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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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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华山丁府。临近婚期,丁府变得越发热闹非凡,不但多了一只贪吃的小饕,三圣母一家的到来,也着实让正在筹划婚礼的敖春忙碌了一阵。
丁香牵着小饕去客厅的时候,半道上碰到了奉八太子之命帮小饕卖食物回来的龙宫待从,看着魂不守舍的小饕,丁香叹了口气,只好放任小饕去饭厅慢慢享用,而她自己匆匆向会客的大厅奔去。
一进厅门,只见敖春正和三个人说话,这三个人她都见过,一个是与敖春年纪相仿的俊秀少年,额旁两绺刘海拂过眼角,目光清澈纯稚,眉宇间却偏有一种缠绵多情的神态,一头长发用银箍束了起来,穿着月白箭袖,举止温柔,竟有几分翩翩的风采,正是在刘家村时见过的那个穿着大红喜服,一脸满足喜悦的笑容的新郎官,沉香。
而站在沉香身边的,是一个有着与沉香一样的纯净眼眸的俏丽少女,另一个年纪稍长,仙姿秀美的女子,便是沉香的母亲,华山三圣母了。
“你是沉香对吧,我认得你了。”丁香笑嘻嘻的走了过去,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沉香的墨玉般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丁香。”敖春心中一震,对着样子有些傻兮兮的丁香道:“丁香,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丁香不理会敖春,甩开了敖春的手,一手抚摸着自己头上垂下的辫子,一边歪着头笑着:“我认识你,你是沉香,敖春的好朋友,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香字。”
敖春微微松了口气,用力拉住丁香的手,勉强笑道:“来,丁香,不要对客人失了礼数,来见过这位,她是沉香的媳妇小玉,还有这位,是三圣母,来,叫伯母。”
丁香笑容不变的点头道:“小玉好,伯母好。”
沉香和小玉看着依旧痴痴的丁香,相握的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来,两人不自然的笑着对丁香打招呼道:“丁香……你好。”
三圣母轻轻皱着眉,看着神态恍惚,性情异似常人的丁香,又看看敖春,敖春不动声色的祈求的看着他们,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无奈。
三圣母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敖春,不论丁香变成什么样,你都只爱她,但她若有清醒的一天,你又是否受得那种打击……
但三圣母也理解敖春的感情,爱情,本来就是这样不顾一切,无怨无悔的。她握着丁香的手,温柔的笑着抚摸着丁香的头发:“丁香,你长大了。”三圣母依稀记得,刘彦昌的那个丁姓的凡人好朋友,他和他的儿子,无辜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沉香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三圣母想到这里,心中一震,自己一家,实在亏欠丁家太多了。
丁香乖顺的看着三圣母,只觉得眼前的伯母全身散发着一种慈霭的光辉,温柔可亲,一时像是找到了什么倚靠似的靠在三圣母怀里,脱口而出:“娘……”
敖春一惊,忙道:“丁香……你叫她什么?”
丁香恍惚了一下:“我……我说了什么?”
三圣母揽着丁香,柔声道:“好孩子,我不是你娘,你该叫我伯母。”
丁香痴痴的看着三圣母:“对了,敖春说我还有一个娘,在那里……”她指着丁夫人居住的后院方向,扁着嘴道:“她一看到我就哭,她不喜欢我。”
敖春皱着眉头,不知所措,三圣母叹了口气,对敖春点了点头,这件事,她总有去面对,还要亲自去对丁夫人做一个交待,只听三圣母哄着丁香道:“丁香,带我去见你娘好吗?”
