘娘以苍生为子女，那她想保护的，一定也是所有的人吧。子女流的每一滴血，都会让母亲痛断肝肠，……可惜，一切已经不能回头。”

　　“难道，你觉得女娲娘娘造人是错了吗？”阿璃轻声问，“杨戬，你是觉得你的母亲错了吗？”

　　错了吗？

　　世界仿佛忽然静下来，阿璃的轻语似乎还在耳边，“错了吗？”杨戬沉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阿璃也没有再问，却站了起来，杨戬徇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杨莲已在篝火边睡着了，面颊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手中握的树枝上还串着吃剩的烤鸡肉片，嘴角犹带着油渍。

　　“三妹。”杨戬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晕迷过去，冲过去扶起了杨莲，女孩的身子软软的倚靠在她怀里，虽知阿璃并无恶意，杨戬的目光还是逼视向阿璃。

　　“那些机关重重，你不希望莲儿和我们一起去冒险吧，你放心，莲儿吃的东西里加了一点仙草，能让她安心睡觉。我的朋友会照顾她的。”阿璃轻柔的用绵丝拭去杨莲嘴角的油渍。

　　杨戬知道她说的朋友就是那些守护在山林里的花妖精灵。她们其实一直跟在身边，没有离开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荒野上竟然起了一层薄雾，雾气渐渐浓了，萦绕在树梢枝头，甚至丝丝缕缕的在脚下流转盘旋，连熊熊燃烧的篝火，也在这诡异的雾气中变得朦胧迷离起来。

　　“阿璃姐姐，时辰快到了。”几个婷婷娜娜的身影从雾气中步出，尽是山中的妖灵。此刻虽已幻化人形，却也是各具情态，服色各异。

　　其中一白衣绿裳的女子，阿璃唤她作水澹，一头乌发在火光中映现出一种奇异的黑绿水色，眼眸淡淡的青碧如水。另一个叫雪石，一身红衣如火，肌肤却净白如冰雪，予人一种雪中寒梅绽放的清冷之感，但一双过于活泼的眼睛，时不时的瞥向杨戬，把这种寒傲之感完全破坏掉了。还有一个身姿绰约，宛如风中飞絮，白衣如雪，发丝如银，眉目分外清丽，她叫随风。

　　阿璃微笑着向杨戬介绍她们的名字。

　　杨戬的目光却已落在一个无声无息的出现的人身上，她竟是一个和杨莲一般大的女孩儿，一身纯黑如夜色的衣裳，面无血色的苍白，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神秘和冷酷，全然没有杨莲这样年纪的女孩儿那种又可怜又可爱的神情。

　　“明涯，你怎么出来了？”阿璃微笑着，伸手招那黑衣的女孩过来，那叫明涯的女孩静静走到阿璃身边坐下，一手便去抓杨莲的手。

　　怀抱着杨莲的杨戬忽然莫名一阵心悸，猛的抓住了明涯伸过来的手，明涯也不挣扎，她的手纤细白嫩，仿佛是柔软的藤蔓，被杨戬一握之下，已显出几道青色的瘀痕。

　　“你到底是什么？”杨戬的目光愈发凌厉。

　　明涯却面无表情，像是不知痛苦，翻起一双黑眸，与杨戬对视。

　　“杨公子啊，明涯不会害人的。”

　　“对啊，你千万不要得罪明涯，她好厉害的。”

　　“是啊是啊。”水澹，雪石，随风都一起不寒而栗的点点头。

　　阿璃终于也说话了：“她们都是这里法术最高强的妖精，有她们在，莲儿不会有事的。如果你放心不下，我劝你放弃吧，带着她，你绝不能取剑。时辰快到了，子时幻阵开启，只有这时能进去。”阿璃迎风而立，凝视着夜幕。

　　杨戬渐渐松开了手，放开明涯，水澹和雪石轻巧的从他手中接过杨莲。

　　“杨戬，你放心吧，我们会帮你照顾你妹妹的。”

　　杨戬凝视了杨莲一眼，“谢谢。”他头也不回的随阿璃而去。

　　“他对我说谢谢啊，太高兴了。”

　　“笨蛋，水澹，二哥是对我说的。”

　　“傻瓜，随风疯了，哪个是你二哥？”……

　　杨戬与阿璃离去不远，隐隐还能听见她们又吵成一团，杨戬双颊微一泛红，对上的却是阿璃饶有兴趣的目光。

　　“对了，明涯到底是什么？”杨戬别过头问。

　　“明涯是不能自己生长的花，她要寄生在别的生命上，靠着别人的灵气和精血生长，你刚才抓她的手，不甘落后也感觉到灵气被吸走吗？如果她要害你，你根本就摆脱不了她。”

　　“她寄生在什么地方的？”杨戬皱起眉头，想起那黑衣如夜色的女孩，心中总忍不住一跳，就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

　　“这里。”

