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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此刻我斜斜地歪在书房矮榻上,面前的纸卷摊了一桌,却是只字未动,雪白一片。

      犹如我手畔晶莹雪白的这一盘梨,剔透分明,香甜气息幽幽飘散至空中,小白短短的爪子在榻下挠了挠,黑白分明的双眼向我传递着“本大爷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的思想,而我不为所动,高贵冷艳的姿态向它展示着“本公子就不给就不给就不给你吃”的决心。

      此狗双眼在眶中一转,趴在榻下“呜呜”了两声,极尽谄媚、讨好之能,听来当真是惹人怜爱。

      我用竹签挑起一片梨肉送至它嘴边,待它凑上前时倏忽收回,得意地一扬眉,啧,公子我偏不买你的账。

      小白双目一瞪,身子跟着向上一跃,怎奈近日来养得太肥,圆滚滚的身子没能跃上,反倒向后撞上了榻前的书桌腿,霎时间一阵噼里啪啦,笔架砚台书卷散了一地,真是惨不忍睹。

      惊慌地在满地暗器间连连逃窜,留下一连串墨色梅花印,待一切声响渐息,它用眼角偷偷瞄了我一眼,而后“嗷呜”一声,倒地不起。

      我不由扶了扶额,只叹它生来为狗,没想到对戏子之精髓领悟得这般透彻,真是天生殊能难自弃,可惜老子是条狗,呜呼哀哉。

      我望了望这只时常为演艺事业献身的狗,又望了望满地狼藉,掐指一算,点头,今日不宜抄书,于是一撩衣袍,施施然推门离去。

      春色上好,燕双飞。

      提溜着折扇,我哼着小曲一路沿着街道溜达,今日上街未有小白那只逢美貌女子便扑上前的色狗跟着,本公子终于得空赏一赏这蒲林美妙春景,繁华人烟,内心真是好呀么好轻快。

      自街头至巷尾地与人打着招呼,我揉了揉快要只会摆出“呵呵呵”表情的脸,站定在一家铺子前。

      观此铺,装饰雅致,格局精妙,堂内开阔明亮,桌椅茶几一应具备,四壁字画卷轴错落有致,入内,空气中隐隐有沉香缥缈,真乃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真是惭愧,如此有品位的铺子,不巧,正是区区不才在下名下第一号——采梨阁。

      左手边侧间门帘一挑,一圆脸小厮打着哈欠掀帘而出,见到本公子,他双眼先是瞪大,而后急急地后退了两步,接着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再然后他揉了揉眼睛,待瞧清后,手中书卷一扔,飞奔而上攀住了我两手,哀嚎:“东家!您可算是来了!”

      我微微一笑,将他双手拢在掌心,覆在上方的右手轻轻拍了拍,慈爱道:“小猪同志,店规第一条,要淡定呐。”

      “淡定你妹啊!”

      他手一抽,满脸愤恨插腰怒道:“小爷我叫朱竹!朱门酒肉臭的朱,苒苒新生竹的竹,象征在你们这等酒肉臭的朱门前依然有着傲骨气节的青竹,不是什么小猪,更不是什么猪猪!”

      “好,有气节的猪猪,来,喝口水冷静一下。”我拍了拍他的肩,继续淡定微笑。

      说到竹子,不免令我想起某位先生一身青衫仙风道骨有气节的样子,不由浑身抖了抖,青天白日想这么不吉利的事,实在是太罪过。

      这么一抖便漏过了身边新鲜竹竿少年的絮絮叨叨,回神时便发现他面色很是不满,我不由讪讪一笑,而后神色认真道:“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很对,来,你再说一遍?”

      “尹佑……你!”

      “啊?你要引诱我?可是……本公子着实不好男风啊。”

      眼瞧着这铺子内唯一一个伙计快要自爆而亡,我才安抚道:“来,来,放轻松,我就是开个玩笑,嘿嘿嘿,你之前说了什么?”

