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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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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沉塘,天边云霞连缀成一派鲜红,真是逢魔时刻,杀人之时。
抖了抖我七零八落的小心肝,自小院后门而入,终于赶在我爹回府前到了自己院前,闲闲掸了掸袖子,对着不远处经过院前的丫鬟从容一笑,正待举步入内,隐隐间嗅到一丝人气,本公子紧了紧袖中鞭子,脚跟一转,预备开溜。
真是善哉,蒲林城中谁人不知,尹家公子的院子可不是一般人可进的,只因那院外四周都密布了奇门遁甲机关之术,稍不留神便不晓得是死还是半死。
若要问原因,咳咳,自然是因为本公子天赋奇才,怕引起世间嫉贤妒能之人前来痛下杀手,才不告诉你尹家难计其数的财宝都在进院左数第十七棵梨树旁的小土块稍动之后可开启的地下仓库里。
不管如何,这阵法八卦自我出生前至今,已然困住了不少小贼大贼各种贼,是以这院中活着能动的,向来便只有风华绝代的本公子和小白那条老狗。
只是这一现象,却在前几日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有人不动声色毫不费力而来,轻而易举达成目的而去,而这人,便是本公子那无所不能的先生,呜呼哀哉,我爹请来的此人,实乃本公子克星。
如今克星已至,思及今日之事,我不由捂住腰间,暗叹,恋家的男人长不大哎长不大,公子我今日,不宜归家。
尚未来得及迈开步子,一阵极淡的梅香飘来,后领口一紧,我只来得及“哎哟”一声,整个人便如同耗子一般被提溜进了院子。
在外头进不得的小丫鬟听到动静,自树后探头探脑看向此处,她面色微红,神色中依稀带了疑惑、惊恐和……暧昧?鼓励?!
真是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着。
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发现这貌似随意的一拎,实则力道极大,我当机立断,一手死死地捂住了脸,真是……太丢人了!
待被放下站定,自指缝间偷偷瞥了一眼跟前面无表情的人,我心虚不已,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想来真是扼腕不已,先前我在戏楼内无意间瞥见了先生私会已婚妇女,怎知一时不慎竟被察觉,更是一时不慎扭了腰,又一时不慎自窗口跌出。
眼见着就要一命呜呼小命不保,我脑中灵光一闪,袖中鞭子挥出,缠上戏楼外一根柱子,这才稳住了身形,而后看也未看四下一眼,使了十二成的轻功,潇洒离去。
跑出数里地,终于确认无人跟上,忍不住捂腰长叹,本公子实在是太过精力充沛……跑远了。
此时半死不活如我,深切地体会到,不作死就不会死。
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我抓起面前之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诚恳道:“先生,今日余香楼前,月息湖畔,那罪该万死丧心病狂活该被天打雷劈的偷窥狂,当真不是我!”
先生那好看的眉眼一愣,转而笑开:“哦?今日余香楼前,月息湖畔,有应当千刀万剐不得好死死后永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受尽十八道酷刑折磨的偷窥狂?”
“……”
先生,你好毒!
那日里青衫俊秀,萧疏轩举,得体有礼之举依稀有着那人的影子,令我一时受了迷惑,这才唤了声“先生”,可这几日相处而来,本公子敢用我这腰发誓,这先生,实则乃是禽兽一枚。
我之所以用了自己的腰发誓而非小白,态度之诚恳可见一斑,当然,平日里发的誓也必然不是作假。
此刻,禽兽目光凉凉向我看来,我的心也不禁凉了半截,默默无语问候了一下苍天,思及抗拒必定从严,坦白没准从宽,态度最为良好的,应当是先认错后检讨,接着推己及人力求清晰透彻地理解对方立场,而后抓住机遇,迎接挑战,做出最为明智的决定。
是以,我握了握拳,抬头坚定道:“学生错了……”
没有一丝波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而后一双洁净修长的手摊在了我面前,我忍不住挠了挠头,这是什么意思?
灵光一闪,我试探着将手放上,而后握住上下晃了晃,咧嘴嘿然一笑:“先生果真宽容大度,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他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声音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清冷,神情高洁而不可侵犯地提醒我:“今日抄的书。”
我:“!!!”
如果我是小白,此刻定然闭眼倒地立时装死。
只可惜,我不是,我只是默默低了头,放开先生那莹白如玉的手,眨了眨眼迅速瞟向四周,试图找到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怎奈,四周除了花花草草便是一汪碧绿的池塘,平日里欢脱争食的锦鲤们浮在湖石后头,俨然是亲亲热热、团结友爱的一家人。
总之,我失败了。
大体是因为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本公子急了,埋藏已久的气节喷薄而出,灼灼然如朝霞旭日,引得我胸中豪气万丈,脱口而出道:“本公子不抄不抄就不抄!”
“……”这回先生的眼角,也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我忙补救:“我是说,学生今日孜孜不倦学习之时,忽得上天指示,做学问者,不应当拘泥于这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应当出门游游山玩玩水吟吟诗呀么弹弹小曲,真呀么真欢快,呃不,我的意思是,实践出真知,学生今日去铺内审视了一番,所获心得,并不比抄书少,呵呵呵。”
“哦?那么你得了什么心得?”
