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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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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伟的府邸里人声喧哗,剑拔弩张,宾客们都被守卫严密监视在大厅里。
黑暗中箭矢如雨般疾射,两个人影比箭矢更疾更迅的从大门外迫退回来,在白玉京门人尚未将他们合围之际,又如两只白色大鸟飞起,掠入重楼深宅之中……
司马超群在风中疾掠,寒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袂猎猎飞起,他原本雪白的衣服上已沾染了血污,手上多了一柄抢来的铁剑。剑是冷的,他的心,他的血却是热的,眉宇间甚至流露出几分意兴湍飞的豪气。
卓东来的大氅也被风吹得扬起,就像张开的羽翼,御风而行一般,紧随在司马超群身后,华贵的紫金刀上鲜血依旧流淌。即使他的轻功胜于司马,他也永远只会跟在司马后面,为司马抵挡抵御一切黑暗中的冷枪暗箭。
他们一边疾行,一边还在对话。
司马超群道:“想不到他们的口令会忽然改变,我们冒充不成,差点就成刺猬了。”
卓东来淡淡的笑:“是玉疾尘早有准备,他们以烟火传讯,白楼那边放起焰火,我就该有所警觉的。”
司马超群哈哈笑道:“这样看来,玉疾尘应该很快会出手的,他已是非杀我们不可。”
卓东来的瞳孔收缩:“他的天上剑和长生剑法已致化境,从没有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所以就算我们非要和他动手,也不是现在,绝不能让他截住我们。”
“那我们该去哪里?我知道你永远会给自己留有退路的。”
“是的,我们还有一条路。”
茅屋的柴扉被卓东来伸手推开。
屋里的公孙小盐和屋外的司马超群看到了对方,不由都吃了一惊。
“是你啊,姑娘。”
“您是那位公子?”
小盐看着这两人原本整洁的装束都已略显凌乱,手上都持刀握剑的,那对刀剑有如卓东来的一对冷眼,令小盐全身都僵住了。
卓东来不理会他们的惊诧,也不看小盐,只是忽然在地上,墙上,甚至房梁上细细寻找着什么,终于他走到昏睡的公孙婉儿前面,半蹲下去。
“你想对我姐姐怎么样?”小盐慌忙想拦过去。
卓东来头也不回,一手扶起婉儿,一手遥推一掌,一股无形的掌风便打在小盐身上,小盐踉跄退后,几乎跌倒时,一双手扶住了她。
“公子。”小盐求救的看着白衣青年,几乎哭出来。
“我叫司马超群。”司马超群令人安心的微笑,“你放心,东来不会伤害你姐姐的,他是在找路。”
一边安抚着小盐,司马超群也同样忐忑的望向卓东来。
卓东来像要移开公孙婉儿,刚要抱起她时,忽觉有些异样,一个人的身体绝不可能有如此轻盈。他忽然掀起盖在婉儿身上的毛毯。
司马超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女子竟然是个残废,她没有双腿。
卓东来神色不变,只是重新用毛毯把婉儿裹住,抱了起来。
这时,昏睡的婉儿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卓东来,忽然笑了。
她没有再重重复复的唱歌,只是笑。她篷乱的头发已被小盐梳理得十分整齐,秀美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依稀可见当初她的美丽和绝世风采。她的笑容也同样美丽,甚至有着孩子似的单纯天真。
奇怪的是,卓东来也笑了,对着痴笑的婉儿笑。
小盐这才发现,这个有着狼一样锐眼的青年居然也会笑,而且笑得如此好看,虽然她看不懂他的笑意味着什么。
司马超群忽然想起什么,问小盐道:“姑娘,你姐姐是否就是……”
小盐垂下头:“是的。”
传言中的故事竟然是真的,疾尘公子在宴上命人斫断舞姬双腿以奉宾客,而如今,这舞姬依然活着。
小盐黯然道:“我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保住了姐姐一命,家里的钱都用完了,姐姐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就疯了,她之所以一直唱着《长相思》,是因为这是她没疯之前跳的最后一支舞。”
以后,玉疾尘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们,就好像忘了她们的存在,也许也以为她已经死了,公孙婉儿被下人们驱赶到柴房居住,人们也渐渐淡忘了她,这个曾经艳绝长安的舞者。只有吴姑和小盐一直在照顾着她。
