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陆吾姑娘

34、许你安然（二）

　　阴沉的天空暗暗的压在心头透不过气来，一缕微风掠过掺杂着几点燥热引诱着低压的乌云蠢蠢欲动，俨然一场风雨未至及至之势。
　　烟色的长裙冲淡了她周身仅余的一丝低哑，只剩下一身的清冷素淡，纤长的手指轻放在窗柩上，一下一下轻叩，带起清幽木香纠缠于十指间，凭添了几分清寂。裙袂轻拂间一只雪色的小兽奔跑嬉戏，银色的双瞳熠熠生辉，灵异不同常物。
　　箫晚弯身抱起在她身旁打转的的小兽，轻抚它柔软的茸毛，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小兽在她的怀里来回的扑通，总也安分不下来，素手一抬拎起它可爱的小耳朵，“灵泽，再不老实，我就把你从窗户丢下去。”
　　小兽眨巴眨巴一双异瞳，似是听懂了一般委屈的呜咽一声，瞬间安分了下来，安静的趴在箫晚的怀里。
　　箫晚看着怀里白色的一团，那天的一切来得太突然，混乱中灵泽就不见了，待她回来之后才知道竟然是这小东西将东方绝引到千流的别墅，惊异之下，愈发觉得这小兽不是寻常之物，心中竟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情绪，此时的场景陌生而又莫名的熟悉，仿佛在时间的洪流里也曾有这么一幕，一人一兽，天边低哑，山雨欲来。
　　一室的清寂随着简宸的推门而入笼上了一层润和，他伸手逗弄了一会儿灵泽，坏心的把小东西逗弄得几欲不耐烦才开口道：“宫然的父母已经到了，在楼下的客厅里，二少爷已经在那里了。”
　　箫晚眸中一片淡然，轻轻柔柔的道：“那我们也下去吧，你扶我一下。”
　　烦躁的空气里吹来一阵湿意，那点点的湿意在初夏的燥热里带着一丝清寒吹进她的骨髓里，绕出缕缕的酸痛难耐，复发的腿疾在这样的天气里便如春日猛涨的潮水朝她扑来，汹涌不止。
　　简宸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了一丝痕迹，眸中一动已是了然，却并不说破，只是扶住她，将她的重量全部揽于自己的身上，行云流水般的不着痕迹，尽显翩翩润朗。
　　古意盎然的会客厅里，淡淡茶香飘渺，依稀间有人轻声交谈着，声音不大，入耳却是端得严肃非常。箫晚听出这是聿天昊的声音，低沉中浸着一份肃冷，似是在向什么人保证些什么。
　　箫晚和简宸寻这着声音过去，迎面便是一双犀利的眸，似一把利剑向她射来，转而便落入了冷漠，悲喜莫变，这便是简宸的养父了。
　　宫子谦与聿天湛端坐在首位，手中的玉瓷茶盏连着他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衬得他儒雅非凡，谦和的脸上隐显刚毅，看不出年纪，坐在那里却仿佛如一部深奥而又复杂的古籍，让人难以推测。她的下手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黛眉修长，肤色胜雪，虽已是妇人，却并不影响她的倾国倾城，只那清水般的眸子里尽是忧色。
　　箫晚站在那里，简宸在她的身后支撑着她。她颔首，微笑道：“宫先生、宫夫人，你们好。”
　　蓝水墨一双美眸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长发如墨流泻肩头，烟色的长裙飘渺似水，整个人宛若一泓净水一如那一双深的清澈的明眸般清亮，却是空谷幽兰，淡渺的最是不真实。
　　宫子谦亦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不着痕迹的隐了去，再望去便是一双清眸，清澈见底，似是什么都了然于心，却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清澈，不谙世事。
　　眉头微蹙，宫子谦心底掠过阵阵苦涩，聿天湛的女儿，终究容不得人小觑的。
　　一番打量下来，看似不着痕迹，却又似是在互相试探般，箫晚的心底闪过些异样，在聿天昊的示意下与简宸坐在他的下手。
　　宫子谦与聿天昊在交谈着，箫晚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并不说话，只是偶尔会对上蓝水墨一双带着担忧的水眸，心中渐渐浮起一丝歉疚，却只是在心底紧紧的抑住。