“比如说我们做生意的,就要练就睁眼说瞎话闭眼说梦话,梦里也是梦到正在睁眼说着瞎话,又比如说,岁月在流逝、时代在发展,桐林巷口那家铺子几经易主最后被人一连买下周边几家并作青楼从此生意长青,由此可见事物的发展过程是前进而曲折的,所以如今我铺子虽是不太济,但不久的将来可见是可以很济的。”
我一时来了兴致,不由拉了他袖子絮叨道:“再比如隔壁的胭脂铺里那伙计为了推销新出的胭脂生生学会了如何涂脂抹粉,将自己画得比女子还千娇百媚,听说戏楼里有人来请他前去当一当化妆参谋,可见机遇无处不在,没有丑女、不、丑男人,只有懒男人,还有么,每个男人心中都住了一个女性的灵魂!……怎么样先生?学生这番感悟如何?”
“……很好。”
“嘿嘿嘿嘿,也没有很好啦。”
借着近距离,偷偷见他面上未有怒色,我不免心下放松,松了他袖子故作惊讶道:“哎呀,时光呀么滔滔如同白驹过隙眨眼万年,学生竟与先生畅谈了这么久,呵呵呵,先生想必该回去用膳了吧?”
其实他在此处,我始终是坐立难安,至于为何拖到此时才委婉提出……人家娇羞嘛!
他淡淡看来,而后抬眼望了望天边流云:“是该走了。”
我内心登时欢欣鼓舞普天同庆,一挥衣袖鞠躬恭送:“先生慢走~”
他从容的眉眼收回望了我一眼,忽而绽开一笑,却令我顿时背脊发凉,只听清冷声音如有实质,似冰凌根根入骨:“时辰不巧,想必阿尹你今日体悟良多尚未讲完,不如便书写成文明日上交,为师定会仔细审读,至于字数嘛,不少于三千言便可。”
我:“……”
“还有,实践固然重要,理论仍不可废,明日你那所思所想,便连同今日需抄写的份一同交上吧。”
我:“……!”
先生,你这个人渣!
所以我说过,我这仙风道骨高贵冷艳的先生,当真是一只禽兽,纯的!
此前我想过数百上千次,堂堂景国第一富商尹三家独子,尹佑尹公子我,到底有什么理由、什么必要怕这看似弱不禁风、满腹经纶却极有可能只会纸上谈兵的白面书生、无耻先生?
答曰,憨厚老实如我,对付一只禽兽已是极难,对付一只才华横溢天上地下无所不晓的衣冠禽兽,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更何况,本公子素来是个尊师重道之人。
善哉!我那不成器的爹,到底是何处找来的这般人才?!
眼见着先生折腾我过后,心满意足踱了步子便要离去,临走前低头含笑,似瞥了我一眼,那眼中光芒真真是要戳瞎我的双目,是明晃晃的鄙视和戏谑哎!
纵使意怎么都填呀么填不平,然而我心中惶惶惴惴自觉理亏在前,只好在目送他离去后腿脚狠跺,骂骂咧咧气得直跳脚。
这一跳,腰间便是狠狠一拧,我再次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初春冰凉的池水中。
本公子果然没有说错,晚霞妖异如血,果然是逢了一只魔,差点送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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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喂,我跟你说啊,今日里听说有人看到新来的先生一把将咱家公子拽进了院子,二人不知在院中做了什么,先生出来后可是满面红光呢!”
“嘿嘿嘿,不知道了吧,先生今日在外头显然是想轻薄咱家公子,梅香说她看到公子回来时可是衣衫凌乱,狼狈得狠呢,想必先生是轻薄不成被公子跑了,便候在院中再行一次。”
“不,不会吧?!”
“啧,你没听到哟,先生走后公子院中传出的那落水声,显然是公子体力不支腿脚酸软摔进去了嘛!”
“你滚好么?先生天人般的人儿,哪有那么禽兽?!”
“哪里是禽兽,情到深处难以自控好么?!你没见公子今日腰间大不利索嘛?!”
“你这么一说……唉,好好一个先生,怎么就被咱家公子糟蹋了?”
“加一!其实我也觉得咱家公子实在是废柴了些……”
手中檀木骨绘就美人图的漆金折扇在我手中曲了曲,眼见着又将报废,我面目狠狠地扭曲了一下,我那步步血泪的心酸经历,竟被歪曲成如此版本,实在是……气死我了!
更何况,为何是我被轻薄?本公子又怎么就糟蹋先生?哪里就废柴了啊喂!(重点不是这个吧……)
如此不被人理解,人生真是寂寞如雪……扶着摇摇欲坠的腰,我内心抽了又抽,无奈地拖着步子向厅堂走去。
入夜时分,厅堂内灯火明亮,丫鬟仆人们鱼贯而入,精致的菜肴布了半桌,我爹那圆滚滚的身子镇在桌前,气势如虹,柳姨娘前前后后地布着饭菜,见我来时温婉一笑,道:“公子今日可是有些晚了,该饿了吧?”
内心突生感动,颠颠儿地坐到桌前,柳姨娘目光坦然,夹了一筷子腰花到我碗中,柔柔笑言:“多吃些,补补。”
左近的丫鬟们见状,窃窃地掩嘴对视,满目了然。
我一手捂了肾,紧了紧手中筷子,肝儿疼。
我爹喝了一口汤,抽空瞥了我一眼,随意至极地问道:“你肾虚?”
“噗——”身后丫鬟一声笑带起耳后一道劲气,本公子的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