      他那跟身体很不相称的圆脸扭曲地那么一下,这才忍无可忍吼道:“我说这铺子开了一月不到,身为东家的你却来了不到三次,你这赔钱的铺子是要继续开,还是不开?!你今天必须给小爷撂句话,别误了小爷另谋他职!”

      我执了折扇的手一顿,严肃地按了他的肩,沉痛道:“朱竹同志,你……还记得你初入商界的信念么?你还记得你年少之时的梦想么?你还记得当时你我一同努力要经营好这家铺子的决心么?你怎能因为亲爱的好伙伴不在而心生倦怠呢?你怎能因为生意一时的冷淡而萌生退意呢?你又怎能在这小小的难关面前弃我而去呢?”

      一连串意义深远的排比下来,面前的少年面色沉重,垂眸思索,而后抬头。

      “……你去死吧!”

      哀哉,哀哉,我摇了摇头,扼腕叹息:“卿且再忍耐几日,吾必当将此阁发扬光大,如违此誓,小白必遭天打雷劈,永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折扇一展,潇洒迅速离去。

      这一遭探视下来,我内心很是有些郁郁,士气如此不振,一月来铺内伙计已走了两三个,唯一的这一个又萌生了跳槽的念头,真是铁打的营盘呀么流水的兵,想来真是令人黯然销魂、垂泪不已。

      大受打击的我,决定去戏楼听那么一听,感受一下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
      戏楼三层正对戏台的隔间,窗外是一湖春水好风光,几只小舟、画舫徐徐推开清澈碧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细细波纹,隐约歌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被戏台上激昂的唱腔几乎全数掩去。

      凄切长腔穿透全场,台上那水袖舞得风生水起,鼻间幽幽龙井香似随着袖间带起的风浓了几分,我支了头,微微有些失神。

      正所谓,没有梦想的商人不是一个好的富二代,所以,我此生也有三个梦想:揪秃尹三胡子,翘光夫子课堂,观遍天下戏文。

      尹三便是我那不成器的爹,而在我努力之下,一二两点始终有序进行,如今已然完成了大半。

      然而,又所谓追求梦想的道路上难免磕磕绊绊,前因必有后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及种种种种原因,前两点的顺利进行,让我人生前十五年常年处在被我爹罚抄书、被我爹罚抄书和被我爹罚抄书的艰苦环境之中,自然,便小小地阻碍了我第三个梦想。

      然,坚韧如我,从未放弃。

      我生前那几年,呃不,我还没死的那几年,也不对……

      无论如何,那几年间,若说是有何事令我至今仍牵肠挂肚,除了莺儿姑娘那一曲我始终未曾听到,便是在我向着第三个梦想迈进的某一日,在这戏楼内偶然识得的公子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暖日融融的冬日午后,凛冽寒风自窗隙吹入,遇到一室温热化作缕缕水汽,很快便消弭无形,有人至门前,墨紫衣袍挡住一角视线,醇厚如美酒般的声音低低响起,在这人声鼎沸的戏楼内,我偏生听得清晰万分,他说:“失礼,君某遍寻无地,夫人可否割爱一席?”

      抬眼间是两道剑眉下璀璨星目,面部线条利落分明,勾画出的是一张直逼人心的英气面容,他左手执了柄檀香木扇,微扣在门上,笑容优雅,天生贵气浑然天成,令我不觉晃了晃神。

      我猜想,即便他执的并非折扇,而是一本书,一块抹布,一只鸡腿,也照样能令我心驰神往。

      话说回来,此前我不解,何以戏文里公子小姐大多是第一次见面便许了今生约了来世,天雷勾动地火一阵缠绵悱恻,即便是柳姨娘与我爹,也是多年里她当丫鬟他是爷,朝夕相对才生出的情来。

      但此时,我,顿悟了。

      我不由庆幸我向来是个端庄得体有素质的好女子,自我那炮灰夫君与我道了“不男不女”后,我善解人意地领悟到他对于我是否出门、如何出门也不以为意,于是我便不再作改装,这才得以用女子身份进行的这一见。

      本着女子身份,我矜持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最终腼腆一笑:“有缘千里来相会,一枝红杏出墙来,请坐,呵呵,请坐。”

      他持了折扇的手在空中极轻地一顿,眉间神色依旧温和,而后微微一笑:“多谢。”

      因这一瞬,我飘啊飘的心,终于是彻底栽向了他。

      后来我思索着,卓文君一颗芬芳寡妇心因着渺渺琴声便义无反顾地倾了又倾,所以,他听后那微微一笑,会不会是觉得我吟的那几句诗太过有才也有些赞赏呢?