　　他们交谈的内容别无其他，只是承诺会交还给他们一个毫发无伤的宫然。聿天昊的声音沉稳，提起宫然的事隐隐带着些肃杀之气，箫晚知道聿天昊向来雷厉风行，此次遇到千流诸般事情皆受到阻碍，更何况事关聿家，更牵连到箫晚的安危，只怕心中早已起了狠意。倒是宫子谦，声音平稳不波，似乎并不是太关心宫然的事情，儒雅润和的声音里竟是许多的莫离带着些冷意。箫晚下意识的向他打量去，便是他淡漠的眸。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不管世事、冷眼旁观的漠然，儒雅的声音让听着的人很舒服，却又不由自主的升起畏惧之心。很难想象他会是一个大学教授，这样的人，只怕是寻常人难以比拟的。
　　稍许，宫子谦与聿天昊交谈的声音渐渐停止，淡漠的眸扫向箫晚，箫晚平静的迎上他的目光，澄净的眼睛里水净无波，带着淡淡的笑意，缓声道：“二位放心，小然不会有事的。”
　　只这一句，轻声淡语，没有多余的赘饰，更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平常的一句话，浅浅的笑意里是蓝水墨轻望过来的眼睛，她给了她一个轻柔的笑。
　　宫子谦在她平静的声音里亦勾起了一抹笑意，道：“数年之前，我与你的父亲曾有过一面之缘。收养宫然时便知道终究有一天会与你们聿家扯上干系。聿小姐，宫然与你们聿家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只是一个孤儿，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至于他的容貌，我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也因着他的这一副容貌便注定他这一生会经历诸多的磨难，这是命，他躲不掉。”
　　箫晚终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担忧。是的，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父亲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即便是领养，如此经年，父子之情并不是假的，也并不会因为血缘的关系而抹杀掉。
　　箫晚微一颔首，道：“是我连累了他。”
　　宫子谦无声的笑了笑，道：“他命中有此一劫，这是命数，与旁人无干。聿小姐，他日小然回来，我希望你与他不要再有牵连了。”
　　他的话不可谓不残忍，落在箫晚的心头便似一利刃在她的心中无情的翻绞，一时间连呼吸都是痛的。她一直都知道宫然是宫然，并非她记忆中的小然，小然，早已经不再了。即便是这样，她仍存在着一丝幻想，哪怕只是假象也好，她终究有个念想，这个世界上，父母留下的，终究不再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了。如今，这仅存的一丝念想终于被人无情的打破。
　　也好，假的终究是假的，无论如何的像，终究不是那个人。
　　箫晚轻笑着点头，道：“好。”
　　宫子谦与蓝水墨离去的时候还没有到傍晚，天，意外的晴了。所有人都以为必定会有一场风雨，结果就这样无疾而终，轻暖的阳光透过乌云照到人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蓝水墨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柔弱的像易碎的娃娃，却美得惊人。临走的时候，她看向箫晚似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美丽的容颜上布满了担忧。箫晚在她的担忧中冲她从容一笑：“你放心。”
　　简宸送他们离开老宅，客厅里一时间恢复了安静，空荡荡的，幽幽飘散已经冷了的茶香。箫晚兀自坐在椅子上出神，聿天昊走到她的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箫晚摇摇头，心中落下一阵叹息：宫然是千流费尽心机布下的一枚棋子，这么多年，等的便是这一日。日后，只怕他并不能置身事外。
　　聿天昊坐在她的身畔，道：“晚晚，无论什么事有叔叔在，你不要怕。”
　　箫晚抬头冲她盈盈一笑，道：“叔叔，聿家背了太沉重的枷锁。这延绵了许久的纠缠是时候该了结了。”
　　聿天昊道：“嗯，是该了结了。”
　　若不然，这世上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是非！”
　　阴沉的天空透过几丝光芒，一片苍凉的大地上，狭长的眼睛荡漾着紫色的清光越过天边望向久远的时光。
　　这万世千生浸在了红尘里，他几乎已经忘了千流是谁、她是谁、他是谁，谁又是谁？
　　这等待了许久的洪荒，痴缠了许久的执念，便了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