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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黄昏向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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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将轻暖的蚕丝被紧掖,亚麻色衬衫袖口上的钻石袖扣微微一晃,闪出润泽的光芒。有人驻足凝眸,目光淡淡扫过这冰雪般的容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轻合的双目是墨色分明的浅弧。
是谁的目光柔和似水,是谁的气息温雅如春,是谁一笑间月朗风清,是谁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安全……
“妈妈……”唇畔一声模糊的呢喃,似是梦呓,随着眉宇间细微的蹙痕,消失在眼角的一行清泪里。
一片黑暗中,周围混沌不知所以,似睡似醒间,依稀见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个个的消失离去。
伸手欲留,却无论如何呼喊都发不出丝毫声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物是人非。四处陷入陌生的暗潮,夹杂着孤独、绝望、恐惧层层影上,如影随形的缠绕着自己,她拼命的向前跑,眼前却突然生出怪石嶙峋森然藤蔓,一脚,踏空在悬崖。
似是听到自己惊叫一声,猛然自噩梦中挣醒。
床边的人白衣淡淡,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仿佛寻到了一处避风的港湾。
周身冷汗涔涔,箫晚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抚了胸口喘息。是挣扎的痛,那恐惧压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所有的东西满满隐抑在心头,恍然如梦,泪水潸然而落,湿了面颊,湿了衣襟。
箫晚俯在简宸的怀里,含糊不清的哭道:“简宸,我再也找不到小然了,再也找不到了……,爸爸妈妈走了,小然也走了……,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有的人都会一一离我远去……”,浑浑噩噩,断断续续,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悲伤,只能紧紧的抓住眼前的人,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简宸拥着箫晚,眼中是柔软的怜爱,听着她模糊不清的呓语,将她越抱越紧,柔声安慰道:“不会的,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过了许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简宸温暖的怀中化作一片轻鸿,淡淡飘远。
尘埃渐落,归于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简宸看着怀中又睡去的箫晚,目光幽宁而深亮。箫晚眼角的泪痕还在,脸色苍白似雪,如玉般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不愿松开,他一动,她眉间便是不安的蹙痕。
良久,一丝轻叹,低低飘落。
虚掩的门开了一丝丝的缝隙,门外,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东方绝暗沉的眼中冷冷一片,注视着屋内相依偎的两个人,甚至还能看到箫晚脸上未干的痕迹,眼底风云狂涌。
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简宸回身,就对上东方绝暗沉深切的眸子。轻轻掰开攥住衣角的手,衣角的痕迹皱皱的,还残留着箫晚手心温凉的气息,箫晚眉心微不可见的紧蹙了几分,一个转身,又陷入到黑暗中去。
简宸脚步轻微的来到门外,顺手关上门,与东方绝向前迈开几分,“她睡着了。”
东方绝“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小然的尸骨了,应该很快就会找到。”
简宸看了眼已经关上的门,声音淡哑,到:“多谢东方先生。”
东方绝语气倨傲,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怒气,道:“我做的这些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来道谢。”
简宸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声音却是温润如玉:“我知道。”
“我谢的,是你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找到了她,给了她可以依靠的肩膀,没有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难言的真相。”
