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贰（新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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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湛从小瑜身上拔下了最后一根银针，看上去有些疲惫。
梧桐一直倚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施完针才淡淡道，“续命七针。”
陆湛手上一顿，勉强笑道，“梧少侠博学。”
梧桐直起身，“不是我博学，只是以前有人用这套针法为我续过命，隐约记得个大概。”
陆湛低头收拾针包，“梧少侠也需要静养，早些休息，莫枉费了瑜姑娘一片苦心。”
梧桐看着他向外走，在他身后漫不经心道，“你不是陆湛。”
陆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笑道，“杨少侠好眼力。”
梧桐移了目光去看躺在床上的没有多少生气的小瑜，重伤初愈后的声音低低地，“她肯冒险去陆家庄偷东西，不是因为信了你说的那块药玉有多神奇，而是因为她不信你。比起你说的，她宁可相信那些藏在碧啸谷中的稀世医术。”
“怎么，杨公子是想杀我灭口了？”陆湛索性放下了药箱，眯了眯眼道，“你现在未必打得过我。”
梧桐看了他一眼，陆湛还没明白他那个神情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已经到了自己身侧。
他二人之间相距了起码有十步，陆湛心里一惊，随即旋身向外，跳开那个圈，衣袂翻飞。
陆湛的轻身功夫够花哨也够特别，让梧桐一下子想到一个地方。
“四重楼。你是陆无回？”
陆湛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陆无回自己这张脸远比陆湛那张要精致俊秀很多，担地起他武林第一公子的名号。
梧桐的声音一直都是低低的，语调也没有什么波澜，“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你想利用我我也无所谓，但你要知道，有些人你利用不起，算计不得。”
陆无回不傻，他听地懂梧桐话里的意思，他不曾见过杨乐易，而传言里的杨乐易一向都是妖魔模样，与这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相去甚远，一时竟让他忘了眼前这人终非善类。
刚刚这一句平淡地连语气都听不太出来的一句话无端地能让人战栗。梧桐是在警告他：你陆无回若再将算盘打到她身上，我杨乐易就算有朝一日尸首横离，也照样有法子让你日夜不得安生。
陆无回想了想，刚要开口，却被梧桐打断，“出去说。”语罢伸手解开床帘，临走前还不忘给小瑜拉了拉锦被。
屋外阳光明媚，翠竹劲拔。
陆无回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你如何发觉我并不是陆湛的？”
梧桐看了他一眼，“我认识陆湛，那日为我施过续命七针的人就是他。”
“我与陆家庄也算颇有渊源，当年与陆湛也是同门师兄弟，前几日同瑜姑娘说的并无假话。我只想要碧啸谷里的东西，还不至于失了医德。”
梧桐颔首，“开条件吧。”
陆无回楞了一下。
“你替我治病，给我保守秘密，我也总要付出些代价，”梧桐打量了他几下，“你现在伤地这个程度怕是连陆家庄的大门都进不去。”
陆无回抬眼，“我要碧啸谷里的药玉和医术，”顿了顿道，“依你现在的情况，想动手也得在五日后，否则死在半路上我不负责。”
“最迟七天，东西会全部送到你手上。”
陆无回沉吟了一下，用折扇敲了敲药箱，“想必你自己也清楚，除了翊雪化仙，没什么能救地了你。”
梧桐站在石阶上望远山新绿，“命数天定，于我而言，是长是短并不重要。”
“活地长短当然不重要，重要地无非是有没有人在乎。”
梧桐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屋内。
“我猜瑜姑娘是铁了心要给你这么一直换下去。”
梧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良久才道，“都说四重楼相思楼的楼主陆无回风流潇洒猖狂恣意，人称武林第一公子，如今看来，倒与传言有些不同。”
