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陆吾姑娘

2、暖冬依旧

　　三个小时的飞机，箫晚一直靠在座椅上，闭目。手边一杯花茶在换了许多次之后终于凉至冰冷，依稀中还飘着淡淡的蔷薇香。
　　她就这样靠着，从上飞机开始，就不曾睁开双眼。
　　眉心微微轻蹙，苍白而淡漠的脸上现出的清弱，便如破晓时天边极浅的月色，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远去，令人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她分毫。简宸为她理了理腿上不期然滑落的毛毯，动作很轻，回身时就撞进了一双翦水双瞳，那么清澈，清澈的甚至有些冰冷。在看到简宸时，眸心中波澜轻漾，却瞬间恢复清明，渐渐浮上一层暖意。
　　她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就醒着？
　　坐在对面的顾宁带着眼罩，睡得没心没肺，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鼾声。箫晚笑着说：“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可比你大五六岁呢，依我看你才是小孩子”，简宸接声道。
　　“我哪里像小孩子了？”
　　“你哪里都不像，就是让人放心不下。”
　　箫晚不再答话，有些沉默。十五岁那年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只身来到北城，住进了古宅，就很少再回南市，五年了，到真是让许多人放心不下，而她，终究也有放不下的。
　　美丽的空中小姐送来了几盘糕点，又换了香气馥郁而又温暖花茶，微笑而礼貌地对箫晚说：“聿小姐，这是聿总吩咐准备的，请您慢用。”
　　箫晚看向简宸，简宸急忙摆手说道：“不是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老爷子都没有说。”
　　她知道简宸不会说，会说的只有对面那个早已经睡得毫无形象的人。
　　顾宁是聿家管家的女儿，自幼在聿家长大，若细算起来，她还是自己的长辈，只是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五岁，又一直没心没肺的，到真像个小孩子。顾宁总以为箫晚只是与那个人闹别扭，毕竟，小的时候，记忆中箫晚与他的关系甚至比父母还要好，所以，顾宁总是偷偷的通风报信。
　　有太多的东西是顾宁不知道，箫晚不愿意说，不愿意让简单的顾宁变得不再简单，只好一次一次的容忍，又一次一次的纵容。
　　简宸害怕这样的聿箫晚。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安静的有些吓人，单薄，而羸弱。却比所有的人都要固执，固执的一个人活在回忆里，固执地隐忍着忧伤，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聿箫晚让他害怕，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消失，怎么抓也抓不住。于是拿起一块茶香桂花糕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笑着说道：“味道不错，香而不浓，甜而不腻，难得他可以找到做出这么地道的味道的师傅。”又拿起一块递给箫晚：“尝尝吧，你一直都喜欢的。”
　　箫晚接过糕点放进嘴里，桂花的清香伴着浅浅的苦涩的茶香立即充满口腔萦绕唇齿间，却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那暖暖的清香到了心里只剩下了满满的苦涩，逼得她差一点掉下泪来。
　　怎么办？终究是避不开的。
　　飞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跑道上，白色的机身划出一条银白色的长剑。
　　下了飞机，箫晚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下子就看到了他，那个她避了五年，至亲至爱，却又至疏至离的人，
　　他的叔叔，聿天昊。
　　人群里，聿天昊朝箫晚走去，愈来愈近，直到高大的身形在她的面前投来一片暗影，人，已经到了跟前。箫晚就这样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忽然笑了起来：“叔叔。”
　　“叔叔怎么亲自来了，派车过来就好了。”
　　“晚晚回来了，叔叔当然要来接你回家”，聿天昊嘴角挂着笑，甚至是宠溺的与箫晚说话。
　　聿天昊并不是温润的人。相反，面容冷峻，目光锐利，行事狠厉，甚至是冷酷，在商场上向来让人闻风丧胆。但南市的人都知道，聿天昊极其宠爱他的侄女，聿家大少爷的遗孤，那个神秘的小小姐。
　　推着轮椅的简宸和跟在后面的顾宁见到聿天昊，都微微低下头，略带恭敬地，道：“二少爷”，简宸随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些位置。聿天昊点了点头接过轮椅的把手，推着箫晚朝外面等候的汽车走去。
　　“知道你要回来，本来已经准备好了飞机去接你，小宁却说简宸已经买好了机票，又说你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客机，试试也挺好的。”聿天昊推着箫晚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茶香桂花糕还喜欢吗？”