“我谢的,是我护全不周,将她弄丢的时候,你找到了她。”
简宸的眼睛望向未名远方,眼神似是透过层层迷雾看向抓不着的地方:他,只能是一个背后的守护者,却在他的守护下,她一步一步走向绝望中。尽管,他不是那个始作俑者。
东方绝眼中滞了一下,随即道:“既然护全不周,那么以后就不必麻烦简少了。她以后的人生自有我来护她周全。”
东方绝面无表情,道出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冷眸深沉,却能凛然洞穿人的心肺。
黑色的大衣划出了一个凛冽的弧度,说完这句话就迈步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既然护全不周,那么以后就不必麻烦简少了。她以后的人生自有我来护她周全。”狂傲的声音早已随着东方的离去,消散在空气中,却一个字、一个字的烙在了他的心上,如滚热的烙铁烫在皮肤上,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撕裂般的疼痛就排山倒海的奔涌而来。眼睛不自觉的望向紧闭的门扉,似是要透过厚厚的木门看向屋内睡的并不安稳的人。
简宸苦笑了一下,终究只是隐在黑暗中的人,连沉默的守护都不能光明正大。
聿家的别苑“蔷薇园”,在南市及早到来的春天中,满园的蔷薇,新芽伊始,早绿斑驳。那日,箫晚终于在承受不住所有的打击之下,昏倒在地,却落入了刚刚赶到的简宸的怀中。聿天昊并没有将她带回聿家老宅,而是送到了这座种满蔷薇的“蔷薇园”。他知道,若将她带回老宅,对她,不知道是怎样的残忍。
简宸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偶尔沉睡中,鼻尖会有一缕山林清新的味道,似冰雪初融,似有似无,一直萦绕。
箫晚就在这一步、一步到来的春天中,一直沉睡着,不愿醒过来,偶尔醒来的时候,也只是静静的坐着发呆,而后又陷入深深的沉睡中。当她终于将自己从黑暗中放逐出来,人间已是阳春三月。
春日的风微凉,吹得衣襟轻拂,发丝微扬。箫晚抬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阳光似金,纯净的透明,淡淡铺泻长空。蓦地,一缕阳光随着微风刺入她的双眼,眸心微疼,连忙用手去遮,却就这样润泽了她的眼睛,清澈的眼睛一片水色,似有什么要冲破层层阻碍流出来,却在遇到最后一道障碍时,轻转了两圈就消失在一片润泽中。
阳光下,面容苍白的少女坐在轮椅上,洁白的裙角随微风轻扬,如瀑般的长发沿肩泻下,深如浓墨。
一双眼睛如水洗过的天空,澄净而透明,却是淡淡的,无波亦无澜。
在沉睡中的某一个早上,箫晚从梦中醒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穿透进来,在地上折射出一片剪影,她能分辨的出,那是她自己的影子,那里边,有阳光的味道。
“这突如其来的人世,我只是个闯入者”,就这样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不知道从哪个空间,一脚误踏而来。就在那一刻,心中淡淡的,无哀无伤。天高地阔,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不过都是在荒凉上繁衍起来的茂盛,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最终又将回到虚无,她在执着什么,由始至终,她都是孑然一身。
总有一天,她会回到虚无中去。
或许,会在这一秒,。
或许,会在下一刻。
或许,会在莫名的未来。
所以,在小然的骸骨找到的时候,那小小的骨骼在她的眼睛里折射出的只是一方宁静,再无其他。这让所有人都心悸的宁静,落在东方绝的眼中,就这样刻进了他的心里,从最初的想要接近,到现在心中抑不住的满满的心疼,他终于想要为她撑起一个海阔的天空。
有人逐渐走进,脚步声沉稳,由远及近,终于在箫晚的身后止住。
箫晚开口:“你来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箫晚又道:“那天,多谢你。”
“那天我的出现并不是一个意外,我一直派人在你的周围。”身后的人开口,像是在解释,却又不含有一丝感情。
箫晚回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东方绝冷峻的面容就映在了她的眼睛了:“我知道。”
东方绝在下一刻亦露出一个微笑:“警方已经立案了,我也已经派人在查。聿天昊……也一直在查,过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放心。”
箫晚点头,唇边的微笑没有散去,似乎一直都在,道:“爸爸留下的土地转让书,我已经签过字了,过几天,简宸就会送过去。”
东方绝点头,“嗯“了一声,道:“有些事,我不方便明说。不过,你放心,我会保证展览馆的完整,不损害一丝一毫。”
箫晚道:“爸爸和妈妈生前都很喜欢那个展览馆,如此,我也不会辜负他们的心意了。谢谢。”
一阵风飘过,刮起箫晚墨色的长发飘扬,拢了拢身上的羊毛披肩,东方绝知道她坐得久了,耐不住春寒,握住轮椅的把手将她往屋里推去。
阳光下,高大的影子,迈着沉稳的步伐,将轮椅上娇小的身影包裹住,折射出莫名的契合。
有什么,就在这场春日的阳光下滋生,渐渐飘散到风里,
又吹进谁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