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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昊昊苍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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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晚没有想到再见到聿天昊是在聿家的陵园。
这天,小然的骸骨正式葬入聿家陵园。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爷爷、简宸、顾宁,连东方绝都到了。阳光淡淡,唯独不见聿天昊。
顾宁一身肃穆的黑裙下,眼睛红肿,见到箫晚就扑上来抱住她,一边哭一边道:“箫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受伤了,简宸也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盛世’,你也不会被那个坏女人抓去,都是我不好……。”
箫晚轻轻推开顾宁,柔声道:“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毕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时间的推移中,顾宁脸上的灿烂和心无旁骛的单纯逐渐夹杂了她看不清楚的东西,在这种不清楚之中,顾宁的脸愈来愈模糊,模糊到她们之间将会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聿擎南似乎又老了很多,原本苍白的头发在墓碑照片上小然不染尘埃的可爱笑脸下,更添了几分苍老。人生三大哀事,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他竟然占了两件。妻子在中年的时候撒手人寰,已是一大哀事,如今,他不仅老年丧子,更是丧孙。想到他年仅五岁的小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而他竟然在时隔十二年后才知道,才将他葬入祖陵,心中一阵酸涩,竟是老泪纵横。
人生,当真是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越是孤绝,如今,竟真的是妻离子散,孤家寡人了。
聿擎南拄着拐杖走到箫晚的面前,龙头拐杖发出深沉的光泽,一如他现在的心情。他的长子一家只剩下这个女儿了,而他,在失去了一个儿子、儿媳妇和孙子之后,不能再失去这个孙女了,也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儿子。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天人永隔。
他,什么也不能失去了。
“晚晚,当年天湛准备带你们一家到北城的古宅定居,我不同意,就带着小然到后海的别墅度假,却不想小然就那样莫名的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小柔的碧玉箫。这是爷爷的责任,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怨恨着爷爷,这是应该的。可是,你真的错怪你叔叔了。当年,小然失踪,我第一时间通知了天昊,天昊怕你们担心就没有告诉你们,只是安排车将你们送到后海。可是,那辆车……那辆车在去接你们的路上被人截了,司机死于非命,去接你们的司机是另有他人。我们在失事的第二天,在郊外发现了尸体,那时,你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名。”
聿擎南陷入了回忆里,良久,才又继续说道:“这些年,天昊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中,也一直在追查凶手,甚至为了查到小然的下落和林琼那个女人登记结婚,耽误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却不想,就因为一通电话,竟让你误会了他这么多年,真是造物弄人啊!”
天空泛着淡蓝,朵朵白云缀在蓝幕上,淡然而悠远。午后的阳光直射下来,照的人暖洋洋的,陵园里的人黑衣肃穆,似要将阳光淹没。箫晚仍旧一身素淡,不时有风飘过,吹起灰蓝色的围巾,那浅浅的灰蓝,像一抹青烟,映得玉般的容颜有些不太真实。
箫晚静静的听完了聿擎南的回忆,像是在听一个故事,可这个故事却与她息息相关,里面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都是她最亲密的人。
年幼的自己,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固执的认为自己听到的就是对的,固执的将自己陷入悲哀的境地,固执着自己的固执。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荒唐事。
固执的认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应该恨的那个人,却给予了她无限的宠爱和包容。怨了那么多年,忽然找不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一切,都陷入了未知之中。
夕阳西下,众人散尽,箫晚依旧在墓碑前,清淡的眸子里一抹忧伤,墓碑上聿天湛润朗的笑似乎真实了起来,竟愈来愈清晰。箫晚悲伤地望着他:“爸爸!”
“为什么,当年你要把我抛出车外?”
“为什么,不带我和你们在一起 ?”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你知道,这有多么的恐惧!”
