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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许你安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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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入红尘,万般诸苦。
生老病死已是寻常,奈何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欲临,这贪怨嗔痴的纠缠自蛮荒初始便苦苦纠缠在一起。自此,人间痴男怨女,万种婆娑,皆落尽这浮光掠影、过眼烟云的红尘中。
箫晚手中持了一本《楞伽经》,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眸光深深,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她不是修佛之人,佛渡众生的道理到了她这里只有深深的叹息,她已深陷在这久远的洪荒中,佛渡众生如何渡得了她?或许,她的固执原本就已早早的种下执念,令她生不得安然。
手中的书被人抽走,箫晚一惊,抬眸便是简宸含笑的眸子,“什么时候学会参禅修佛了?”
温雅的声音润朗,叫人说不出的舒服。阳光铺泻在他的身上,他逆光而立,一身清雅的湛白温润仿若新月初升,淡淡光华如水洗清空,透着别样的温容潇洒。
箫晚迎眸一笑:“你回来了。”
“嗯”,简宸倾身坐在她的身畔,看着她不过几日时间又清瘦许多的容颜,连日来的种种便如梦幻般浮现在眼前。恍然间,依稀还是初入聿家时那双清冷的凤眸,深得透彻,此时却透出一种别样的深谙,竟将他生生的排斥在一片明处。
“宫然的父母想见一见你,你要不要见见?”
箫晚心中一滞,半晌,道:“也好。无论如何,小然都是因为我才被千流控制的,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才好。”
简宸点头,道:“好,我去安排。”
一时间,静默万分。
箫晚看着他清俊的侧颜,润雅如玉,却端得生出了些肃冷,唇间儒雅的笑亦多了些悲凉。心中一阵酸涩,脱口而出:“简宸,你是不是在怨我?”
“怨你什么?”
箫晚抿紧双唇,缓道:“怨我没有将暗室的事告诉你。可是……”
“小姐”,简宸打断她,神情有些恍惚,道:“那里,是聿家的秘密。说道底,我终究是个外人,自然是没有资格知道。”
箫晚一愣,他很少称她“小姐”,这礼貌的称谓生生的将他们之间阻隔了开来,仿佛一道鸿沟,咫尺可见,却永远无法横越。
“简宸,不是这样的。”她急声辩解:“我并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又如何能与他人说得清楚?
“简宸,你并不是外人。这么些年,你在我心中如何,你难道一点都不明了吗?还是,在你的心里,我只是‘小姐’?”
简宸见她眸中已有些气恼,知道话着实说重了些,叹息一声,道:“我既已入聿家,今生如何便是与你无法分割,你又何苦瞒着我?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何况,我并不是在怨你,只是在恼我自己,没有将你护好。”
听他如此说,箫晚心中一酸,清眸里仅存的一丝气恼亦随着他的叹息散了去。想起这些年来他的无微不至,他的处处相随相护,想起自己对他的依赖,便已经是生死相依,血脉相随,竟是她又想岔了去。心中忽然落下了一片柔软,那是心落到实处间的踏实,那是处处有人相随相护的安定。
或许,命运的齿轮在轮回之初便已开始,生生世世的轮回,谁人注定纠缠,无法分离。
东方绝与聿天昊相立而行,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聿天昊的眉心紧蹙,东方绝亦面色冷肃。
不过几日的时间,各种流言铺天盖地而来,矛头皆指向聿家,指向老宅里的萧晚。聿天昊几乎是倾尽全力压住这些流言蜚语,奈何鞭长莫及,南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聿家在北城几乎处处受制,东方绝不得不动用他隐在暗处的势力勉强压住,可人言可畏,北城亦不安宁了。
虚掩的雕花棱门依稀传来说话声:“宫然的父母都是B大的老师,你明天见一见,说不准可以问清楚一些事。宫然的身世,总还是要查一查的好。”听上去是简宸的声音。
有人轻声应了一声,之后便是一片安静。
“吱呀”一声,随着门被推开,简宸起身,道:“二少爷,东方先生。”
聿天昊“嗯”了一声,东方绝则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坐靠在软榻上的箫晚,眸中一片清亮,隐隐有些怒气,却一转便落尽了无垠的幽暗中。
