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陆吾姑娘

8、黄昏向浓（二）

　　除夕那夜，箫晚醉了，醉得不知所以，朦胧间有人将她送回房间，醉眼迷离，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有山林清新的味道一直萦绕。
　　这一晚，箫晚睡得很安稳。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稳，梦里边没有连绵不断地大雪，没有那一地刺眼的鲜血，也没有绝望的悲伤和寒冷。梦里边一片的祥和，阳光似锦般普照下来将她笼罩在内，一切都是暖意融融的。
　　东方绝一动不动盯着睡梦中的女孩。
　　她似乎一直都很安静，只是浅浅的微笑，微笑中依然沉淀着清冷的味道，清高而疏离，还带着一些骄傲，唯独不见软弱。连睡梦中，眉心的那一抹漠然，都透着令人心悸的冷。
　　冷峻的嘴角紧抿，眸子中一片暗沉，深不见底，有什么在不断的翻涌，却又没入无垠的幽深。
　　除夕后天气就晴朗了起来，南方的春天似乎总是来的特别的早，元宵节的时候空气里都已经是春天的柔暖。箫晚想再见见东方绝问他关于碧玉箫的事，可东方绝却像消失了一样，自除夕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人再提过展览馆的事。
　　顾宁这些天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这两天又莫名的闹腾了起来，恢复了以往的没心没肺。元宵节这天，顾宁吵着要去看晚上的灯会，箫晚受不住她唐僧式的啰嗦只得答应和她一起去。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正好碰到聿天昊从外面回来，不放心箫晚就这样出去，于是叫简宸带着几个保镖一路跟着。
　　箫晚有些诧异，若是在以前，聿天昊总是不放心别人自己跟着，这次却只是让简宸带人跟着，总是有些异样的错觉，觉得顾宁在见到聿天昊的时候有些躲闪。聿天昊虽然仍是以往的模样，她却感觉到不一样的冰冷，似乎，是对顾宁。
　　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夜空中风云流荡，一轮皓月自散开的云雾之后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尽数敛入箫晚的翦水双瞳，毫不掩饰地，折射出澄明透底的清澈。
　　洑汐河在南市有近千年的历史，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名士，风流大家在这里留下足迹和千古相传的诗篇，箫晚对洑汐河有种莫名的好感，可这份好感很快就被街上比肩接踵的人群冲淡，仿佛南市所有的人都往洑汐河聚拢，为的不过是每年一次的灯会和河上飘着的美轮美奂的花灯。身后的保镖早就被人群冲散，顾宁也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只有简宸一个人在身边，紧紧握着轮椅把手不放松。
　　简宸是有些担心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若不是顾宁说，在河边看花灯更有意思，箫晚也没有反对，他是不会同意箫晚和顾宁一起来的。环视着周围挤来挤去的人群，简宸俯身在箫晚的耳边说道：“小姐，这里人太多了，不如去旁边的‘盛世’，在那里也可以看到河上的花灯，而且视野更开阔。”
　　箫晚点头，道：“你打电话告诉一下顾宁。”
　　‘盛世’是一座高档的茶社会所，是聿氏集团这几年新发展的产业，因为环境清幽，向来是南市上流社会聚集的场所。箫晚以前倒是来过几次，对这里还是有些印象的。
　　上好的红木地板，幕纱重重，当中摆着张云杉古树根雕茶桌，桌上一套青天白泥茶具流线圆润隐有光泽，这是聿天昊特意为箫晚保留的房间。箫晚素来爱饮茶，有一年来‘盛世’只是随意说了一句“颇有古意”，聿天昊就留下了这间茶室不再对外开放。箫晚看到四面的架子上放着各色精巧的封口玉瓷小坛，保存着不同的茶叶，心中一动，却只是看着，不说话。
　　简宸在一旁洗具泡茶，不一会便传来桂子的清香，点上一杯递到箫晚的面前：“天晚了，你一直睡眠不好，不宜饮茶，给你泡了桂花茶。”，如珠玉轻击，那声音润朗，方才在外面的混乱纷杂随着这一句话风息云退，退得一干二净。
　　箫晚抿了口茶，桂子的幽香依依，身前翩翩微笑的人，仿佛玉树映碧水，朗月上东山。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有简宸在，总是可以令她心安。她不敢想象，若果有一天，简宸不在她的身边了，她是会多么的彷徨与恐惧。
　　桂子幽香，逐渐馥郁起来，简宸在这静谧的室中，儒雅微笑，如月如玉俊朗潇洒。箫晚习惯了简宸的温润，只是随意悠闲的喝着手中的茶，不时看向简宸。
　　或许，简宸并不知道，她是如此的依赖他。
