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88》夜雨荷灯

8、时装

　　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顾自民就去文化馆了，虽然今天是周日，但家里多了没结婚的小姨毕竟不太方便。

　　顾清华和陈艳芳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找他的死党王辉去下跳棋。

　　顾清宁去叶老师家找她的独生女小叶子玩过过家。

　　顾清池本来也有节目的，凌燕和另外两个大院里住的女孩子来找她去跳皮筋，被她给推了。她这会表面上是在公共水池边洗自己的红领巾和袜子，实际是在偷听母亲和小姨的说话

　　这时的自来水还没有直接入户，就装在院墙边，六个水龙头对应下面水泥砌的带搓衣台的水池。其实，大院里还自带了水井台，只是住户有三四十户，洗衣做饭靠一个水井非常不方便，政府就在每栋楼的墙角牵了自来水管，每个水管对应一户人家，平时不用时候有个上锁的盒子可以锁起开关的龙头。

　　陈艳梅为了省点水费，早就去水井边提来三桶水，开始忙里忙完洗被单晒草席。小姨陈艳芳也在帮忙拧绞床单，一人抓着一头反方向用力绞干，直到床单里的水的挤差不多，然后挂在晾衣绳上。

　　陈艳梅甩了下手上的水，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晚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芳啊，你心里究竟怎么个想法，咱爸的脾气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你现在和他闹翻了，那个班也不去上了，那以后咋办呢，要不要先到姐罐头厂里过渡下。”

　　陈艳芳一脸平静，“姐，我在家就想好了，我高中同学赵蕊霞不是在省城的服装厂上班吗，我昨天就打电话问过她了，我文凭够，又有裁缝基础，她说只要我过去就帮我介绍进去上班。所以，我打算一会就去汽车站看下有没有今天的客运大巴有去省城。”

　　陈艳梅叹了口气说：“你打小就最有主意我知道，可是姐还是觉得你就这么跑了，咱爸妈会伤心的，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第一次去两三百里外的省城，姐也不放心啊。”

　　陈艳芳沉默了半天说：“姐，你知道我喜欢裁缝，老实说供销社的营业员我干的也很无聊，能去省城的服装厂工作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将来我如果攒够了钱又学习了经营运作模式，就可以回县城里开个服装加工厂，自己当老板！”

　　陈艳梅瞠目结舌得看了她半天才说：“你，你都想的这么远的事啦？”

　　陈艳芳说：“姐，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将来谁知道呢，计划赶不上变化，咱们国家现在发展势头好一天天变化大着呢，我觉得我得走出去多见识一下，才能抓住机会，在家里坐着机会是不会落到面前来的。”

　　“小姨，说得好，我支持你！”顾清池本来是躲在旁边偷偷的听她们说话，她本意也是想阻止小姨去省城服装厂，怕小姨重蹈覆辙，遇上那个无耻的有妇之夫。可是，当小姨自信满满的说出将来的理想计划，让她不能不深深的触动起来。

　　顾清池知道前世小姨的生活是多么坎坷，即使经历遇人不淑未婚生子各种痛苦的波折，还是一步一步完成自己的理想，虽然最后没有回到县城里开服装厂，不过她在广州牢牢驻扎下来，与人合开了连锁服装店。顾清池前世在淘宝经营的服装大部分都是从小姨那边弄到厂家的进货渠道。

　　抛开这些因素不说，她也是打心底的喜欢这个小姨。

　　陈艳芳确实在服装设计上很有天分，八十年末因为港台风的影响，街上的年轻女孩流行穿大红的蝙蝠衫、黑色健美裤和顶着一头方便面一样的爆炸头。

　　陈艳芳却只坚持穿着自己做的衣服，比如现在她身上这条自己做的淡蓝色的半袖连衣裙非常强调女性身材的曲线美。领子是挖开的四方角 ，往下两排包布的装饰纽扣。腰部还缝了公主线，使她的腰身显得苗条纤细不盈一握。
　　而且陈艳芳很细心的在裙子的领口袖子边缘都滚上一圈窄窄的不足一厘米的白色蕾丝花边，使这条连衣裙大方简洁的格调上添上一抹淑女可爱的味道。

　　她为了配合这条裙子的风格，还特意梳了一个当时很流行的小鹿纯子的淑女式披肩发，清新干净的样子像足了山楂树之恋里走出来的女孩。

　　本来在说悄悄话的陈艳梅和陈艳芳两姐妹被突然跳出来的顾清池吓了一跳，陈艳梅挥挥手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小孩子家一边玩去，我和你小姨在说话的没瞧见吗？”

　　顾清池不以为然的说：“妈，我才不是小孩子家，我的思想成熟度甚至可以超越你了。”

　　陈艳梅切的一声，没好气的说：“再胡扯小心我拿杆拗揍你！”

　　杆拗是当地很多家长用来打不停话小孩的家法。把竹扫把上细细长长的枝条扎成一小簇，打在人裸露的皮肤上既痛又不会伤到筋骨。

　　顾清池哼了一声，“杆拗早就被清宁丢火里烧了，你上哪找。”
　　她躲过陈艳梅挥来的巴掌，一弯腰，动作无比灵活的从晾衣绳上挂床单下跑到另一面。

　　陈艳梅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小滑头一个。”