司马叹了口气,一对可怜的姐妹,一个暴戾冷酷的武林霸者,这种故事,本来就每天都在上演着。
此时卓东来已把婉儿安置一旁,他掀开婉儿原本睡着的草席,露出一块石板,他的手指灵巧的在什么地方轻轻一拉,石板顿时滑开,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黑黝黝的地洞口。
司马超群顿时恍然,原来卓东来在白玉京的布置还是有用的。虽然卓东来的布署已经遭到了君愁予的重创,但君愁予一定没有能完全彻底的消灭根除卓东来派来的内奸。所以,那些人才能挖好这条地道,还留下了只有卓东来能找到的暗记。
或者,东来根本就是故意牺牲第一批人,来换取第二批人能成功。
小盐完全怔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姐姐睡的地面下竟会有地道。
更令她惊奇的是,卓东来又抱起了她的姐姐,动作轻柔得有如抱着一个婴儿,眼神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司马,我想带她一起走。”
司马超群也有些惊讶,毕竟带着这么一个残废的女人,就很有可能会拖累他们,他们甚至会因此而丧命,一向冷酷算计的东来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真是看到这女子太可怜而生了同情悲悯之心?于是司马笑道:“好,正应该如此,这位小姑娘看也不能留在这里,白玉京的人不会放过她的。”
卓东来点点头,抱着婉儿当先跳下地道。从头到尾,卓东来都没有看过小盐一眼,就像已不认得这个人。
司马超群见状,也不由分说的拉过正在发怔的小盐,紧跟着跳了下去。
玉疾尘缓缓走来的时候,所有的待从属下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空气中更添寒意,弥漫着血腥味的夜里静得连风吹过枯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地上还有几滩暗红的血迹,已凝成了冰血。
但地上的冰雪早已被下人们清扫干净,铺开的草席上,躺着七八个人,他们本来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好手和杀手,但现在都已经死了。
死在司马超群的剑下和卓东来的刀下。
玉疾尘对每个尸体的每道伤口都看得很仔细,君愁予垂手站在一边,他虽然博学多智,但这种事情他却帮不上忙,而玉疾尘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们都只死于一道致命伤,无论是剑伤还是刀伤,都是一招致命。”玉疾尘对君愁予说,“当时他们已被迫回院内,为了不致陷入重围,所以出手的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
玉疾尘的眼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原来在宴上的那柄剑根本不是司马超群的佩剑。”
君愁予忍不住问:“什么?”
玉疾尘道:“那柄剑共经历一十三次大战,使剑之人用的必是极刚猛沉厚的剑法,剑上缺痕共计二十一处,最后一次在双方内力相激之下,剑脊中间处隐了一道裂缝,所以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折断玄铁,否则,绝没有人能在弹指间折断玄铁剑的。”
君愁予明白了:“这柄剑一定是换了别人的佩剑,卓东来一定是怕你能从剑上窥出司马的武功底细,同时还希望你能低估司马,这样如果他日交手之时,你就可能因为低估了对手而付出惨痛代价。”
玉疾尘点点头:“从这些人尸体上的伤痕可以看出,司马的剑法迅如闪电,且能刚柔兼济,比我估计的至少高出十倍。”
君愁予并不惊讶,只问:“那卓东来呢?你有没有看出他的武功有多高?”
玉疾尘道:“他的武功绝对在司马之上。”玉疾尘的语气不带丝毫烟火气,“他的刀看来虽然华丽矫情得可笑,但这柄刀已足已和当世的十大刀术名家媲美。”
君愁予看着玉疾尘:“那你呢?你与他相比如何?”
玉疾尘平静的道:“十招之内,我可以取他性命。”他忽然看着君愁予,“此刻他们虽已逃出白玉京,但一定未及逃离长安,我们还来得及截住他们。”
君愁予看着冰冷的天空:“不,不必了。”
玉疾尘问:“难道你想放过他们?不,不会的,你是不是早已有准备?就算他们能逃出白玉京,也非死不可?”