丁香牵着三圣母的手,高兴的点点头:“好啊好啊,跟我来,嘻嘻。”那种神情,竟似已离不开三圣母一般,亲昵无比。
三圣母对着敖春三人点点头,与丁香一起离开了大厅。
剩下的三人终于松了口气。敖春看着沉香,脸上神色复杂:“我有些后悔请你们来了。”
沉香不以为忤,脸上虽然神色尴尬,但还是正色道:“我知道,我们不该来的,但我们一家总要给丁伯母一个解释,娘才会安心。”
敖春叹了口气:“解释又有何用,都已经不能挽回。”
小玉诚恳的道:“八太子,对不起,我们对你们的伤害……真的对不起,你不要再恨沉香了好吗?我们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
敖春摇摇头:“不,小玉,你们不要误会,我早已原谅沉香,也没有怪过你,甚至,我宁愿丁香永远这样子,没有记忆,没有痛苦,每天对着我笑,这就够了。”
沉香看着敖春宁静怡然的神色,不由脱口而出:“你放心,八太子,我不会再夺走你的幸福。”
小玉闻言一愕,敖春怔了一下,哈哈笑道:“沉香,你可别想在婚礼上让丁香逃婚,只要丁香在,谁也夺不走我的幸福,而且丁香早已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你们有什么旧情复燃……小玉,是不是,……喂……你再这样开玩笑,小玉可要生气了。”
小玉温婉的看着沉香,摇摇头道:“八太子,你放心,我相信沉香,沉香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我不会生气的。”她永远记得沉香是如何将她从宝莲灯中招唤出来的,他心里的痛苦,他对她的痴恋,他不惜一切的唤她回来,那种锥心泣血,铭心刻骨,她完全感受得到,她在沉香的心中再也看不到别人,只看到了自己,所以她出来了。
沉香,是不会再对不起任何人的。
沉香一时忡怔:“是的……当然,小玉说得对,我是开玩笑的,……敖春,你不要放在心上。”
谁也没看到,他袖中的双手已握得那样紧,指甲早已深深陷入血肉中,在敖春说到“而且丁香早已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你们有什么旧情复燃……”时,他心中有一半像琉璃落到地面一样碎了……痛彻心扉……
天似是暗了些,厢房中,待从们提前点亮了灯烛,待女进内室通报过后,三圣母牵着丁香,在丁家仆从的带领下,步入了丁夫人的房间。
幽暗的烛光,在三圣母进来之后,似也变得分外明亮起来。两鬂斑白的丁夫人从榻上站了起来,第一次面对曾经的亲家,刘彦昌的夫人,也是几千年来庇护一方的华山三圣母。
丁夫人依稀记得小时候随家人去圣母庙进香的往事,庙前总有很多人,热热闹闹的,每个孩子手里都拿着香喷喷的酥糖,边吃,边用力吹着纸糊的风车呼呼作响。庙里很大,中间有个大香炉,上面插满了蜡烛和香,烟雾终日缭绕不熄,坛上供着一尊汉白玉石雕成的女神塑像,云鬂高耸,面目圆润,宝相庄严,慈悲的眼神俯视众生,神圣而高贵。谁想到,有朝一日,这样高高在上的神祗竟然成了她的亲家。
丁夫人细细打量着三圣母,一时忘了和三圣母一起进来的丁香。三圣母的样子,和她的想像大不一样。只像是一个嫡落凡尘的仙姬,虽然沾染红尘,却依旧雍容秀雅,出尘脱俗,她有一双美丽而慈霭的眼睛,像能抚慰任何人心中的痛楚,与那雕像倒有几分相似。她身上已没有神仙那种耀眼的光环,倒是因为久困山底,又遭逢剧变,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似的,更是不像神仙了。
“您是……沉香的母亲……刘夫人……哦,不,是三圣母……”丁夫人盯着三圣母,双手掩饰不住紧张的揪着丝帕。
三圣母看着丁夫人憔悴的面色,知她也是受了许多苦难,温和的道:”丁夫人。”
丁夫人想说什么,却忽然哽咽着说不出来。
两个人默默对视,连丁香也不敢乱动了,放轻了呼吸,也怔怔的看着三圣母和丁夫人,她们的命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纠缠在一起,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相见了。但就像两个二十年没见的老朋友,她们想必也有很多话,需要说出来……
苏州。
苏家小园。
残阳如血,彩霞如织,映照着这片誉满天下的锦绣园林,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庆贺苏家的大夫人生了位小姐。
园里的水榭上,琉璃碧瓦的拱顶,斜倚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漆黑的长发散在他襟前,黑白分明,一双感情丰富的眼眸灵动无比,静静看着园南小楼的轩窗,里面静谧无声,那位母亲和初生的婴儿正在安然入梦。
林中,几个隐身的花仙子正在四处安排灵芝仙草在各处生长,王母降世,不弄点吉兆祥瑞,以示凡人,也是说不过去的。大凡天上的神仙,星宿下世转生,总喜欢显示些与众不同,有些先到父母的梦中逛一圈,或者在自己身上弄点记号,反正就是不能让凡人轻视了。而很多神仙则都是很没创意的在出生之时,不是弄点瑞气祥光千条万道的,就是满屋子长满了灵芝瑶草,活像神农氏下凡(简单点说,就是满屋子长了一堆堆怪里怪气的蘑菇外加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而玉帝,就为王母做足了这样的排场。
远山的风,带着苏州园林特有的清新之气拂面而过,他好笑的想着,飘飘然从瓦上升起,信手拈了一枚檐角生长的像征瑞气吉兆的灵芝,低眉轻嗅,低声自语道:“我还等什么呢?她已经不需要我,是离开的时候了……”