　　顾清池对着小姨眨眨眼睛，“小姨，你到我房间来，我给你看下我画的时装。”她抽屉里有本用她爸办公室文件纸装订的速写本，这两天随手涂鸦了不少后世流行过的女装简笔画。感觉得应该可以给小姨一些设计上的参考。另外，她也想给小姨隐晦的敲敲边鼓，杜绝上一世识人不明的悲剧。

　　陈艳梅笑着说:“这孩子从小就爱画画，就是不喜欢我把她画给别人看，你是头一个她主动要拉去看的，还别说她最近画的东西是比以前长进不少，虽然我是不大懂。”

　　“是吗，那小姨得感到很荣幸啊。” 陈艳芳笑得眉眼弯弯，摸摸顾清池的后脑勺，弯腰拿起地上空着的脸盆和衣架跟着她一块儿回屋去。

　　陈艳梅倒掉水桶里的脏水，正打算也往回走时，被旁边也在洗衣服的钟家奶奶拦住了。“小陈，刚才那姑娘是你亲戚吗？长的真水灵。活像画报上的女明星呢。”

　　陈艳梅高兴地说:“是我亲妹妹呢，她可是我们龙溪镇一枝花呢，不但长得好，人也勤快，烧饭做衣服样样都是一把手。她刚才身上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好看吧”

　　“好看好看，你妹妹可真本事，而且心底也好，刚才她还帮我提了一桶水过来呢。”钟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又试探着说:“对了，你妹妹多大了，在哪上班，有对象不？”

　　陈艳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妹刚满二十，她之前在镇上供销社上班，没听她说有对象。”

　　钟奶奶说：“小陈，我和你说吧，我们家国庆有几个战友都是光棍，个人条件挺不错，就托我帮忙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你看……”

　　陈艳梅知道钟奶奶的大儿子钟国庆在三澳的海防部队当营长，便想了想说：“哎，真不巧，钟奶奶，我妹她刚辞了职说要去省城工作，只怕这时候没有谈对象的心思。”

　　钟奶奶拍掌笑着说：“那有什么要紧，省城又不远，海防部队还离的更近些，也就两个小时车程而已，我可看好你妹子了，要不是我家国庆已经结婚，国栋才十五又不够岁数真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对了国庆那几个战友有照片在我这，我一会拿给你，看你妹子有合眼缘的不”

　　陈艳梅抵挡不住钟奶奶的热情，只得说：“那行，我这就去问问她去。”

　　屋子里，陈艳芳正捧着顾清池的速写本靠近窗户细细地翻看。

　　虽然纸张的质地不好，发黄还偏薄了些，但耐不住顾清池画的好。这个时候的时装手绘图并没有被大总普及认识。她绘制的模特无一不是面部的五官表情全部被淡化省略，重点突出在模特身上的衣服款式细节上。底稿是用2B绘图铅笔，上色用的是能体现衣料轻薄感的透明水彩颜料。

　　考虑这时候即将入夏了，顾清池这几天画的以夏季的女装为主。她在每一页上绘制了3款同样面料不同款式的衣裙。同时还在右下角专门画布料花纹的细节以及材料说明。

　　所谓的时尚流行趋势其实就是一个循环，轮着轮着以前的流行元素就又开始时髦起来了。谁能想倒八十年代的喇叭裤，格纹大衣，粗跟鞋三十年后又成为大街小巷追赶的流行

　　陈艳芳手指着一件白衬衫惊喜地说：“这衬衣真好看，这个袖子是叫喇叭袖么”

　　顾清池说：“小姨，这件的袖子是马蹄袖，没有喇叭袖波浪弧度大，会更简洁实用。”

　　陈艳芳点点头，说：“领子也漂亮，尖尖的有种……气质感。特别这个下摆，咦，这么打个结，我看见刘小庆有一期大众电影上封面照片也是把衬衫这么扎起下摆。”

　　她好奇地指着衬衫下搭配的裤子问：“这三条裤子都是牛仔面料吧，可牛仔裤这个季节穿很热啊。”

　　八十年代的牛仔裤布料又厚又硬更像帆布质地，大部分还是上下一套地售卖。

　　顾清池抿嘴笑道：“我看到我同学明信片上港台很多女明星都爱白衬衫或T恤下搭牛仔裤，显得既帅气又随性。咱们这边虽然都是秋冬天穿厚牛仔，我听说港台已经出了水洗含棉的牛仔布，初夏或初秋穿不会很热。再有，你看，这款是很宽松的九分阔腿裤，这款是短裙都不会太贴肉。”

　　陈艳芳眼睛亮起来，“这种面料我也想亲眼看看，亲手摸一下，现在咱们这里的布店只有的确良，麻纱，乔其纱，灯芯绒，种类太少了，像牛仔布都是不对布店销售只有成衣。”

　　顾清池皱了一下眉头，又笑了，“小姨，你不马上要去省城了么，我相信那的布料品种肯定比我们小县城多的多。”

　　陈艳芳点点头，神色充满向往“将来有机会我还想去上海，香港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