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陆吾姑娘

16、梨白蕊香

　　天边湛远，午后的阳光柔和的肆意铺展，清风流过，带起阵阵凉意。偶尔有一两片花瓣飞过，飞过她的头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却有一片独独流连，在她的身畔不停的旋转，最后掉落在她的脚边，与浓重的泥土纠缠在一起，却是白的浓烈。
　　淡淡素净的白，不惹一丝尘埃。
　　纤细的手指挑起地上的花瓣，却只一瞬就跃离了指尖，越飘越远，愣愣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指尖，那里依稀还残留着梨花清甜的样子，却终究留不下一丝幽香。
　　风吹长发，几缕贴在耳畔，浅墨素颜，清淡的浓烈的美。将长发勾在耳后，箫晚嘴角扬起一抹宁静的笑，眸光清远，似是透过那层层的梨花看向远方，直到天边那无限的宇宙。
　　三月，江南的桃花妖娆，梨花清婉，却终是太过温吞，不敌这北城，来的干脆，美得浓烈，即便是这最干净的白，依然灿烈的让人窒息。
　　她闭眼，嗅着空气中满满的花香，只觉心间这一段时间积累的不痛快都被这花香冲散，留下的是无边的宁静。直到夕阳斜照，天边一抹红霞将片片的洁白映上层层浅绯，才忽觉，恍然一梦间，偷得浮生半日闲。
　　撑起立在一旁的拐杖，一步一步朝主宅走去，却不想被她遗弃的轮椅却忽然跟了上来，回身一看，是简宸润朗的笑。不顾她的反对，将她安置在轮椅上，大大的手掌推着她，在夕阳下，留下了一片侧影。待回到房间，简宸才说道：“以后别再外面坐这么久，小心着凉。”
　　接过简宸递过来的热水，箫晚反驳道：“我哪有那么脆弱，你太小心了。”
　　简宸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小巧的鼻子被她刮的痒痒的，他却故作严肃的道：“我若不小心，你不知道要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箫晚揉了揉鼻子，笑着不说话，眼角却一下撇到一旁架子上两个封口的玉坛，那是东方绝带来的，给她的。
　　大一点的是坛清酒，酒香淡淡，却极为的清冽，她向来不懂酒，酒量也不好，唯一一次饮酒就是除夕那夜，饮了不过几杯就醉得不知所以，而这酒，她只闻了一下就深深的喜爱上了，只为那股清冽的醉香。那瓶小的，是白茶牡丹，绿叶中绕出银白色的豪心，形似花朵，她冲过一次，杯中绿叶托着嫩芽，宛若蓓蕾初绽，淡淡的、润润的，是极难得的极品，却不知他是如何寻得的。
　　简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两个玉质的坛子，一大一小摆在古老的架子上，相得益彰，在夕阳下晕出柔和的光泽，却刺痛了他的双眼，烙进了他的心底。
　　那个人，是真心的吧。
　　绝情的人，一旦动起情来，怕是要毁天灭地。
　　东方绝向来无常，冷酷绝情，却独独对她上了心。想到他们之间将会有的羁绊，是命中注定，还是真的是上天独独对他的厚爱？
　　而眼前的这位，此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颊上飞起一抹红霞，此刻，惊心动魄的美。
　　这两个玉坛向一道咒语一样，总是提醒着箫晚，那天东方绝离去之前低沉而愉悦的笑，和那个羽毛般的吻，蜻蜓点水一样，只那淡淡的、凉凉的温度，残留着莫名的暖意，却刻进了她的心里，怎么忘也忘不掉。
　　或许，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不管是她愿意的或是不愿意的，总要发生些什么，而这些，是她所不能掌控的，是她一直以来所惧怕的，又或许，这是她一切不安的源头。这里，有着一个“情”字，却并不全是，她看不透，更猜不透，只能逃离，将自己缩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用听、不用看、不用猜，只有她一个人，坦荡的活着。
　　简宸见她面色微变，浮起不明的神色，怕她又陷入在未知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嘴角一勾道：“顾宁没有跟来，你身边总要有个人，有些事情我终归是不方便，就给你找了人，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与你年岁差不多，或许能与你谈得来。”
　　箫晚轻轻“嗯”了一声，与简宸相视一笑。那笑，落在落日的余晖里，被风轻轻一吹，就飘上了天空，落在了云彩里。
　　韩湘湘跟着简宸，一路越过深深庭院，蜿蜒回廊，小心翼翼的，却不时的偷偷打量，心中惊叹异常。这是另一个世界，与她的世界不同，与她所存在的世界不同，在高楼林立、物欲横流的今天，竟然会有这么个地方，仿佛于时空中来回穿梭，那头，是尘世的喧嚣，而这头，却是永久的宁静，遗世而独立的样子。
　　简宸回头，见她谨慎的样子，笑着说：“别紧张。”
　　“啊”，韩湘湘像是被惊到了，随后不好意识的低下头，道：“简……，简……，我可以叫你简大哥吗？”
　　简宸点头。
　　见他点头，韩湘湘道：“简大哥，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宸笑道：“待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停顿了一下，又道：“别担心。”
　　木质的楼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略有些沧桑，却依旧闪烁着柔和的光泽，韩湘湘跟着简宸来到门前，雕花的木门，朵朵幽兰舒展，似要摆脱周围的禁锢，却不得不被紧锁在里面，却依旧淡薄悠远，静稳不惊。简宸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韩湘湘跟在她的后面，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却在见到屋内安静的女子，忽然平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美好的画面。
