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陆吾姑娘

18、风吹象牙

　　北城是旧时的国都，每一寸土地上都刻满了斑驳，柏油马路下的撮撮黄土，甚至还能看到鲜血染就的痕迹，那是朝代更迭的代价，是必然。
　　大乱之后必定有个承平之世，古来便是如此，现在更甚，在平和的今天，街道上车水马龙，再也不是那个暴力的年代。而这座故时的国都，在几千年的变迁中，在权利的顶峰里，逐渐平和，不复当时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依旧肃穆，终究是改不了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座城市里有这样的一个她。
　　古老的宅院，年代遥远已经看不到历史。她却在那里，安静的守候，守候着她的宁静，任红尘纷扰，尘世喧嚣，婆娑不尽，她只在她的宁静里，淡看春去秋来，夏尽冬往。
　　北城的春天向来干燥，阳光许多，却有着不尽的春风。箫晚被窗外的阳光的叫醒，那淡金的颜色，清浅铺撒，将大地都笼罩在其中，一片明亮润泽。她心情很好，莫名的欢喜，大抵在这样的春光里，容不得她感怀忧伤。
　　湘湘一大早就来了，干净的面庞笑的很灿烂，浸满了阳光，在看到她出来的时候，上前扶住她，道：“怎么不坐轮椅呀，这样不累吗？”
　　她轻微的避过湘湘的扶持，笑着道：“我没有那么脆弱。最近天气好，感觉好多了，想走动走动。”木质的拐杖随着她的走动敲击在地板上，她走得很慢，右腿的沉重无力让她有些懊恼，却挡不住这时的欢喜与轻松。
　　她看了一圈，这个时候简宸应该早已经起了，这时却没有他的身影，叫过候在一边的佣人，道：“简宸呢？”
　　那个佣人道：“简少爷一大早就去公司了，好像是有什么事，急匆匆的就走了。”
　　“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那佣人想了一会儿，道：“简少只说要我们照顾好小姐，其他的就没有了。”
　　箫晚敛眸，修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片暗影，挡住了她的思绪。她静默了片刻，道：“你去叫人备车，我等一下要出去。”
　　那佣人眼中一片惊讶，却又问道：“要告诉简少爷吗？”
　　“不用了，他怕是很忙，更何况我只是出去走走。”，箫晚淡笑道，一扬眉，与湘湘相视一笑。
　　黑色的迈巴赫在城中匀速流动，箫晚可以看得见车外的阳光、人流、与车辆，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她生活在其中，却从来不属于那里，仿佛一个人在错误的时间里不断寻找着对的事，终于寻到了，却终究融合不到一起去。
　　她害怕汹涌不安的尘世，所以偏安一隅，窝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寻找着属于她的一方宁静。
　　湘湘坐在她的身边，看她嘴角含笑，怔怔的看着车窗外的世界。
　　她看不见她眼睛里的思绪，却可以感觉得到她这一刻深深而来的无奈。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她只是好心的不想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或许多接触些外面的世界会让她忘记她心中的忧伤，可她却忽然发现，她根本就不属于这如此嘈杂的世界，那一方宁静的天空，才是她的。
　　此时，她坐在她的身边，却发现离她很远。
　　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现在有任何的交集，将来也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融的一天。
　　湘湘的学校历史悠久，是所有故事的大学，这里有大多文人墨客留下的足迹，也记载着诸多元勋年少轻狂时的身影，所以，这里即使是一草一木都带着时间的痕迹。
　　箫晚走在校园的绿荫大道上，看着身边经过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些面孔都带着年轻的笑，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许与向往，那是美好的，让她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
　　学校，自她八岁时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在她的世界里，学校有老师、有同学、有朋友，有许许多多的欢笑。那么多年了，记忆早已模糊，只那模糊的轮廓中，那灿烂明烈的笑宛若这时的阳光，清楚明白。
　　她一步步的走着，拒绝湘湘的帮助，看着阳光明媚、草树葱郁、花开如画，心中一片舒畅。
　　湘湘缓步跟在她的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怎么样，我们学校漂亮吧！我带你去那边的樱花林吧，那里现在到处都是樱花，漂亮极了。”
　　箫晚停下脚步，几片淡淡的粉樱花从不知名的方向飘来，飘向天边的流云。她淡淡的看着那片粉色，还没来得急收回目光，不远处的一株合抱粗的玉兰，花开正好，树下木制的长椅，看起来古韵优雅，像是有些年头了。
　　她缓缓朝那走去，满树的玉兰花洁白如雪山的瑶鸟，晶莹如玉，高雅莹洁，花香似兰，如此俏丽在枝头。
　　她坐在长椅上，古朴长椅的檀色衬得她云色的长裙飘渺幻化，偶尔轻风掠过，带起衣角，如云过水，将那满树的白玉兰都染上了云意。
　　她轻笑着：“在这里做会吧，这玉兰很好。”