聿天湛只是笑着,眼中似是了然一切的清明,忽然又逐渐模糊了起来,最后,又转化成墓碑上冰冷的照片。
聿天昊走进陵园的时候,就听见箫晚在喃喃自语。快步走到她面前,她却一笑:“叔叔,我在等你。”
多日不见,聿天昊瘦了许多,只那双眸子却深的清亮,有种摄人的光芒,可是,在那些看不见的幽暗角落,多了太多的沧桑。
箫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一世的纠缠,与她毫无关联。恍惚中,有种被剥离的感觉,似是于轮回中落入无边无际的沉寂,然后一直纠缠着,直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聿天昊有些担忧的看着箫晚,她眼中的沉寂让他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晚晚”,聿天昊喊道。
箫晚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最终归于无尽的幽深,嘴角的笑痕依旧,逐渐蔓延开来,像开到荼蘼的曼陀罗花,不死不休。
“晚晚,你恨我吧!”聿天昊沉声说道。
“我是爱上了你的妈妈,爱上了桑柔,这种罔顾人理伦常的爱,应该被恨。”
“这么些年,叔叔一定过得很痛苦吧!”,箫晚幽幽地开口:“说不出口的爱,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里,却要承受着所有的猜忌,还有我毫无理由的荒唐。”
聿天昊转头看向墓碑上笑容轻柔的人,道:“我对她是敬大于爱,她是应该被仰望的,是不可亵渎的,只有大哥,才能配得上她。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这份卑微的爱,我不想让你觉得你的叔叔是那么的不堪。”
箫晚眼中的幽深散去,逐渐回复成以往的平淡。
谁又当真对不住谁?谁又必要护着谁?他是谁?她是谁?桑柔又是谁?从真像揭开的那一刻起,他依旧是她的叔叔,她依旧是那个当年吵着要吃桂花糕的小女孩。
这些年,她错怨了她,他却竭尽全力护她、宠她。
终究,是她,对不住他。
一阵死寂过后,天边的残阳终于沉入了昏暗中,只余一片血色猩红,聿天昊的声音于这落日的余晖里再次响起,语声极淡,亦极傲然:“即便是不堪又如何,除了你,我聿天昊的事哪轮的上别人指手画脚。这一生,叔叔必定竭尽全力保你一生安稳。”
语气里竭尽倨傲,神情中有着三分清冷、三分忧郁,却是四分的傲,只这四分的傲然,却让天地间霎时黯然失色,箫晚只觉着落日的余晖里瞬间光芒万丈,暖意斗起。
南市中心的一栋洋房里,有些异样的安静。
林琼自那日之中一直活在惊恐之中,手中的电话一直在拨打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号码,只第一次接通,那个阴沉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我说过,只要你赶在东方绝之前拿到那块地,我就不会说出十二年前的事,现在事情办砸了,还想让我帮你离开那里,笑话。除非……你从东方绝的手里将那块地抢回来。”而后,那边一直传来的就一直是盲音,直到又一次盲音传来,她终于受不住这惊恐带来的压力和始终拨不通电话的愤怒,将手中的话摔在了地上。
“嘭”的一声,电话被摔得四分五裂,发出的声音将林琼心中紧绷的弦终于震断了,地上分散的零件在洁白的地毯上滚出好几个弧度,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夜,是林琼最后一次拥有聿天昊对她的宽容。
她赤着脚站在洁白的地毯上,印上一片的妖娆不尽。脚边是手机破碎的零件,泛着冷冷的光泽似是在嘲笑她的灵魂,明丽的灯光飞窜上雕花的屋顶,直冲向窗外的黑夜。
那个自黑夜中缓缓走来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冥王,将她的所有生息都扼在这栋两层的小洋楼里,明丽灯光下凛冽如斯。
冷风扑面,涔涔凉意如针似芒,一点点将她的心挑的粉碎,挑起心底久久不散的恐惧。
妖娆的身姿抑不住的颤抖,摇摇欲坠,我见犹怜。强打起精神,道:“你怎么来了?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过字了,我们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聿天昊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冷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聿家名下的产业。”
林琼退后两步,长发微乱,“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搬走。”
聿天昊有又是一声冷笑:“搬到哪里去?你以为,你闹出这么多的事,我能饶得了你!还是,你以为……东方绝能放过你!”
林琼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
聿天昊眼中冷芒微闪:“十二年前,你怎么会看到小然被人带走,那个时候你在后海!说,你去后海做什么?”
林琼微微别开头,眼光飘忽不定,道:“我……我只是路过,碰巧看到而已。”
聿天昊眼底冰寒:“林琼,别给我打马虎眼。这些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个龌龊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说,你去后海做什么,千流又是谁?”
林琼在那道凛冽的声音里猛地抬头,眼睛里是不可思议的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千流?”
聿天昊继而冷笑,道:“你以为,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和他真的很像,也对,你们本来就是亲兄弟。可你们为什么都对她那么好,我有哪点比不上她?她凭什么可以得到他的爱,凭什么可以嫁进人人倾羡的聿家?而我,只能站在她的身边,还要笑着接受她的施舍。所以,他们都该死,你也活该受到折磨。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林琼的眼睛里终于浮上一抹绝望,看着那张和那个人十分相像的脸,惨然而笑:“千流找到了我,是我带着他一路跟着老头子到了后海,然后带走了碧玉箫和那个小孽种,我本来没想让那个小孽种死的,谁知道他那么不争气,我就捂了一会儿他的嘴巴和鼻子,就没气了。不过,死了也好,他们一家可以在地下团聚。真是便宜了聿箫晚那个臭丫头,竟然没有把她给炸死。”
聿天昊站着不动,眼中的利芒似是涅槃,熊熊燃烧,声音却淡漠平稳:“千流是谁?”
林琼忽然妖媚一笑,眼角又浮现妩媚:“我不知道,是他找上我的,也是他让我无论如何要得到展览馆那块地的。好了,我都说完了,你是不是,该要我死了?”
聿天昊眼中幽深无垠,声音依旧淡漠:“要你死?哼!死,太便宜你了,活着折磨岂不更好!”
“可是我不想活了呢!放着聿天湛和桑柔那个贱人在地下双宿双栖,我不甘心。就是死,聿天湛也只能是我的!”林琼眉眼中的妖娆愈来愈甚,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抵在太阳穴上,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嘭”的一声,那手枪和着血掷在聿天昊的面前。
眼中的媚色还在,混合着诡异的笑容,林琼窈窕的身子随即倒下,没有一丝气息,林琼用这把手枪结束了她偏执的生命。
聿天昊站了一会儿,对着门外的人道:“给她找一块墓地,葬了吧。”
门外传来冷硬但恭敬的声音:“是,二少爷。”
聿天昊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黎明前的黑暗一如他幽黑的眸子。
当年的一切,都解开了。
一切,却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