箫晚看不真切,却有些莫名其妙,眸中一片不解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和聿天昊浑身散发着的冷硬的气息,颇有些秋后问斩的意味。她暗暗皱了皱眉,眸光向简宸掠去。
简宸却是笑着,一耸肩,无声的用口型道:“我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吧。”
箫晚瞪了他一眼,起身道:“叔叔。”
聿天昊的眸光无声的向她打来,并没有多说什么,与东方绝一并坐在软榻边的花梨长椅上,简宸依旧坐在她的身畔,却眸中含笑,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箫晚清了清喉喽,低声嘟哝了一句:“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想问什么,我说便是了。”
见大家都不出声,只是几道清锐的眸光齐齐向她掠来,心中一阵叹息,缓声道:“聿箫晚,便是聿明箫晚。叔叔,聿家是聿明的后人,你与爷爷瞒着我,不过是想我一生安稳,奈何老天终究不愿意放过我,这纠缠了千载的恩怨亦要有个了结。”
聿天昊深眸一动,掠出丝丝的无奈。
聿明一族自商朝玄王始,至今已经三千六百余年,作为一个专司祭祀的家族,被冠上一个远离尘嚣的名号“神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 。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
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
邦京畿千里,为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和。
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这是玄王契的赞歌,渊源古老,神圣庄严,气势雄壮。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聿明神族便是这里至高无上的大祭司,他唱着古老的颂歌,越过万世千载,在时光的湮没里,神族一度凌驾于皇权之上,却又在不知哪里的洪荒中,消失湮灭,让人徒然唏嘘。
纠缠了千万载,聿明神族只在世间的边缘处冷眼旁观,看世间风云变幻,婆娑不止,安静的守着他亘古的使命:轩辕皇帝的传世玉玺。
这是使命,是传承,亦是无休止的噩梦。
得玉玺者,得天下。
天下风云变幻、杀声四起。历史何处不血流成河?
到了箫晚这里,那古老的使命早已不知在哪里断了线,失了踪迹。却仍是有人寻着千年的光阴,追溯而来,纠缠不止。
聿天昊思及他知道的一切,想必箫晚早已经知道了吧。只是,千流……
“你是如何得知千流的?”东方绝沉声问道,一切仿佛愈来愈复杂,愈来愈脱离掌控了。
千流,这所有纷争的始作俑者,诡异的仿佛来自于地狱的阿修罗,那一张美的宛若羽化仙人的倾世容貌,是噬骨的气息,仿佛可以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箫晚眸色一黯,幽幽道:“爸爸在信里提起的。或许,那一场大祸便是因为爸爸察觉到了什么。”
空气似乎陷入到了哀伤之中,静谧中缓缓流淌愈来愈浓的哀色,几乎要令人窒息。良久,箫晚勉强正了神色,对着东方绝道:“当年东方一族大乱,你的父母在那场乱中殒命,亦与千流有关。而且……东方族于你这一脉是轩辕的后人。”
东方绝起身负手立于窗边,黑眸之中一掠而过的幽光映得他背影孤寂,淡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箫晚苦笑着摇头:“即便是这些,已经太过沉重。”
他们都一样,来自于传承的家族,步步如履薄冰,踩在刀尖上,一步一个血印。这流传千载的荒谬啊,终究是牵连了太多人的命运。这本就是一场阴谋,一场用千万人的鲜血铸就的阴谋。
他的背影仿佛一瞬间便苍凉了起来,她知道他少时经历的种种流亡与追杀,她几乎不敢想象在他还是单薄的少年的时候,是怎样从那一场场的枪林弹雨中绝处逢生!又是怎样如王者归来一般掌控东方族的军火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所经历的苦难并不会比她少。她尚有聿天昊、简宸的处处相护,而他,独自一路走过来的岁月,步步凶险万分,险境丛生。
北城的岁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逃避,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终究不能如他一样,坦然而又坚决的担负起那沉重的枷锁。
奈何命运选择了她,而她却早已无路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