　　静默了一会儿，箫晚淡笑道：“回来这么久，你一直在帮着叔叔处理集团的事情，难得有时间可以和你坐着喝茶聊天。”
　　简宸温和一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经常这样陪你。”
　　箫晚点头,略一思索道：“简宸，你知道展览馆有什么秘密吗？”
　　简宸听见箫晚的问话，正在分茶的手停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只是一处展览馆，会有什么秘密。”
　　这些年，简宸一直在打理展览馆，对展览馆的一切比她还要了解的多一些。箫晚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简宸真的知道。
　　箫晚看向简宸眼中那一抹湛湛清水，肯定道：“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如若不然，你不会对最近发生的事缄口不提，也不会任由东方绝接近我。”
　　回到南市以来，她一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如今才发现，竟然是简宸，简宸太平静了。
　　简宸道：“就知道瞒不住你。你不问还好，一旦问起来就知道瞒不住。”，看了一眼箫晚，继续道：“当年，那块地本来就是东方家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转到了大少爷的名下，大少爷在那块地上创建了展览馆，为的就是帮东方家掩藏一个秘密。可不想展览馆刚建好没几年，大少爷和少夫人就出事了，这个秘密也就一直被掩藏着，直到东方绝的出现。”
　　箫晚仔细地听着，又问道：“是什么原因让东方家将那块地转给了爸爸，爸爸又帮东方家掩藏什么秘密？”
　　简宸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少爷生前曾留下一份文件，是将土地转让给东方绝的转让书。可是大少爷还没来得急在上面签字就出事了，现在东方绝想要拿回土地，必须要有你的签字才行。”
　　箫晚道：“那，那份文件现在在哪里？”
　　简宸抬头，迟疑了一会儿，道：“在老爷子那里。”
　　一阵低缓的铃声传来，简宸身上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音，是顾宁打来的，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顾宁在电话里头哭的撕心裂肺的：“简宸……简宸你快来，我的脚扭伤了，疼死了！”
　　简宸和箫晚相视一笑，简宸无奈道：“这么大人了，真能折腾。我出去看看。”
　　箫晚笑着点头，目送简宸离开。
　　简宸关上门，对着守在门外的两个保镖道：“小姐在里面休息，不要让人打扰她。”
　　两个保镖，头微低，道：“是，简少。”
　　简宸出去后，箫晚就陷入沉思中。种种迹象表明，聿家和东方绝有着千丝万缕的的关系，而这关系的纽带就是展览馆，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关系中究竟站在什么位置。
　　沉思中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是简宸回来了，一抬头，耳边突然想起细微的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最后看到的是桌上倒掉的素白茶盏，点点素黄在灯光下跳动闪耀，仿佛简宸润朗的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简宸不知道顾宁到底在什么地方，电话中顾宁断断续续的总是说不清楚具体位置。简宸只好掠下心中的不安在人群中继续寻找，最后，在一处河边的拐角处终于发现了顾宁的身影。
　　顾宁的脚扭伤了，似乎伤到了骨头，痛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见到简宸，原本已经干涸的泪水突然又冒了出来，呜呜道：“死简宸，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简宸好笑的看着顾宁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伸手将她扶起来，刚要蹲下身去背她，衣服口袋中的电话又响了。心中一惊，简宸心头的不安又扩散几分，竟有些不敢去接电话。
　　顾宁在一旁，催促道：“简宸，怎么了？快接电话呀！”
　　简宸强按下心头不断扩散的不安，按下接听键，电话里就传来一道低沉而且急促的声音：“简少，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箫晚醒来的时候眼前昏暗，甚至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间不能顺畅，混沌不知身在何处。挣扎间摸到身后的墙壁，靠着做起来，那墙壁冰冷，刺得她一个激灵，恢复了清明。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睡了这么久，终于醒了。”