“是的,除了奇迹发生,否则卓东来和司马超群绝对活不过今晚。”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杀人从来没有失过手。”
“他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只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手里提着一口箱子……我知道他做的很多事情,他杀过什么人……”君愁予微笑道:“所以,卓东来和司马超群绝对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好像告诉过我,世上并没有绝对的的事。”
“什么事都会有例外的。”君愁予的眼睛像有了一点星光:“就像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小李飞刀一样。”
天上无星也无月。
深夜的长安更加寂静寒冷,长街上铺满积雪,莹白的雪花在静夜中反射着清冷的幽光,也映得长街和两边的屋舍房檐静谧清幽。
街边的小酒铺外,挑出一面酒旗,被夜风轻轻拂动。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独自一人在长街上默默走着。
像他这样一个平凡疲倦的旅人,就算他就站在你面前,都很难记住他长什么样子,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旅人。
雪是今天下的,但一整天这条街上都没什么人走过,所以街上的雪还是很松软的,但那人走在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一点脚印痕迹。
寂静的雪夜中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声。
提着箱子的人顿住了脚步,灰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他凝视着前面的那片小酒馆。
小酒馆里还隐隐透出幽黄的烛光,咳嗽声就是从里面发出的,提着箱子的人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惊诧和犹疑的神色,甚至还带着一丝虔诚敬畏。
过了很久之后,小酒馆里忽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风寒雪冷,客人何不进来喝一杯酒,以遣长夜。”
提着箱子的人用一种平和的声音道:“我杀人前从不喝酒。”
那声音道:“你今晚不会杀人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请你在这里喝酒。”
“如果我不喝呢?”
那声音停了一下,才缓缓道:“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伤害萧大师的独子。”
提箱子的人握紧了箱子,手上青筋暴出,他知道酒馆里的是什么人,也知道江湖中这个最神秘的家族所做的事,他们说出来的话就像小李飞刀一样,绝不空回。
这个声音居然又变得沉静温和:“我知道你的事,本来我们已身在江湖之外,是不该介入这场纷争的,但君愁予所做的事,早已超出普通的江湖纷争武林恩怨,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
“所以你阻止我杀卓东来和司马超群,你们以为他们能对付君愁予,所以想借他们的手杀君愁予?”提箱子的人眼睛里居然充满了讥诮之意:“你们早就可以杀了君愁予,对你们来说,这种事易如反掌,为何又迟迟不动手呢?”
那声音居然沉默了很久,才道:“你知不知道君愁予的父亲是什么人?”
提箱子的人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那人道:“君老先生过世已久,他也不是武林中人,这种事情江湖中自然很少有人知道。但在七十年前他却是当时的一代才子大儒,就连先祖都曾师从他学习诗文礼乐,所以才有以后的金榜题名,高中探花。”
提箱子的人微微动容:“原来君愁予的父亲,竟是李探花的恩师。”
他终于明白李家的后人为何不能动君愁予的原因。
那声音又叹了口气:“我们发现君愁予的目的时,事态已不能控制,幸好卓东来能一直暗中培植势力,与他抗衡,所以卓东来和司马超群绝不能死。”
“如果我非要过去呢?”
“我知道萧大师给你的箱子是一件举世无双的武器,我也知道你很想用这件武器试试是不是能接住小李飞刀。所以你不妨全力出手。”
这句话一说完,小酒馆烛光一晃,一个颀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这一瞬间,把箱子的人的手也忽然动了,以一种无比灵巧迅速的手法,打开了箱子上的机簧,箱子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但他忽然就不动了,他的全身都已僵硬。
箱子还是那个平凡沉旧的牛皮箱子,但现在箱子的机簧上嵌着一柄薄薄的飞刀,就像它原来就卡在那里似的。
没有人能形容这柄飞刀的速度和力量,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小酒馆的那个人是怎么样发刀的。
这柄刀能在他打开箱子的刹那间切断机簧,也一定能切入他的咽喉。
他出道二十年从未败过。
但今晚一败,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
李寻欢虽已死,但小李飞刀却犹未死,这已是一个神话。
他是不是还能从箱子里,找出破解神话的方法?
提箱子的人看着自己的箱子,他的精神和魂魄就像都被吸入了箱子。
小酒馆中的灯已熄。
长街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