　　杨戬身形一顿，停了下来，阿璃忽然转身，右手的食指就点在了他的心口上，饶是杨身手远比寻常人世间骄捷，也避不开阿璃这一指。

　　“这里。”阿璃认真的重复着：“明涯是寄生在人心上的幻昙花，这种花靠吸收人心的记忆和灵气生长，本是没有机会成妖的，可是明涯偏偏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也许前世她寄生的那个人怨念实在太重，终于助她幻化成了实体。可是明涯就这样一直没有长大，也不知人事，只是本能的吸收别人心里的黑暗与痛苦。”

　　“幻昙花。”杨戬看着阿璃的手离开自己的心口。

　　杨戬回头看向夜雾里模糊的一团火光，明涯也许也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以黑暗和痛苦为食的幻昙花……

　　“其实莲儿和你一点也不像呢。我觉得啊，你和明涯倒是可以作兄妹的，她的眼睛和你一样，……如果，在你心里种下幻昙花，也会生出和明涯一样的确良纯黑色吧。”阿璃依旧是那种柔柔淡淡的声音，她似乎很爱笑，静静的时候是笑着，说话的时候也在笑，甚至是皱眉的时候也笑。无论做什么事，她都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恬美笑意，令人十分舒服。

　　杨戬忽然盯着她：“你不要再这样笑了。”

　　阿璃纤细的眉梢微微一挑。

　　“你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还要这样笑？”杨戬皱着眉头。

　　杨戬的眼睛像闪着寒光的刀子，把阿璃的单纯和娇媚都剥了开来，但依旧看不到她的灵魂。

　　“你知道黄帝吗？”阿璃忽然顾左右而言他。

　　杨戬也没有再追问，只点点头：“黄帝一生征战，扫平四海，三战炎帝，擒杀蚩尤，斩刑天，命仓颉造字，采首山之铜，以名为剑。”

　　阿璃眨眨眼睛：“黄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称得上是绝世的传奇，因为没有人能再做出像他那样的事。他的武功智慧，无人能及。传说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与蚩尤七十二战，终于凭此剑打败蚩尤，难怪你会到这里来，有了此剑，你还怕什么。”

　　杨戬轻轻摇头：“不，你若以为黄帝是靠着那把剑打败蚩尤，你就错了。”白衣的少年脸上现出淡淡傲意，“我敬佩他，是因为他的绝境中奋起的勇气，他与蚩尤七十二战，屡屡战败，但依旧毫无退缩畏惧。就算他没有神剑，也一定能斩蚩尤于剑下，因为他的剑不在身外，而在心中，愈战愈勇，百折不挠。”

　　杨戬说到后来，声音里顿然有种说不出的凛烈，与他的年纪毫不相衬。

　　阿璃倒是怔了一下，眼见杨戬轻抿唇角，白衣肃然，依稀仿佛千年前那个半人半神的人间帝王，在征战之后，看着无边的寥落星空。

　　“所以，才会有轩辕剑的出世，我需要的，是他的智慧，没有神会有他这样的智慧，我要的是这样超越神仙的力量，而轩辕剑中，必有黄帝的英灵守护。”杨戬握紧了双拳，面色苍白中泛出了血红。

　　阿璃睁大了眼睛，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猫：“你是想……你……”她重新审视着这个少年，她陪伴在女娲身边千年，从没有想过凡人与神相比，杨戬话却句句令她胸口有些冰凉，像是进入了一个冰冷的世界，那些原有的天与地都不复存在。

　　“它的唤我。”杨戬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随后竟疾奔而去。阿璃没有阻止他，也环能阻止，她知道轩辕台的幻阵已经发生了作用，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会遇到不同的事，看到不同的人，谁阻止不了别人该走的路。阿璃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子渐渐隐入了迷雾。

　　“杨戬，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咳，咳……”杨戬站在被阳光炙烤的山间，岩石被炙得通红，脚下流的是熔岩的河流，白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随即重又被烤干。

　　他觉得自己有如放在火炉里炙烤的烧饼，三妹最喜欢吃的那种，被烤得干巴崩脆，一口咬下去却十分香甜，少年的嘴唇满是裂口，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抬头看看火红的天，再过不久，他就无汗可出了吧。

　　他已经站在这里三个时辰，不久，他就要死了。

　　山下的石亭，却是另一番光景，一个黄色衣裳的老人正在烹茶，茶壶里不断冒出白气，在这炎天热地里，老人穿着那种粗厚的长衣，面上却一丝汗渍也无，仿佛是秋高气爽在庭院里赏花品茗。

　　杨戬一踏入这里，便发现了这个人，但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也走不到那个亭子的一丈之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人从溶岩里取水，烧火，倒水入杯，每一个动作都沉静而有力，就像能掌握整个天地。

　　杨戬眼睛里忽然有些兴奋，但很快，他的身体又摇晃了一下，他踉跄后退了半步，不让自己倒下，但炎热似乎已把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蒸干了。

