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宝莲灯续——裂》蒸鱼

23、二十三

　　彩霞漫天之后，像在天上倾倒了团团火焰，红日西坠，月亮已隐然出于西山。

　　远离尘俗的寺殿之中，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喧哗，这里是旃檀功德佛的隐修之处，平素清静肃穆，极少会如此，除非是有一个人来了。

　　殿中坐着一个穿着淡黄僧袍的青年僧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有一种淡定雍容的气度，眼睛里满是饱含苍桑的感情，他便是那个唐代的圣僧，如今的旃檀功德佛，至于现在叫什么，也都已不重要了，几百年的时间，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连他自己，也早已在灵山死了，只剩下一个无识无欲的躯壳，度过漫无边际的生涯。有时想想，争不如像以前的十世一样，无怨无悔的经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至少，有活着的感觉。金蝉子当年反抗的勇气，到哪里去找？或者，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已经失去了目标。

　　成了佛，才发现又回到了原点，他依旧是当年金山寺的一个小和尚，只是他现在已不像个出家人，经书已许久不看，佛也不念了，他就是佛，难道叫自己救自己吗？他的疑惑，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众生依旧沉沦，三界依旧充满灾祸离乱，人世间依旧杀戮沉重。三藏经文，便能普渡众生，佛祖当初为他编织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童话世界啊！

　　不过，他还是有所收获的吧，他得到了四个亦徒亦友的徒弟，每十年一次的相聚，让他死水般的心境也不由开朗了些。

　　悟空那猴狲，上次见面的时候已是一身佛衣袈裟，脾性沉稳得走了样，才过了几百年，鹰已折了翅，锋刃也丧了灵性，唐僧的心中像是忽然裂了一般痛楚。如今没过十年，再见时，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事，倒恢复了几分齐天大圣的骜傲不羁，依旧一身夸张而又张扬的装束，言笑无忌，令他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他的心中，终是希望能留住一点东西。

　　此刻三个徒弟，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正凑在师父面前胡侃高笑，沙和尚依旧安安静静的听着，偶而出言调解一下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宽容温和的笑容，不形于色的坚毅，从不介意让别人的光芒掩盖了自己。孙悟空主导着大局，高谈阔论，眼睛不时瞄着师父，他知道，师父虽不说话，却是很认真的在听着徒弟们的经历和故事。而猪八戒，则照例在一旁插科打浑的顶撞和澄清，纠正大师兄太过离谱的胡吹，及突出自己的重要性。

　　每次的聚会，他们既不颂经也不讨论佛理，只是在分享自己经历的故事。

　　这次，是孙悟空和猪八戒带来了宝莲灯的故事。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三师弟，师父，你们可不知道，刚才那猴子没说，我就补充一下，大师兄栽在二郎神手里的时候，可被打惨了，那二郎神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整治得猴哥受了重伤，如果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嗷——”

　　猪八戒没说完，一只耳朵已被孙悟空拎了起来，不禁痛得惨叫了一声：“大师兄，你干什么……在师父面前这样……哎哟哟……”

　　孙悟空叱道：“呆子，老孙是败给宝莲灯，不是杨戬，再胡说，先打二十个见面孤拐，再使铁棒与你送行。”

　　猪八戒慌忙向师父求救：“师父……”

　　唐僧好笑的道：“悟空，别难为八戒了。”

　　孙悟空狠狠的捏了一把，这才放手，直把猪八戒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叫痛，一边心中滴沽：“这遭瘟的猴子，下手可真黑，和二郎神一个性子，活该恶人被恶人磨……”

　　唐僧笑道：“悟空，你莫要恼怒，若不是二郎真君打得你脱胎换骨，为师如何能见得今日的斗战胜佛？”

　　看见师父的眼神，孙悟空怔了一下：“师父……”

　　唐僧看着悟空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眼神倒映出一片辉煌灿烂，点点头道：“你这一身，倒胜过披袈裟的样子，你若不斗不战，哪还称得上我的徒弟悟空呢？”

　　孙悟空眨着眼睛，一丝雀悦之情在心中涌动，原来以为师父永远不会明白，师父竟然懂他……

　　这时，唐僧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悟空，你还收了个徒弟？”

　　孙悟空一愣神间，已回复了那嘻皮笑脸，飞杨跳脱的样子：“是啊，师父，那是华山三圣母的儿子，叫刘沉香，还算有些灵性。”

　　唐僧沉吟道：“听你说来，沉香倒是个有慧根的孩子，三圣母于你我师徒二人有恩，沉香既然拜你为师，你还是要用点心来教人家。”

　　只听猪八戒哼哼的道：“还好用心呢，自己徒弟成亲了都没去，我的徒弟也要成亲了，我可一定会去的。”说完，一手从怀里抓出两张大红的喜贴来。

　　“哦？”孙悟空一探头，看了一眼喜贴，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又摇头又摆手：“不去不去不去，俺老孙上天入地都去得，就是不趟这种浑水，礼术太多，不合不合……龙八太子的婚礼，还是你自己去得了。”

　　猪八戒不服气的道：“不去就不去，好稀罕么？要不是丁香说想见见齐天大圣长什么样，哼……”

　　孙悟空啼笑皆非的道：“可怜可怜，堂堂净坛使者猪八戒的徒弟，东海敖广老龙的八太子，娶了个傻子。”

　　这次轮到猪八戒捋着袖子要打孙悟空了。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果然都在这里，恕我来迟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在漫天彩霞光中现出一条龙形，他是从夕阳落处的西海而来，转眼间龙形已化成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一时间像是带入了一殿莹润的流光。