　　箫晚抬头，微弱的光线下，隐在暗处的素浅衣服略显凌乱，却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的刺目。她抬眸时有明锐而清亮的光透出，似在深暗中一耀，照亮眉心不动的清冷坚决，那夺目的锋芒出现在这样一个女孩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让对面的女人不敢直视。
　　对面的女人一身红艳的皮裙，腰细腿长，风情万种，长睫深目，眉眼带笑，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媚色灵动，带尽妖娆的模样，分明就是她那个名义上的婶婶，林琼。
　　箫晚扬唇浅笑，眉心的冷然更甚了几分，道：“婶婶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琼红衣飘闪，十寸高的高跟鞋蹭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几步来到箫晚的面前，娇笑道：“晚晚啊，好久不见，是不是已经把婶婶忘了。我可是很想晚晚呢！”
　　箫晚不接话，只是目光明利扫向林琼，逼的林琼硬是向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女孩不过二十岁，清瘦的仿若扶柳，一折就碎，只是那双眸子中清澈的冷意让她几欲上前将她撕碎，却又不能伤她分毫，林琼几乎就要发狂。
　　林琼脸上笑意虽在，眼底却冷了下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上，和那个该死的女人一样。不，我要让你活着，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死去的父母在地狱中煎熬着，看着他们的女儿活得是多麽的悲惨。面若桃李，毒若蛇蝎，她总是笑得惑人，却每一丝笑意里都如淬了毒的刀。
　　箫晚眼角一直在打量着，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是废弃了许久的厂房，周围站了许多保镖，戒备森严。这个时候，简宸应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通知叔叔，以叔叔的能耐，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心中闪过千般念头，将愤恨倔强掩在一脸静默下，对林琼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林琼知道，聿天昊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不再和箫晚打哑谜，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递到箫晚的面前，道：“签了它。”
　　箫晚看到文件上赫然的几个大字“产权转让证书”，静静冷笑道：
　　“我不会签的。”
　　林琼眼波一扫，眉眼如斯：“小然是和碧玉箫一起失踪的，现在碧玉箫出现了，晚晚想知道弟弟的下落吗？”
　　箫晚气息一滞，随即冲口而出：“你知道小然的下落？”
　　林琼神情懒懒的，抓起耳边的一缕卷发轻轻绕弄，不紧不慢道：“不知道。”
　　箫晚心中烦躁，惊怒交加，胸中气息紊乱，忍不住连声呛咳起来。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把这个签了”，林琼将手中的文件扔到箫晚面前，漫不经心的说道。
　　箫晚看也不看那文件一眼，敛下心神，漠然道：“你来迟了，我已经将展览馆转给了东方绝。”看了眼林琼，继续说道：“除夕夜，东方绝是在老宅过的，那个时候就签过文件了，婶婶难道不知道吗？”
　　林琼急怒，原本妖娆的脸浮上怒气：那个人明明说东方绝一天都在和老头子下棋，根本没和聿箫晚有什么交集。晚宴上聿箫晚喝醉了，东方绝把聿箫晚送回房间后就离开了，根本没有时间签文件。
　　那个小贱人竟然敢骗她！
　　林琼越想越气，一扬手就往箫晚脸上拍去，却在半路间硬生生被一道冷酷如寒冰的声音止住：“林琼，你若敢拍下去，我保证你死无全尸。”
　　高大的身影如同神祗般缓缓出现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双眼睛清峻无垠，冷冷的望向这里，仿佛倒映着整个天地，让这天地间所有的不安与彷徨都在那冷然的眸底寂灭无声。
　　林琼惊魂未定，匆忙回头，脸色大变如见鬼魅，惊道：“东……东方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