　　那人终于抬起头，看着少年，杨戬这才发现，那黄衣人并不老，虽然他有着满头白发，但面目却看不出多大年纪，第一眼看去像是个中年人，但再看又发觉他其实很年轻，他有着一双充满睿智和威严的眼睛，令天下人臣服的气势。

　　“你是谁？”

　　“我叫杨戬。”杨戬终于忍不住，一只膝盖已重重的磕在滚烫的地面，他的声音也早已吵哑得让人辨不出来。杨戬的一只手立刻撑在地上，不让自己真的跪下。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微笑。

　　“我知道。”杨戬缓缓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你是黄帝。”

　　“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肯跪我？”

　　“你要我跪你。”杨戬对上黄帝的眼睛，目光灼灼。

　　“少年的傲性啊，轻易不肯曲膝，呵呵。罢了，当年，我也没有向神农下跪呢。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忍心你死在这里，只要你再退半步，就可以离开了解，去吧。”黄帝轻轻笑着。

　　“我是来求黄帝，教我劈山之术。”

　　黄帝眼里寒光一闪：“哦？”

　　“黄帝可答充杨戬。”少年撑在地上的手和膝盖都起了水泡，他几乎已支持不住。

　　“你太固执了。”黄帝皱了皱眉，这孩子知道得太多了，“这样会害死你自己。”

　　“我已经无路可退。”

　　“不退，就是死。”黄帝摇摇头，居然走出了石亭，手上还端着那杯茶，杨戬至死也无法逾越半步的禁区，他两三步便走了出来。

　　“喝杯如何？”黄帝把杯举到杨戬眼前，杨戬用血渍斑斑的手去接那杯子，杯子里热气腾腾，不是清茶，竟是滚烫的熔岩，那古杯却不知是何物制成，捧在手里并不烫手。

　　黄帝的眼睛冰冷的看着杨戬。

　　杨戬明白他的意思，不退，只有死。

　　少年微微垂了眼帘，忽然抬起头，举杯一饮而尽，火热从他喉间流下，他的嘴唇口腔咽喉都燃烧了起来，不能看见，不能呼吸，终于，他昏迷了过去。

　　一切，都消失在火焰中……

　　当他再次有了知觉，却看不到东西，眼前一片黑沉沉的，浑身却冰冷得连血液都能凝住。

　　是雪？难道，地狱里也会下雪吗？

　　杨戬又习惯的要握紧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沁凉的寒气立刻如小刀般刮入他的肺腑，少年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的眼睛却渐渐有了聚焦，周围的景物亦如同从淡墨水中浮现出来，灰的天，白的雪，雪崖边是黑色的深渊。

　　他猛然起身，发现自己被半埋在雪地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和脚都已经被冻僵。

　　“我不能死，不能死。”杨戬心里一惊，拼命挣扎着想动，他感觉到寒冷像无数刀片切刮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手指却奇迹般的微微卷曲了起来，终于重新握成了拳头。

　　少年心里一松，他还能感觉到寒冷和痛苦，他没有死。

　　“一个孩子，太聪明，也太偏执了。”

　　杨戬心中一动，撑起身子，转头看见黄帝已立在他身后，白衣白发，仿佛与苍天白雪交融，一双眸子却不似方才的冰冷，看着杨戬的目光已变成了沉思。

　　“我早已知道，我是不会死的，黄帝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杨戬喘着气，说了实话。

　　“可是，死亡的感觉确是真实的，很少有人，能抵抗这种恐惧。”黄帝伸出手，把杨戬从雪地中拉了起来，牵着他走到雪崖边。

　　眼前是一片迷蒙，连脚下也是灰茫茫的一片，仿佛前面只是一片空虚，混沌，茫然，苍白的光芒也不知从何而来。

　　“有什么感觉？”黄帝盯着杨戬。

　　少年的眼里流露出迷惘，渐渐变成了恐惧，眼前根本是一无所有的景像，竟让他有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觉。

　　“是害怕，还是困惑？”

　　“最不可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因为你眼前根本一无所有，所以你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杨戬的身子微微发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声音，唤他往后退，往后退，永远离开这里，不再想所有事。

　　“偏执念，困惑心……”杨戬喃喃自语，“这就是空虚，人心的最深处？”

　　黄帝抬起头，那种刀锋似的光芒又一闪而逝：“你知道得不少。只是，你有没有勇气，去看看前面是什么？你只有两条路，前进或回头，前面就是生死劫，必须用性命来换取，你想好了。”

　　杨戬深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无边的混沌，他犹豫了。

　　如果自己死了，又如何能救出母亲，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不能死。

　　黄帝似乎看出了少年的迟疑，静静的微笑着，身形渐渐变淡，终于也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只留下孤独的少年苦苦思索。

　　“只要是性命，都可以交换，无论是你的还是别人的。”

　　“别人的。”杨戬眼睛一亮，终于踏出了一步，一步就从雪崖上跃了下去，黑暗顿时扑面而来。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