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88》夜雨荷灯

6、跳皮筋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燃烧……”周末的下午，还在午睡的顾清池被楼上收音机里飘出来的流行音乐吵醒了。

　　她看一眼床角墙壁上贴的挂历纸，上面印着的女明星一脸青涩偏偏妆容俗艳无比。挂历角落印着这个月的月份，一九八八年五月十四日，星期天。

　　陈艳梅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进来，看见女儿只穿了个小背心正坐正床上对墙壁发呆不由嗔怪：“干啥啊，心不在焉的，快把衣服穿上，虽然是五月天也要小心着凉了。”

　　顾清池睡眼惺忪地扣上衬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突然耸动鼻子，然后惊恐地望着她手里的瓷碗，“不是吧，又是糖水荷包蛋啊，我不要，腥死了。”

　　陈艳梅哄道：“这回不是鸭蛋是鸡蛋，不会腥，你下个月不是期中考吗，补一补得。”

　　顾清池快速蹬上拖鞋往外跑，“你拿给我哥或我妹吃吧，燕子找我有玩。”

　　陈艳梅着急地说：“一人一个都有份，哎，别走啊，死丫头。”

　　楼下大院里的榕树下，凌燕一看见顾清池便塞给她一根绿豆冰棍，然后边吃边叽叽喳喳地说昨晚看的电视剧，聊到好玩的地方更是笑得乐不可支，连糖水化了滴手上都不觉察。

　　顾清池笑嘻嘻的问她前几天有个男生让她递纸条是怎么一回事，凌燕有些扭捏和不甘心的说：“昨天上午课间操时候，隔壁四班的卓磊跑来找我给我一张粉红色折成心形的纸张说让我放学后給宋建丽，我当场就丢地上了，呸，臭流氓，小小年纪不学好。”

　　那时候的小学生就有这么早熟么，顾清池有些好笑，抬头看见对面楼梯口飘下一朵红云，捅了捅凌燕，“说曹操曹操到哦。”

　　“燕子，清池，你们看，我妈给我蝴蝶结好看吗呢！”宋健丽旋转着她身上的大红色的大摆裙子，两根长长的马尾也随之飞舞，辫子上扎了两朵大红的纱制蝴蝶结，格外的醒目。

　　凌燕和顾清池相互看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郁闷，她们两一个是运动头一个童花头，从来不戴头花。凌燕的妈妈在法院工作，经常下乡，忙的根本没没有时间给女儿扎辫子，家里基本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她，而顾清池的妈妈不用说了，粗心的很，猛张飞性格，自己都剪了个短短的运动头，更不愿意给女儿弄扎辫子的细活。

　　宋健丽的妈妈吴雪萍则不同，首先她工作很闲，晚上才去电影院售票，其次她在大院是有名的爱漂亮，当然人也长的挺漂亮，除了自己烫了一头非常时髦的波浪长发，还给女儿留了齐肩长发，每天变换着花样梳，有时候是双马尾，有时候是大麻花，或者难度很高的蜈蚣辫，至于头花、发卡、发箍更是买了很多，宋健丽的爸爸是销售科长，经常在上海跑业务，这些东西都是每次出差他带回来，顾清池记得小时候自己易读羡慕的不得了，很想留一次长头发也戴上这些漂亮的装饰品。

　　陈艳梅对他们母女的做派嗤之以鼻，表面是亲亲热热打招呼，在家里却是和顾自民说人家是非：“看吴雪萍那个妖妖娆娆的样子，成天只会打扮，那口红涂的那么艳完全没有当妈妈的朴素思想，而且整天打扮她女儿，将来啊宋健丽的心思要是都在穿衣打扮考不上好学校，后悔死她，该！”

　　顾清池记得未来的宋健丽满有福气，护校毕业后在疗养院当特护，因为漂亮活泼会说面子话，和来疗养院看老人的某小开对上眼，嫁人后就辞去工作，也不用做家务，家里有保姆，每天打打牌逛逛街做美容什么的很惬意。

　　顾清池有些恍惚的想，一个人一生中最早受到的教育会影响之后整个人生轨迹，这个影响就来自母亲言传身教和家庭环境。

　　她在成年后也未尝不了解自己性格上有很多不能存在的缺陷，比如就无法像宋健丽一样会来事，而后她就痛苦地发现这种性格由于童年家庭影响已经深深植入，完全没有办法改变了。因为不擅长和人接触，成为办公室内斗的牺牲品她干脆当起宅女……

　　“我们来玩跳皮筋吧，看，我妈给我弄的皮筋。”宋健丽从身后拿出一条长皮筋。

　　这时候小孩子的皮筋大都是去汽修厂捡人家不要的废旧轮胎皮，先剪出一条一条再拼接成长长绳状态，宋健丽这个是箍头发用的橡皮筋，环环相扣，没有打结，看起来要漂亮很多。

　　凌燕来了兴趣，“我要跳双股的，再喊几个人玩，人多热闹！还有，不许喊左贝贝那伙人，特烦。”大院里面小孩子俨然也分了好几个派系，通常依据大人关系的远近亲疏来拉帮结派，他们这个小群体自然是个头最高性格最彪悍的凌燕当老大。