　　那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头束玉冠，银缨垂颔，愈发显得剑眉星目，光采照人，他长得并不高大，反而秀气得像个女孩一般，身姿轻盈骄捷，走动时衣袂飞扬，翩翩动人，待一停步，立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一座玉石雕塑的美人，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玉一般的光润，他正是西海龙王敖闰的玉龙三太子，也是唐僧座下的白龙马，如今已封为八部天龙的敖玉。

　　“徒儿拜见师父。“敖玉跪下行礼，一丝不苟。

　　“起来吧，敖玉，见过三位师兄。”唐僧含笑道。

　　“见过了见过了。”孙悟空扯起正要行礼的小白龙敖玉，一本正经的问道：“小白，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故事都讲完了，你还来干嘛？”

　　敖玉怔了一下，迟疑道：“大师兄，……是这样的，我表弟敖春三日后成亲……”

　　孙悟空奇怪的道：“你不会也是来派喜贴的吧？”

　　敖玉苦笑着，纤秀的手从袖中拿出两张贴子：“敖春堂弟托我一定要送到，这一张……是师父的，还有三师兄。”

　　“这丁香小姐，倒是个好客之人。”唐僧展颜一笑，那几张鲜艳夺目的贴子，倒为这片古寂的殿宇，平添了几分来自红尘的颜色，“不过，为师乃方外之人，不便观礼，小白龙便代为师去吧。”

　　沙和尚也道：“敖玉师弟，我想陪陪师父，替我谢过东海八太子的美意。”

　　敖玉毫不惊讶，他早已知师父不会再回到人世，只是答应过父亲和堂弟的事，不能不做而已，敖玉行了一礼道：“是，师父，三师兄。”

　　孙悟空笑道：“你们一个是敖春师父，一个是他堂兄，也是该去的，可没我们什么事了……”一边拍着敖玉的肩膀，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一脸古怪的看着敖玉，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大师兄？”敖玉莫名其妙的问。

　　孙悟空指着猪八戒道：“小白，你是我们的师兄弟，敖春是这呆子的徒弟，你去观礼，到底是敖春的堂兄啊还是他的师叔啊！”

　　还没等敖玉反应过来，孙悟空爆发出来的狂笑声已掀翻了殿顶，惊得远山林外一群宿鸟飞起，在天空盘旋……

　　南海，落伽山。

　　紫竹林中，隐隐约约现出一片淡紫色的光化，一个白衣素袍的女子跌伏在莲台之上，眉如弯月，双目紧闭，玉面苍白，一点朱唇殷红如血，却正是观音菩萨。

　　忽然间紫光大盛，随即散去，刺眼的光芒，以她为中心，紫竹如波浪一般丛丛向外倒伏，观音握着净瓶的手动了一个，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双眼，如星的眼神中透出几分迷惘。

　　观音勉强坐起，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在她身上，衣上发上装饰的缨络纷纷坠下，一向救苦救难，万称万应，千圣千灵的观世童菩萨，竟也有如此迷惘不安的时候。

　　到底为什么？

　　观音思索着，来到莲池边，略略梳妆，整饰仪容，看着莲池内的碧海起伏不定，心情倒慢慢沉静了下来，淡定自若的神态如初，右手拇指捏在中指上，迅快轻捷的在春笋一般的指节间按捺计算着什么。昏迷之前，嗅到的那种淡淡的异香，浮现在她心中。

　　她一弹指，一道白光射入莲池，清澈的水波间恍然现出一副情景：

　　清烟潋滟的紫竹林中，她正打坐入定，为了救治孙悟空，她元气大伤，不得不闭关调息。这时，一个白色的人影避过了所有人门人护法，毫无阻碍的出现在紫竹林中，一挥手，一道剑光斩在她的颈上，瞬间封闭了她的元神。

　　在她软倒在莲台之时，白影缓缓转过身，云心潇洒，雪羽翩翩的人影，俨然竟是吕洞宾，异香萦绕之中，化身成了观音，飞升而去……

　　“师父，师父。”只见惠岸行者一跑了进来，手中还捧着几包东西：“师父，你出关了？太好了，我刚才看到林中紫光大盛，才敢进来，……紫竹林外堆了好多东西，据山神土地说都是天庭使者送来的，因为送到的时候，师父正在闭关，所以便暂由他们保管。”

　　观音衣袂一扫，水波平复如初，淡淡的问道：“天庭为何要送礼来落伽山？”

　　“山神听天庭使者说起过，是感谢师父帮助天庭推出了新天条有功，玉帝钦点送礼来的。”说到这里，惠岸忽然怔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才接道：“……我听人说，师父在天庭的灵霄殿上与王母打赌，以三圣母的性命做赌注，赌刘沉香救母成功，还让沉香去找开天神斧，后来沉香找到了神斧，劈开了华山，新天条出世，所以师父有指引的功劳……”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师父，师父明明闭关闭了三个多月，怎么会到天庭了呢？

　　观音心中一惊，扶着紫竹的手握紧了一下，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开天神斧，这是怎么回事？

　　“对了，还有……”见师父沉吟不语，惠岸又小心冀冀的道：“东海龙宫送来了喜贴，三日后是丁香和东海龙八太子敖春的婚礼，请师父去华山观礼。”惠岸倒是有些感动，一向，都是师父不停的给予和帮助别人，收获的只是更多的赞颂和求助，从没有人会想到回馈些什么，像这样无愿无求的只是单纯的邀请倒是难得遇到。

　　“哦？”观音有些惊讶，不由想起数月之前随沉香一起来落伽山保护身受重伤的孙悟空的那个凡间女孩，丁香，那样满怀痴怨，满怀爱恨的女孩，倒是少见，可惜……观音轻叹的摇摇头：“惠岸，你随我去一趟灵霄殿。”

　　惠岸有些讶异的看着师父，双手合什道：“是，师父。”

　　吩咐其余弟子留守落伽山，观音步上莲台，带着惠岸冉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