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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里箫音(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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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结束,众人散尽后,聿家老宅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聿擎南坐在大厅的主位上,苍白的头发下不再是和蔼的笑,而是让人不敢忤逆的峻严威仪。聿天昊立在他的身后,同样是俊颜微沉,如玉般冷硬。
他们,在等一个人。
“东方小子,还不出来!”聿擎南声音威严沉稳,带着长久居于上位者特有的起伏和停顿。
阴暗处缓缓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刺眼的灯光下愈渐清晰,深色的手工西装包裹着昂藏的身躯,嚣张跋扈的利眉、薄而坚定的唇在灯光下愈加显得冷酷。
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眼底,东方绝曝露在灯光下便对上了聿擎南的眼睛。
极深沉的一双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到了这里都是一晃而无,滴水不漏,而后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肃穆。
“宾客都已经散了。怎么,东方先生还不尽兴,还想在聿家留宿不成?”聿天昊掷声发问。
“聿总客气了。老爷子七十大寿,寿礼还没有到我怎么敢离开。不过,聿总若是执意相留,东方荣幸之至。”东方绝纡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但目光清锐,如瀚海漩涡的中心,包容着所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显现。
聿擎南深沉的目光投在东方绝身上瞬间又沉了几分,似利剑空悬,冷冷迫人,“东方小子,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你可知道,能住进老宅的,只能是聿家人。”
东方绝不为所动,在聿擎南迫人的目光下,削薄的唇角溢出一丝笑意:“难道我不是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年前我就住进了这里。”
“好小子,竟敢为难我老头子。既然是留下来送寿礼的,就拿出来让老头子我瞧瞧,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
东方绝从西装的暗袋中拿出一个信封送到聿擎南的面前,聿天昊从后面伸手接过信封,打开信封是一张照片,照片上赫然是一把通体碧绿的古箫。
东方绝唇角的笑更加的意味深长,“不知道老爷子和聿总对这份寿礼可满意?”
聿擎南沉思了片刻,对东方绝说道:“晚晚,你见过了。我会让晚晚把展览馆让给你。不过,我的条件,你知道的。”
“老爷子说笑了,碧玉箫本来就是少夫人的遗物,理应归还。而我,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住进聿家了吗!”
聿擎南的寿宴过后就是元旦,元旦后再过不久就是除夕了。
这几日,天气很好。箫晚的伤疾似乎好了些,不再那么痛了,有时候竟可以站起来缓慢行走。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站起来,俯瞰一切。
艰难的迈开步子,箫晚向前移动了几分。
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阳光似金,纯净的透明,淡淡铺泻长空。她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动的光线,阳光落入眸心,有一点点刺痛;心中一丝异样闪过,来不及扑捉,转眼间就没入了不知名的角落。
寿宴过后,箫晚就沉浸在这样异常的平静中。
平静到想要立刻就离开,那是不顾一切的凉薄,凉薄间有种剥离的恍惚。
原来,心中是有些恼怒的。
恼怒那日爷爷和叔叔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推向世人的面前,爷爷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可那是不安的漩涡。
她已经是如此的艰难,何苦又再将她推向不安的深渊。于她来说,这种不安或许会将她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除夕前的几天,南市飘起了一场雪,碎银烂玉般落个满天满地,很快便在层层枝叶上缀了银装素裹,老宅的青砖飞檐此时看来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晚饭后,箫晚敲响了聿擎南书房的门。聿擎南这几日颇有兴致,常常晚饭后在书房挥毫泼墨。聿擎南的书法和国画可以说是大家了,箫晚进来的时候,一幅墨梅图已呈收官之式。
最后一笔收官,聿擎南笑呵呵的对箫晚道:“晚晚来了。正好,来看看爷爷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箫晚沿着檀木书案一路向上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皆留下一片崇敬之色。
上好的宣纸,纯白细密,柔软均匀,棉韧而坚,光而不滑,透而弥光。朵朵墨梅就这样盛放在纸上,苍劲的枝干傲然挺立在风雪中,随着墨色的痕迹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箫晚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映着浅浅的笑意:“爷爷的画自然是好的,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只是,少了些什么。”
思索片刻,提起一旁的毛笔,润了润墨,于纸的空白处走笔落墨,一气呵成: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做去年花。
聿擎南仔细端详不断落在纸上的字。常说字如其人,迎面而来一种冷然孤高,潇洒的行体清劲峻拔,稳中笔锋锐利,傲处隐透沉敛,自有种令人神往心折的气势。
箫晚用的是紫毫笔,紫毫笔,毫长而锐,笔尖挺拔尖锐而锋利,白居易紫毫笔乐府词云:“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
这笔,衬得起箫晚的字,却衬不起她的气势。
聿擎南心中惊讶,更多的却是复杂,箫晚看着柔静隽雅,字里行间,却分明是一身傲骨风华。再看看那首诗,李商隐的《忆梅》,这孩子,心思太重,放不下的太多,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将来会害苦了自己。
箫晚见聿擎南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刚刚落下的字,问了一声:“爷爷,怎么了?”
聿擎南敛神,笑道:“没什么。没想到呀,晚晚的字写得这麽好。这幅画改天让人裱起来,这可是我们爷孙俩的第一次合作,爷爷得留下来。”
箫晚道:“爷爷喜欢就好。”
聿擎南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才说道:“晚晚,把展览馆给了东方小子吧,那地方,于他有用处。”
箫晚有些不敢相信,爷爷会说出这样的话。定定的看着聿擎南,掷出一句话:“展览馆是爸爸留下来的。”
聿擎南叹息一句:“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你爸爸当年创办展览馆为的就是东方家。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箫晚眸光轻动,不明白聿擎南话中的意思,却可以感觉到,关于展览馆一定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既然这样,那叔叔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将展览光给东方绝,又何必来一场机场拦截?”
机场拦截的事,箫晚不问,是在等一个解释。至于,解释的这个人,她一直以为会是聿天昊,或许,也有可能是东方绝。她从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最疼爱她的爷爷。
“当初你叔叔不同意与你的意思一样,都是因为你爸爸,而且,他同意也没有用,展览馆在你的名下,他只是代理人。至于机场拦截,想必是东方小子自己的意思,至于为的什么,日后,你可以自己问他。”
箫晚的眸中染上一些悲伤,依稀有些水色,一片波光洌滟。
不管为的是什么,箫晚总有一种被剥离的感觉,天高地大、云深海阔,似乎,终究只会剩下她一个人。
许久,箫晚才说道:“爷爷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的。还有,婶婶在寿宴那天也问我要过展览馆。”
聿擎南心中一惊:难怪,那天林琼那个女人会出现。难道,展览馆的秘密已经被她发现了?
箫晚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些事情她想不通,却又毫无头绪,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朦胧间,依稀听到了箫声。
那幽幽的箫声,似远在深山,宛若入幽谷的空明,圆润轻柔,幽静典雅。
一曲完毕,箫晚的世界就沉浸在了漫天的大雪中。
雪中,一片血色,不断地延伸,似要将整个世界都染上鲜血。
血中,是一把通体碧绿的玉箫。
那碧绿的颜色,不断被白雪掩埋,又不断被鲜血染就。
到最后,剩下的只是那一抹翠泽,泛着冷冷的光泽。
那么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