陆无回顺着他的目光向屋内看，喃喃了一句，“若你甘心沉沦，似我这般，却也不远了。”叹了口气，“我先前并不知道碧啸谷内杀机四伏，连累瑜姑娘害受此重伤，实非我意。”
梧桐冲他点了点头，大家都并非是意气用事之人，且方才陆无回施针之时确是拼尽了全力，不是坏人，不过所求不同罢了。
陆无回拎起药箱，“有事再派人来叫我。”语罢转身出了院子。
出乎梧桐料想，陆无回的医术着实是挺精湛，且不说开给自己的药已经把内伤治地七七八八，就说小瑜伤重至斯也能在他施过针后的第二天就醒了过来，将养了两天便可四处活动活动了。虽然身子还是极度虚弱的样子，但依陆无回所言，只要能好好调养便没什么大碍。
第四日日光大好，映地屋外一片暖意融融生机盎然。梧桐索性将她连人带被抱到了屋外的竹椅上，她小小地缩成一团，窝在躺椅上，乖巧地不得了。
梧桐捏了捏她的脸，心道若是你在看了那张字条后也能这么乖就好了，于是不由地揉揉额角，坐到她身旁，伸手从果盘里拿过一个金桔剥开。
小瑜被他的手吸引，一双从小执剑的手未必会有多白净，但着实修长灵巧，金桔被剥开的果皮还完整地像一朵绽开的小花。
“嗯？怎么了？”梧桐见她发呆就问了一句，喂给她一瓣桔子。
小瑜应声回神，反应有些慢，呐呐地说道，“江湖上几乎没有人见过公子长什么样子，那公子先前为何要一直易容？”
梧桐笑眯眯地将手中的果皮摆在小桌边。
他不叫梧桐。
杨乐易。
这才是他的名字，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练就佛娑的人，是被整个武林视为妖魔鬼怪，罪大恶极的人。可却真的没有人见过他到底是何模样，就好像小瑜第一次见梧桐时，若非提前知晓，根本就无法想像不出传言中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回事如此正常的一个少年。
梧桐笑着又喂给她一瓣，没有回答，到是转问，“见到我之前你就不怕我和传言里一样？”
小瑜想了想，“传言说公子红发红须红眼睛，杀人饮血，无恶不作，可是......没有啊。”
梧桐揉揉她的长发，“传言里是不是还说我身长九尺，膀大腰圆，拿把大刀，一到晚上还会目射霹雳啊？”
小瑜笑，“公子是真的好看。”
梧桐转着手里的桔子，“你见过洛弈么？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小瑜从善如流，“我虽然没见过洛公子，但就算见过也依旧会觉得公子最好看。”
梧桐若有所思，“承你这句话，要是以后我混不下去了，到青楼挂个牌子接客也能养活咱俩。”
“你乱讲啊。”小瑜哭笑不得。
梧桐轻笑，“承洛弈的情，我能在蜀庄派门下躲个清静，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就连这皮相都是个负担。”
小瑜秀眉微蹙，“可公子不能这样遮掩地过一辈子呀。”
梧桐却并不在意，“有这样的日子过已经很不错了。”
小瑜攥紧了锦被。这样的日子就是为蜀庄派去做一切危险的事，为洛弈挡下所有明枪暗箭，被洛家的那个大小姐喝来呼去吗？他是念洛弈的恩，可蜀庄有念过他的恩吗？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公子永远摆脱佛娑。”
梧桐笑，“且先不论关于翊雪化仙那个传说的真假，就算真的有人还会，我也不会去尝试的。”
“为什么？”
梧桐敛了笑，“人人道得佛娑可称霸天下，它已经是逆天而行的存在，你且看我又有什么好结果了？若是翊雪真像传说中那般可生死人肉白骨，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与佛娑又有何不同？同是逆天而行，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佛门四谛，苦集灭道，所谓集谛，乃是世间万物因缘聚合。”梧桐拉过她的手看她的伤，“有些事情求不来，随缘吧。”
“可是公子既已遇到了我，就说明天无绝人之路啊！”
梧桐抬头，“我遇到你，那是我与你的缘分，与佛娑何干？”
“如果真的还有人会翊雪化仙呢？”
“这件事到此为止，”梧桐面上染上几分厉色，“以后，你永远都不要对人说你出身雪航山门。”
小瑜不解。