半空中,一声清啸,一只白鹤从云间穿来,轻轻托在白衣仙人的脚下,升上高空。
灵芝在离了小园之后,很快在他手中化成了一缕轻烟,终究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也带不走啊!看看夕阳,他像忽然忆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的喜贴,眯眼看了看,名贴用金色写着他的名字,一个无论天上地下都象征着洒脱飘逸的名字。
吕洞宾。
一个曾流连人世繁华,却终于乘鹤上青天的潇洒男子……
百花园。
百花仙子在灯火通明的花厅中,伏案填着礼单,为敖春的婚宴准备的花草清单,也要准备,幸好主持过蟠桃会这样的大场面后,处理东海这样的婚宴倒是简单多了。
花园中的众多仙子们都忙忙碌碌的准备着清单上的物品,百花园中一片花香鬂影,个个皓齿朱颜,妆容娇俏,艳丽夺目,互相谈笑着,快乐得如同一群蝴蝶,这情景若是被凡人窥见,怕是要惊得呆了。
百花仙子此时正翻捡着东海的喜贴,见到荷花仙子的名字,不由微蹙着眉头,提起朱笔,便要划去,只见站在一旁的荷花仙子泫然欲泣,叹息着放下笔来,瞪了荷花一眼,加了一句:“准你去华山,但不许见哪吒。”
荷花仙子脸色一绯,嗔道:“谁要见那家伙,大男人穿荷花裙,冒充莲花么?”转过头,一丝兴奋的笑容却掩不住的浮上面容……
天庭。
哪吒正悠悠然的驾着云巡游,忽然打了个喷嚏,不由皱眉自语:“谁说我坏话。”摸着怀里的喜贴,不由神思早飞到了华山,不知那荷衣绛裙的女孩会不会去……
灵霄宝殿。
玉帝正处理着公文奏折,渐渐有些乏了,随手就把玉案上的那张刺眼鲜红的东西塞到了最底层,之后便忘了……
兜率宫。
殿中的炉火依旧熊熊,看炉的童子仔细的控制着火候,不住的用火扇煽风,往炉底加柴,八卦炉上白烟蒸腾,不远处,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正在下棋,案边摆着两张殷红如火的贴子。
太上老君一落子,太白金星“哈”的一声,迅快的把手中的白子按下,再把老君的黑子提起,笑眯眯的道:“你可输了。”
太上老君涨红了脸,雪白的眉毛一耸:“再来一盘。”
太白金星摇手笑道:“你这老道今天心不在焉,不输才怪。”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金丹将成,没法专心下棋哪。”
太白金星指指案上的贴子:“你不去吗?”
太上老君闲闲的道:“我老道什么时候去凑过这种热闹?还是正事要紧,我看你也不必去了,留下来陪我吧。”随即吩咐童子把请贴一起烧了。
童子恭谨的应了一声,顺手把两张喜贴投入了熊熊炉火之中,正要用火扇煽火,炉下忽然火光大盛,连火扇也着了火,烈焰翻涌而出,童子惊慌失措的后退,火焰一涨即熄,丹鼎却在高温之下冒出了一股焦炙之气。
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吓了一跳,太白金星首先反应过来,捻着银须道:“可不得了,这喜贴是龙宫的火云纸裁的,不畏水浸,不怕刀枪,却烧不得,一碰火便爆,瞬间形成三昧真火,虽然只是一下子,也可以熔金化铁啦。”
“仙丹,……我的仙丹啊!”
三十三天上的兜率宫里,又传出太上老君凄厉的惨叫声。
炉里为杨戬炼制的金丹,早已化做了一堆焦炭,静静的躺在炉底。……
地府。
森罗殿里传出一阵稀哩哗啦的声音,年轻的阎王愤怒的把手下带回的十来个礼盒摔到地上,从盒里滚出了一扎扎冥币,或是元宝香烛之类的东西,阎王看到这里,已是气得无力。
“哪有人成亲送这种东西?你们……”
看着阎君横眉怒目的神情,黑白无常和判官小鬼们都忙跪道:“属下该死,请大王息怒。”
一边请罪,白无常心中却暗自滴咕,自己做了几百年鬼仙,哪知道人成亲要送什么东西?
阎君叹了口气,只好自己亲自去阳间一趟了。
是夜,将书案交给判官打理,阎君带了黑白无常和几个随待,化为凡人,混入了人间……
转眼到了一座繁华的城池,此时华灯初上,夜市之中喧嚣热闹无比,人群涌动,阎君与随待们逛了几圈,随从们便被人潮挤散了,阎君忽然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几丈之外,是一处朱门府第,两只大石狮子矗立在巨大的台阶左右,门上的篇额上书着三个大字。
开封府。
竟然……回到这里来了?
阎君步步后退,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阎君猛然转身回头,看到了身后的年轻人。
“黑炭,我知道县城的西街有一摊冰糖葫芦非常好吃,一起去吧,想办法要昭昭请客,把他这个月的俸银都骗光好不好。” 年轻人在街角氤氲的灯光下笑容分外灿烂,连带一身素雅的儒服也明亮起来,他的额头和眼角因为常年的思考而有着细细的皱纹,容貌清秀,肌肤白皙得近似透明,一丝不苟的装束显出他的严谨整洁。但他偏偏要努力做出坏笑的样子,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目光如剪破秋波一般深静,一脸奸笑的表情却与他方正儒雅的气质,形成了一种十分滑稽的对比。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出这样可笑的表情。
阎君闪动的目光有了泪似的,唤道:“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