      我又扩散了下思维,隐隐觉得那一笑,也许有那么些……微妙?暧昧?深情?想来想去,又如自我催眠,最后我便真的信了他或许对我也有情意。

      反正,自古才子配佳人,反过来,才女配一配美男,也是极好的。

      唔,若他觉得还是先前那句比较好听,考虑到他美色显然比我更甚,才子我也是可以当一当的。

      白玉般的骨瓷茶盖拨开袅袅水汽,我难得的忧郁了那么一下。

      我那不男不女的一颗心,在遇见他的时候终于是往女子那一方靠了靠,怎奈我这棵红杏出墙的意愿只来得及动上一动,便一命呜呼轮回至今,说来如今我常往戏楼跑也有一部分是因了他,总期盼着或许如前世一般,他有一日也终会在此处出现。

      但,没有。

      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惆怅地将视线转向窗外,一汪湖水映照着我明媚的忧伤,也倒映出湖边一双人儿的婆娑剪影,女子身形袅娜,低眉婉转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姿,男的背对此处,眼瞧着也是玉树临风的倜傥姿态。

      等等!

      那颀长清俊的身形,那举手投足间满是道貌岸然高人模样的男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正巧他将身子转过正对着那女子,一双凤目微眯,唇角轻勾,眼底满是温和神色,却看得我怒从中来。

      好么,这可不是我那博古通今无所不能的先生?!

      暗暗咬牙,这几日本公子被逼着,除了看账便是抄书抄书再抄书,这先生则是大略看过,而后凤眼一眯,挑了阴险无比的字句来考我,稍有不慎便是再将我罚下抄书抄书又抄书,而后施施然一整衣袍离去,原来竟是躲在此处染指良家妇女!

      指间一用力,手中折扇生生撅成两段,我愤然起身,而后……站在窗后细细观察。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扰人姻缘必被乱刀砍死,是以,我决定让二人诉一诉衷肠,牵一牵小手,定一定终身,而后,再算一算这笔账。

      善哉,哪里还有我这般善解人意又乖巧的学生?

      ……咦?方才未注意,这女子怎是梳了妇人髻?

      此前我分明自我爹处得知,我这先生是个年方二十尚未成家的清清白白好少年啊!

      我在窗后默默握拳,光天化日之下勾搭有夫之妇,先生你真是太禽兽了!

      那美貌妇人手抬起,轻轻抚上了先生的脸,我下意识地拽了窗前一盆白兰的叶子,只见我那先生低头细思了片刻,也将手覆上了美貌妇人的手,我一手抬起……坚定地托住了下巴。

      乖乖,真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早生,待君长呀么长大了,我或许已经超生娃娃满地跑,真是可叹,可叹。

      统计学告诉我们,世间有情人多半是有缘无分,比如先生与这位妇人,比如我,与那位公子。

      如此一来,我不免对我这先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暗暗决定替他守住这一粉红色小秘密,当然,若我二人能就此事达成一致令我少抄些书,则是再好不过了。

      唏嘘感慨间,只见那妇人似是有感应一般,眉眼抬起向我这处看来,正待我纠结是要举个手挥上一挥,还是礼节性地避上一避时,三道银光齐齐飞来。

      退至角落退无可退之时,我一个旋身反方向避过接连而来的暗器,不防……扭了腰。

      依依呀呀捂着腰立定,眼前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我仰头躲开,却忘了此时身处窗前,身子向外一晃,直直地向着楼下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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