“陆无回又不是庸医，岂能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血哪是随便就可以换的？你既有十分把握与我换血，他就有十分把握清楚你的来历，不过没说破而已。”梧桐叹气，“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像陆无回这样的人？人都是贪婪的，无论正邪。”
小瑜低眉，“我明白公子的意思。”
梧桐将她落下的发丝拨到耳后，“我不是木头人，你予我那份情谊我心知肚明，所以我不想多说谢谢，未免生分。但唯有一件事，你须切记，以后不可再冒险做这种事，我杨乐易再不济，也无须一个姑娘为我搭上性命。”
“无论这世上还有没有翊雪化仙，都同我没什么干系，因为不重要。但我不想你在此事上太过执着，也不想有人借此来利用和要挟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小瑜点头，“我知道了。”
“乖。”
二人又静静地坐了会儿，小瑜目光扫过他腰间一块坠子。
“公子腰间这块坠子可以给我吗？”
“这块？”
“不是同公子要，是同公子换。”小瑜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子，“拿这个和公子换。”
“你要送我东西就直说。”梧桐伸手接过来，那玉石晶莹剔透，触手生凉，刻地极其精致。
他常常笑，却少有像现在这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时候，小瑜看得有些脸红。
“雪山山顶常年封冻，可地下百尺也有玉矿，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玉石，却总比公子身上那块要好看很多。公子换来并不吃亏啊。”
梧桐解下腰间的坠子，“这不过是蜀庄派的一个信物，出门在外带着要方便些，管他好不好看，就算再好看也及不上...你...送...我...的...”梧桐摩挲了两下那坠子，笑意渐渐凝固。
他过了六年安逸的生活，竟忘了这世间终究人心险恶。
“公子，怎么了？”小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梧桐下意识地扔远了手中的坠子。
“你家公子不缺钱，回头送你一个更好的，要那寒酸的东西作甚。”梧桐笑了笑站起身，“你等我一下，这件衣裳刚刚没注意沾了灰，我去换件衣裳一会儿就回来。”
小瑜点了点头，目送他拾起坠子离开，有些忧愁。
他前日给小瑜换手上的药，无意间发现她手臂上青紫的肿斑，曾特意问过陆无回，只可惜他并未太过留意，否则岂能留这个坠子到今日。
陆无回当日曾说，“瑜姑娘此系皆因身中紫金散却妄动真气，我开两幅药，你早晚分开给她喝。”
“紫金散？”梧桐愕然，“她什么时候中的毒？”
“你看她手臂上这些斑，是经年累月形成的，她服这药应当不止两三年。”
梧桐蹙眉，“那你有把握治好她吗？”
陆无回抬头，“你有闲心质疑我，不如四下找一找周围有没有蛟龙怨这种毒物，否则依她的修为，也不会让紫金散发作地如此严重。”
蛟龙怨。
一种带着清甜香气的毒|药，中毒者既不会立即毙命，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只是慢慢地，奇经八脉都会受损，会让人变成毫无用处的废人，甚至是活死人。
陆无回没讲蛟龙怨的药理是什么，只告诉了他这种药相当名贵且只有长时间接触才会产生效果。梧桐起初一直以为是小瑜身上的某样东西被下了毒，却不曾想过蛟龙怨是冲着自己来的，那群人打地一手好算盘，可惜他的奇经八脉早已在进蜀庄派之前便让陆湛用金针秘技全部封了起来，蛟龙怨于他，不过一块香料而已。
他有个毛病，但凡沾上血迹的衣物便不会再穿第二回，所以出门在外从不会有什么不离身的东西，唯独那块坠子除外，小瑜应当是看出了什么才执意与他换，却又不忍挑明了直说伤了他与洛弈之间的兄弟情分。
桌上的镜子映出修长的身影。梧桐系好了小瑜送他的玉坠，湖蓝色的花结一看就是出自女儿家之手，好看地很。
望着镜中的人影，梧桐不由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一个蜀庄派而已，他还从未放在眼里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贰（新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