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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城清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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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北城,已经很冷了。
记忆中中秋节的满月还没有缺口,许多人还没来得急叹一句“天凉好个秋”,天,就冷了。
聿箫晚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愈来愈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室内有清浅的音乐在缓缓流淌,窗台上一盆君子兰正在悄悄吐着花苞,眼见着就要盛放。
顾宁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安静的聿箫晚。安静的宛如冬日暖阳升起前的薄雾,清冽、淡薄而又缥缈,却在阳光出来的那一刹那,消失殆尽,抓也抓不住。将手中刚买回来的菜放进厨房,搓了搓手,又使劲哈了口气,边走边有些抱怨地说道:“天气预报说过几又要降温了,还没立冬呢,这北城怎么就这么冷呢!”
聿箫晚回过头来,眸中是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迷茫,稍许一会儿才恢复清明,看着一直抱怨天气冷的顾宁,笑着说道:“五年前你就这样抱怨了,若真受不住,就早些回去吧。”
“好呀”,顾宁兴奋地说道:“南市多好呀,这个时候肯定还暖和着呢,我这就叫简宸定机票,我们明天就回去。”
“我没有说要回去。”
顾宁看着聿箫晚,叹了口气,有些泄气地说到:“萧晚,别这么固执了,好吗。其实,你爷爷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催你回去了,今年是他的七十大寿,你就早些回去吧。”聿箫晚沉默不语,气氛一下子又沉浸到安静当中去,让顾宁有些无所适从,后悔不该莽撞的提起这个话题。
聿箫晚想起那个最疼爱她的老人,她的爷爷。记忆中,爷爷早已白发苍苍,严峻的脸上在她每年除夕回去的时候总是笑呵呵的,笑容里是数不尽的疼爱。她差点忘了,爷爷已经八十了,是该早些回去陪陪他。可是,那里,却有她最不想见的人。许久,萧晚才说道:“我过些时候再回去,你若受不住,就先回去吧。”语气里有些无奈却又泛着丝丝冷意,让顾宁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双手滑动轮椅的轮子,轮子摩擦木质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顾宁随即过来,握着轮椅后面的把手,对聿箫晚说道:“你要去哪里,我推你去。”
“去书房,想去练练字”,箫晚略有些轻松地说道。顾宁不再答话,推着她往书房走去。这些年,每每心绪不宁的时候箫晚都会在书房练古体字,起初只是临摹,到后来竟写得很好了。顾宁觉得这是古人的东西,是老古董,总弄不明白箫晚为什么会喜欢,箫晚却只回答了她一句:“练字,可以凝神静气,使人心绪清明。”
将萧箫晚送到书房,顾宁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经专注地研墨,只好静静地离开,反手关门的时候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淡淡墨香。
夜半无声。箫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厚厚的羽绒被怎么也化解不了周身泛起的丝丝冷意,腿上传来的疼痛早已经麻木,残留的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殆尽,脑海中愈来愈清明。直至天边泛白,才迷迷糊糊睡去,似睡似醒间,仿佛看见了那年南市的大雪,南市温暖,不常下雪,即使下雪也是温暖的,这是南方冬天固有的,如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即使是生气也是婉约的。那一年,南市少有的大雪,洁白的雪花铺天盖地兜头砸下来,掩住了满世的尘埃,却怎么也遮不住汽车爆炸声中那飘零一地的鲜血,那么红,那么鲜艳,就这样模糊了她的双眼,冻结了她的泪水,直到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化为灰烬。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枕头微湿,只觉得冷。箫晚按着遥控,窗帘缓缓拉开,白茫茫的一片就那样突如其来的刺进了她的双眼。
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荒凉。
自己慢慢挪上轮椅,顾宁敲了下门然后推门进来,清丽的面容红彤彤的,像刚刚熟透的红苹果,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今天回南市竟然下雪了,好在已经停了,不然航班就要延迟了。快些去洗漱,简宸已经备好车了,我们吃完早餐就可以走了。”一边说着一边推着箫晚,喋喋不休的,语气里尽是愉悦。
箫晚洗漱收拾好到餐厅就看到了简宸,黑色的西装衬得他如松柏般英挺,清俊的面容在看到她的时候微顿了下,然后说道:“小姐,早。”
箫晚点了点头,道:“一起吃早餐吧。”
顾宁总是有些迷糊,简宸推着轮椅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才想起来手机没带,又蹬蹬蹬地跑回去,简宸推着她继续向前走。
“等等她吧”。箫晚轻轻阻止了他,简宸停了下来,站在萧晚的身后,陪着她。
路面厚厚的积雪走已有佣人清除,露出青石砖的地面,院中大多是些松柏竹子,在雪遮不住的地方还是一片翠泽。箫晚就这样坐在轮椅上,有寒冽的风吹过带着一缕发丝飘起,发丝深如浓墨,映得苍白的面容更加透明了几分。
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本就是古时的宅院,相传是古时一位王爷的别院,却废弃了多时。因为只是别院,很多历史问题无从考据,当年差点被拆除,后来无意中被到北城游玩的母亲发现,喜欢的不得了,就被父亲买来下来,重新修葺设计了一番准备送给母亲。却不想,礼物准备好了,他们却再也送不出去,再也收不到。传统的古式建筑,坐北朝南,占地宽广,雕花拱门上繁复的花纹依稀可见初建者的精致,却不得不被掩埋在时间的洪荒中。庭院很大,院中堆山叠石,松柏翠竹,难得的清幽,却在此时的安静中竟有些萧条。果然,冬天的寒冷会掩埋一切生机。
“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箫晚就这么静静的,脆弱得让人心疼,却比这北城的冬天还要冷。
顾宁拿了手机又蹬蹬蹬地跑回来,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箫晚回首,就看到顾宁快乐的笑容,那么的干净,以及雪后初晴的第一缕阳光里,假山旁那株腊梅在这冰天雪地里迸绽,素黄的花瓣,细蕊分明,薄玉雕成般轻盈地傲在枝头,衬着白雪,在此时轻薄的阳光下,如同一件剔透的冰坠,高高挂于枝头,雪中偶尔闪过清透的光泽,冰蕊含香,清冽空沁。
多年以后,箫晚想起这一幕,竟落下泪来。这时的阳光,这时的笑容以及这时白雪中的腊梅,那素黄的颜色,是那么的干净。
还有,一直守候着她的简宸。
黑色的迈巴赫就停在门口,门打开的时候守在车边的司机立即打开车门。古宅的寂静永远抵不过城市的喧嚣,即使在大雪掩抑一切尘埃之后。
冬日里清晨里的吵杂在顾宁推开门的时候突如其来般砸向箫晚,直到简宸俯下身将她抱进车里,关上车门时将一切隔绝在车外,一出一进间,恍如隔世。她靠在车窗上,看着车外那么多人来去匆匆,以及被远处高高的楼厦遮住的阳光,忽然想到南市。
那个地方,
那个至亲至爱却又至疏至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