　　没一会儿，被他们拉来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加入战队中，跳皮筋这个娱乐运动项目上，要数凌燕跳花样最好，勾、踩、压、转、跳每个动作都做的非常到位，而且似乎永不知疲倦，能从做桩架皮筋的人把皮筋从脚脖子一路升到腰间、胸口、腋窝甚至头顶高举着还在跳 。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榕树的叶子在地上印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光斑，青砖的背景，伴着“小皮球圆又圆，马兰开花二十一”脆生生的童谣声，凌燕蓝底白花的裙子在阳光中一跳一跳，犹如翩跹起舞的蝴蝶，美好如一副画。

　　叶老师牵着一个六、七岁打扮的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从她们身边经过，小姑娘停住脚步，睁大眼睛好奇又羡慕的望着跳皮筋的大女孩们。

　　凌燕边跳边热情的打招呼，“小叶子，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小叶子的眼睛一亮，圆圆脸蛋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叶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秀气的眼镜，矜持的微笑着说：“不了，谢谢燕子啊，小叶子现在不方便玩，她要去少年宫学跳舞，下次吧。”

　　顾清池看见小叶子原本亮晶晶的大眼睛在听到她妈妈的话语瞬间黯淡下去，忍不住说：“叶老师，其实跳皮筋也是一项非常有益的户外运动，既可以锻炼身体，又能够活跃大脑。”

　　叶老师楞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轻轻地说：“哦，这样啊，可我们现在没时间啊。”她弯腰抱起小叶子，把她放到自行车后座的藤椅里，推着车子准备离开。

　　小叶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倔脾气，突然放声嚎哭起来：“妈妈，我要玩跳皮筋，我不要去跳舞，就不去，哇哇哇————”

　　叶老师手慢脚乱地哄道：“小叶子，乖，别哭，我们要去跳舞，再不去就迟到了！”小叶子根本听不进去，在车上拼命地扭着身体，扑腾着手脚，一个劲的哭闹。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跳皮筋。我不去跳舞，我最讨厌学跳舞了！”

　　叶老师被闹的头痛，语气凌厉起来，“叶诗雯！不许无理取闹，我跟你说，你今天就必须去跳舞！再闹我要生气了！”

　　跳皮筋的孩子都停了下来，凌燕和顾清池围过来，大概两人都觉得小叶子耍脾气是因为她们两的缘故，都自发的劝解起来。

　　“小叶子，还是听你妈妈的话，先去学跳舞吧，等你回来我们再教你跳皮筋。”说话的是凌燕。

　　顾清池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出言，也赶紧说：“小叶子，我和燕子姐姐保证等你有时间就了和你玩好不好？你先去跳舞吧，你看你跳舞的蓬蓬裙子多漂亮啊，穿着它跳舞像一只小天鹅，我和燕子姐姐都羡慕极了呢。”

　　小叶子停住嚎啕大哭，看着她们两，眼泪还在滴滴哒哒的掉，说话的声音带着困惑，“是真的吗？我喜欢穿漂亮的裙子。可是，我不喜欢跳舞，老师很凶，要小叶子压腿，压得腿痛痛，跳舞一点也不好玩。”

　　叶老师忍不住厉声说：“小叶子，你天天只想漂亮不想吃苦不爱学习将来不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怎么行？”

　　小叶子吓了一跳，眼睛里包的一汪水立刻扑簌地掉下了，但已经不敢像刚才一样大声闹，只是小声的啜泣。

　　叶老师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说：“这样吧，你如果答应每周六乖乖去上舞蹈课，妈妈也会答应你周日可以和小姐姐们玩半小时。”

　　小叶子思想斗争一下就不得不同意了。她乖乖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随着车轱辘的转动仍然扭着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女孩们。

　　“哇，你们有没有觉得叶老师有点凶啊，我有点怕她。”宋健丽见她们走出大院门口，这才吐吐舌头，心有余悸地说。

　　顾清池看看凌燕，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叶老师在大院的家属里是别具一格的，她外貌虽然并不出众，衣着也以朴素整洁为主，齐耳短发，鼻梁上一幅金丝边的近视眼镜，人高高瘦瘦的，气质很独特，有股不属于小县城更像来自大城市的书卷味。这样的她也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而她的独生女儿小叶子无论外貌还是性格完全不像她。

　　如果说同样圆圆苹果脸的宋健丽是漂亮中带着土气，小叶子就是漂亮中带着大城市的洋气，特别笑起来脸颊边浮起的两个小酒窝更是让人看的离不开眼。加上叶老师自己虽然穿的朴素，却非常会给女儿搭配衣服，她频弃时下粉色红色鲜艳的儿童服装，给小叶子穿带蕾丝花边的白色棉布衬衫搭配黑色金丝绒的背带裙，脚下是白色中筒袜和暗红色的小皮鞋，一看就不像小县城的风格，更接近南边大城市的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