　　“喜欢，简宸也说好吃”，箫晚微笑着回答。
　　“喜欢就好。知道你坐飞机的时候会胸闷不舒服，就准备了这个，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老是缠着叔叔给你买。”
　　“叔叔，我已经长大了。”
　　“晚晚长成大姑娘了，可是在叔叔的眼里依旧是那个缠着我要桂花糕的小女孩。”
　　箫晚只是微笑着，倒是跟在后面一直没有出声的顾宁突然道：“什么桂花糕，我怎么不知道？”
　　“你呀，在飞机上睡的像猪一样，怎么会知道”，简宸打趣道。
　　“死简宸，你才是猪呢！”说完，顾宁快步走到箫晚的身边，说道：“好暖和呀，还是南市好，哪像北城，冷的冻死人。”
　　来到汽车边，聿天昊弯下腰抱起箫晚坐进车里，简宸将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和顾宁坐上后面的汽车，两辆汽车朝聿家老宅驶去。
　　南市的天气很好，不像北城，有寒冽的空气、肆虐的狂风和掩盖一切的大雪，午后的阳光照射着大地暖融融的，这是南方固有的温婉的冬天。箫晚坐在车里，望着车外阔别已久的城市竟是那么的陌生，车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一下子就润泽了她的双眼。
　　聿天昊坐在箫晚的身边，看着她安静的面容，苍白的让人心疼。这个侄女从出生起，他一直看着她长大，箫晚也一直与她最亲密，有时候甚至都让大哥嫉妒。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生疏起来了呢？
　　好像是大哥大嫂出事之后。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爆炸，大哥大嫂在爆炸中丧生，刚满五岁的小侄子失踪，至今也没有下落，而箫晚，在那场爆炸中伤到了腿，落下了腿疾，大多时候都要依靠轮椅行走。
　　就是那个时候吧，突然就生疏了起来。
　　起初他并不觉得，以为她的冷漠是因为失去了父母和弟弟，关系最紧密的人突然就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谁都会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直到五年前瞒着他离开南市一个人去北城大哥留下的座古宅生活，才发现，就这样生疏了起来。
　　“北城很冷，住的还习惯吗？”
　　“还好，屋里面有地暖，倒不觉的冷。倒是顾宁，喜欢出去玩，常常回来抱怨外面冷。叔叔和爷爷身体还好吗？”
　　“都挺好的，不过爷爷还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没有告诉他。”
　　“这样正好，可以给爷爷一个惊喜。”
　　汽车渐渐远离了喧闹的市区，聿天昊和箫晚一直在轻轻地交谈着，气氛很愉悦，毕竟是血肉相连的亲人，分开久了总是会想念的。交谈中箫晚的身子忽然向前倒去，聿天昊适时扶住了她。
　　突然急刹车的司机还没等聿天昊质问，就大声说着：“聿总，前面的路被人堵上了。在箫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敲着车窗，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聿天昊摇下玻璃，车外的人恭敬地问道：“车上可是聿箫晚，聿小姐？”，看到聿天昊的时候又毫不意外地说道：“原来聿总也在。”
　　聿天昊沉声说道：“什么事？”
　　“聿总、聿小姐，东方先生有请。”
　　箫晚透过车窗的玻璃看到前方一排的黑色汽车将路堵的死死的，车边站着许多黑色西装的保镖，简宸和顾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后面的车上下来却又被保镖堵回了车里。
　　聿天昊坐在车里似乎并不担心车外的情况，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箫晚，似乎怕吓着她，才冷声道：“东方先生就是这么请人的？”
　　车外的人听着聿天昊的质问，好声好气的说道：“聿总实在是太忙了，聿小姐又太神秘，东方先生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聿总和聿小姐见谅。”说话的人隔着车窗只看到聿天昊冷硬的侧脸，坐在里侧的箫晚被聿天昊有意无意间遮挡住，看不真切，只听到一个清清润润的声音传来：“叔叔，让简宸和顾宁先回去吧。”聿天昊思索了片刻，对着窗外道：“带路。”
　　箫晚并不知道这个东方先生是什么人，她长年不在南市，对这里的人事并不了解，更不从结识过什么人，这个人既然费尽心思地查到她的行踪，就一定有非见不可的理由，更何况车外还是这样的阵势，何必再多费口舌。
　　聿天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东方绝多次要收购展览馆，都被我拒绝了，这次可能是查到了展览馆的真正主人是你，才在半路截下我们，没吓到你吧。”
　　箫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事。”只是，她有些奇怪，聿家在南市背景很深，少有人与聿家作对，更何况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拦截。许久，才接着问道：“叔叔，这个东方绝是什么人？”
　　聿天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是聿家不想有牵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