　　安静的女子正在仔细研读手中的书卷，那是一本线装的古书，泛着淡淡的古黄色，依稀中墨香盈盈。女子美好的面庞有些苍白，在窗外阳光的折射下，飘渺的不太真实，却美得惊人，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却如洛神临水般，溢出丝丝清冽，让人不敢直视。
　　箫晚听到敲门声，从书中抬头，就看到了简宸，嘴角勾起一抹笑痕，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身后陌生的身影，眸中疑惑，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纾解了眉头。
　　简宸微微侧身，韩湘湘便暴露在箫晚的眼底，简单的T恤，洗的泛白的牛仔裤，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睛大大的，眼中是涉世未深的清澈，是个极干净的女孩子。
　　简宸来到她的身边 ，拿过她手中的书，道：“别看太久，费神。”，又朝着韩湘湘道：“这是韩湘湘，以后她会陪着你。”
　　箫晚看着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微笑着道，“我是老虎吗？”
　　韩湘湘疑惑的抬头，轻轻摇头，道：“不是。”。
　　箫晚道：“我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人，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看了下简宸，又道：“韩湘湘，我可以叫你湘湘吗？”
　　韩湘湘点头，一颗心，在她轻柔的声音里放松了下来，亦笑着说道：“当然可以，我的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
　　箫晚眼底清润，眸光柔软，道：“湘湘，以后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简宸。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韩湘湘点头，目光却落到了一旁木架上的玉坛，以及许多个密封好的小坛上，露出惊喜的光芒，怪不得，从进屋起，屋内就幽香缭绕，似有似无，分外的舒心，原来，竟是茶香。
　　韩湘湘来这里已经有段日子了，简宸经常会出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这位，却是她想不到的安静，安静的看书、安静的听音乐、安静的坐在梨花树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面容淡淡的。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眉宇间总是绕着淡淡的忧伤，明明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却总是能在她身上见到一抹沧桑。
　　她精神似乎并不是太好，也很少说话，说话时嘴角挂着笑，眼中常流露出淡淡的愉悦，但她能感觉到那笑中的疏离，如她所说，她并没有太多的规矩，甚至是很随和，却并不接受别人走进她的世界。
　　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她能感觉到她对简宸的不同，却只是淡淡的，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却，好像与爱情无关。
　　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永远也走进不了他们的世界，她在这里，所要做的，就是陪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献上自己的劳动力，从而赚取她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是她目前所能理解到的，最深的意义。
　　三月，很快就过去了，春天，是个希望的季节。
　　记得有人说过“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箫晚却在这最美的四月里，突如其来的浓浓的忧伤，那一层层洁白的梨花，落败了，如那冬日的素心腊梅一般，飘零在了时间的洪荒里。
　　她忽然觉得，她终究留下不了什么，只怕，最后连自己也要抛弃。
　　梨花的凋零，却带来了绿意盎然，那树上的片片绿叶，让人看到了希望，也预见了绝望，箫晚坐在树下，轮椅在土地上划出了长长的辙痕，湘湘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她。
　　箫晚侧头，笑着问道：“看什么呢？”
　　“看你”，湘湘笑的有些调皮，忽然跑道她的面前：“箫晚姐，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梨花？”
　　“不是”，箫晚笑着回答。
　　湘湘不解，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她眼底湛湛，眸光清远，道“因为它干净。”
　　“那你不是也喜欢下雪了？我听简大哥说你们的家本来在南方，你却一直住在这里，是不是因为这里冬天的雪特别的漂亮？”
　　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就像一个人跋山涉水登上顶峰却发现沧海桑田一片荒芜，所有的一切都荒谬无比，而天地其实原本如此。她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她从来都不清楚，即便清楚又如何，最终，都要随这落败的梨花一样，零落成泥。
　　再干净，又如何？
　　眉心微蹙，箫晚淡淡道：“这里，安静。”
　　她眸光悠远，越过天边，是无比的宁静，空气中，似乎还是梨花清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