　　湘湘上前，坐在她的身边，抬头看向那一树的洁白，道：“这株玉兰树听说这里还不是学校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到底对少岁了。不过，这玉兰花倒是真漂亮，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箫晚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层层的玉兰遮挡住了天空，她看不清楚，只看见天边湛远，玉兰的幽香阵阵，不拘束的肆意流淌，却漫布在她的周身，将她云样的长裙淬染上馨香点点。
　　“韩湘湘，韩湘湘……”
　　箫晚与湘湘轻声的交谈着，不知道湘湘说了些什么，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湘湘，湘湘抬头望去，对她说道：“是我宿舍的室友，我去看一下。”
　　箫晚点头，湘湘快步的走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就见她匆匆的跑回来，神色焦急，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察觉出异样，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湘湘纠结了一下，道：“是有些急事，我能不能……”
　　她柔和一笑，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这怎么行！”，湘湘道：“要不我把司机大哥叫进来吧？”
　　“不用了。正好我有些累，在这里休息一下，你快去吧。
　　湘湘仍旧有些不放心，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点头，对湘湘摆了摆手，道：“去吧。”
　　湘湘走后，她一个人环顾着四周，嘴角的笑容有些淡去，浅浅的。真是不习惯啊，不习惯没有简宸的陪伴，回北城之后，她对他似乎愈来愈依赖了。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或许只是习惯，或许有些别的什么，可她知道，在八年前，那个清瘦少年的出现，从那以后，他们的人生将紧紧的连在一起，这一生都不能分开。
　　因为，她需要他。而他，只有她一个人，再无其他。
　　阳光透过朵朵玉兰映在地上，有些斑驳，却挡不住它的温暖和煦。她慵懒的靠在长椅上，看着这所巨大的学校不时来往的人影，他们的年轻、朝气蓬勃、灿烂如许，丝丝的驻进她的心里，却不起丝毫的涟漪，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是一个旁观者，冷眼旁观别人多彩的人生。
　　不远处，一只篮球从一个少年的手上滑落，在地上高高的蹦跶了几下，不断的向前滚去，直到被长椅的椅腿挡住，在地上转了一个圆圈才停了下来，云色的裙角随着风在球上轻拂了几下，最终又归于原来飘渺的样子。
　　她看着停在脚边的篮球，脚步声响，大步走上个眉目飞扬的少年。他捡起地上的球，看了看箫晚，道：“喂，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箫晚抬眸看去，浑身一震，呆在当场，怔视着面前年轻清俊的脸庞，心中缓缓波涛汹涌，愈来愈及，最后竟逼出了两行清泪。
　　少年看着她面容上的湿润，有些手足无措，道：“喂，我就问了你一句话，没必要哭吧，又没有欺负你！”
　　她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听到声音的能力，眼中，少年的嘴一张一合，她能看到他有些焦急的神色，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清脆的声音不停地回旋“姐姐、姐姐”，却忽然间就变成了眼前少年清俊的模样。
　　一阵裂帛而过，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她凄苦的神色，摸了摸头，有些莫名其妙，却依然回答道：“我叫宫然，怎么了？”
　　“小然……小然……”，她不停的念着，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语言，心中不知是酸楚还是激动，却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她脑海中流转：小然，回来了！
　　湘湘匆匆的从教务处回来，保研的名额被别人顶了，她心中有些郁愤，却又无可奈何。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男孩子站在长椅边，手中还抱着一只篮球。
　　她连忙跑上前去，却不想见到箫晚一片凄许的样子，容颜苍白，眼中的清泪不停的打转，最后终究是流了下来。她知道，她心中一直都有着郁结，可她总是微笑着，即使那笑中是诸多的苦涩，也不曾见她哭过。
　　她狠狠的推了一把那个少年，愤怒的道：“你是不是欺负她了？你竟然敢欺负她？”
　　少年被她没有防备的一推，猛然跌倒在地，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是莫名其妙，却多了一丝怒意：“我就问了她一句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她就哭成这样，鬼知道她哭什么？”
　　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抱起篮球，转身略带些愤然大步离开。
　　箫晚见他要走，猛地站起身想去阻拦，却终于无力的向后倒去，脑海中一片迷蒙，阳光刺得她眸心发疼，幽幽的转向黑暗，耳边，依稀是湘湘焦急的声音，却终究被一片无声掩住，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