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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在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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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高楼上,寒风呼啸。
这里没有乐声没有歌声,也没有人笑,没有人哭,没有酒,也没有泪,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
玉疾尘依旧坐在他那张并不舒适的白玉榻上,君愁予正站在玉案后。
“此次共邀三十人,应约者三十人,无一缺席。”
“这个江湖,已经没有了血性。”玉疾尘的语气异常冷淡。“如果这是你希望造成的结果,那我们无疑已经成功了。”
君愁予目中忽然流露出痛苦之色,他捂住胸口:“血性?义气?这是江湖中最多余的东西,我不会让我的悲剧再这样重演。”
玉疾尘凝视着这个以睿智著称的老人:“我知道。”
君愁予抖抖索索的从怀中了取出一瓶药,从里面倒出一粒,想了想,又再倒出一粒,吞入口中,才缓缓舒了口气,整个人忽然又像容光焕发,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玉疾尘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还有多久?”
君愁予想也不想的回答:“十天。”
玉疾尘的冷眼中竟然有一丝悲悯同情,如果被别人看到,一定也以为是错觉,谁都知道玉疾尘的心比血还要冷,又怎么可能对别人有同情悲悯之情。
君愁予没有去看玉疾尘的眼睛,珍惜的收起玉瓶。
玉疾尘忽然又问:“你把玉剑堂十五个高手都调集去杀司马和卓东来?”
君愁予点头道:“没有见到他之前,我确是想把他和卓东来收归已用,但今夜一见,我知道我非杀他不可。今夜你虽在宴上折了他的剑,也折了他的气势,但我看得出他绝非屈居人下之人,何况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玉疾尘道:“那卓东来呢?”
君愁予道:“此人大才,惜无用处。”
玉疾尘微讶道:“既是人才,又岂会无用?”
君愁予叹了口气:“人才亦有大小高下之分。小才之士,或可富甲一方,或成高官显贵,或称侠行义于世。大才之士,或成一代宗师,或能安邦定国,或以文章才情称著于世。就像寻常的柴薪,平常可用以烧火取暖,但若是一栋巨木,则无所用。卓东来就是一个不能为人所用的人,只怕这世上无人能用他,用得起他。用不了的人,对我们来说就是没有用的。”
玉疾尘问:“那司马超群又如何能用他?”
君愁予的眼光悠然深远:“只怕不是司马超群在用他,而是……另有原因吧。”
玉疾尘冷冷的问:“难道是他在利用司马?”
君愁予摇摇头,深思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年轻人,他好像隐藏自己已经成了习惯。而且,他的行踪十分诡秘,我派人调查过,他有时会连着几天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当他再出现的时候,无论怎样艰难危险的处境,都一定能成功化险为夷。还有他走路的姿势……”
“走路的姿势?”
“能走得出这样的脚步,必得长时间的苦练才能走得这样自然从容,而卓东来出身贫贱,这步法必是源于少年时的苦学苦练,卓东来为什么要花这样大的精力,其中必有很特别的原因吧。”
君愁予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长安城,一处不知名的所在。
一座荒芜的废宅。
废宅深处,有一间最隐密的地室,活在这世上的人知道这地方的,不会超过三个。
凄冷的雪夜,室内温暖如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种无比风雅和悠闲垫着毡毯拥着狐裘坐在锦榻上,一双眼睛不时闪动着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穿着银色长裙挥动水袖翩然而舞,嘴里还在轻轻为自己数着节拍。
她脸上虽然还有些稚气,但她的舞姿却无比轻盈灵巧,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
就像一只把春天带到人间的蝴蝶。
老人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跳舞的女孩子,渐渐面色有些沉黯,最后勃然大怒,手里捧的一个杯子就扔了出去,正打在女孩子右颊上。
女孩子细嫩白皙的脸立时肿起一块,她捂着脸退后几步,惊惶的看着老人,似乎对老人有着莫名的畏惧:“义父。”
老人笑了,似乎对女孩子惊慌的表情感到很有趣,但却骂道:“长相思是这样跳的吗?你这样跳,只会让那些男人色眯眯的盯着你看。那小狼崽子教你跳这种舞,八成想把你卖到青楼去。”
女孩忍不住道:“东来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老人瞪了她一眼:“他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一定是想闷死我们,才把我们关在这种鬼地方。”
“不是,东来哥哥说,他要去做一件大事,怕会有危险,才让我们先躲起来。他还一定要我学这支舞,这很重要。”她美丽的大眼睛不安的看着老人,小心冀冀的求教道,“义父,您能不能教我,怎样才能跳好这支舞。”
她虽然对这个喜怒无常的老人又敬又畏,但她知道这个老人的智慧学识绝对能令人受益无穷。
老人像在出神,眼里带有一种奇异的光芒,一种温柔缱绻柔如春水的眼神,却又混合着无限的缠绵哀怨心碎伤感,他问女孩:“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长相思?”
女孩点点头,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这首歌她几乎已能倒背如流了。
老人却喃喃道:“你不会懂的,因为你还不知道情为物。当你能真正懂情的时候,你的舞姿才会有情,才能理解长相思的精髓,到那时,你才会成为天下第一的舞者。”
暖阁厢房里,司马超群想起了卓东来,他不知道卓东来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就在这里的某个房间里,他也不认识这里的路,但与席的二三十个年轻人中,他至少认得七成,而且还与其中的几个交好,他想先去找人问问。
然后,他再回来找这个熟睡在房里的女子。
司马超群正想开门时,一个身影已如箭矢一般射入房中,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已转身的司马超群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回过头来。
“东来。”司马超群怔了一下。
掠入房里的人却是卓东来,狐裘大氅上沾了几点血渍,他的手中刀已出鞘,那柄刀镶珠嵌翠,冷冷的刀光中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和骄傲,极尽繁复华丽的装饰,正是武林中最有气派的鱼鳞紫金刀。
司马超群惊问:“你和人动手。”
卓东来点点头,沉声道:“是玉剑堂的金剑银剑,我杀了他们才逃到这里。以我的估计,君愁予派来的人绝不只他们。”
玉剑堂是白玉京训练杀手死士的地方,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都已身经百战无数次的死里逃生,他们的武功经验智慧和杀人的手段无疑都是一流的。
他们杀人,也从未失过手。
司马超群却毫不动容,甚至还笑得出来:“君先生倒看得起我们。”
卓东来的眼神闪过一丝欣赏,微笑道:“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收服你,因为你本来就是个英雄,因为你是司马超群。”
赴宴本来就是缓兵之计,赢得喘息的机会,但如今情势急转直下,司马超群看着卓东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绽出光芒似的:“好,东来,我们一起杀出去。”
他打开房门,临走前却又忍不住回顾了那女子一眼。
然后他看见一道刀光闪电似的落下。
卓东来忽然在他身后出刀,一刀便斩下了那个女子的头。
美丽的头颅却像依旧沉睡,依旧妩媚,没有丝毫痛苦害怕,一瞬间,她在睡梦中就失去了生命。
“东来。”司马超群惊呆了,他抓住卓东来的手,震怒的道:“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是无辜的。”
卓东来冷冷道:“她是玉疾尘的侍妾,我们既然要逃出白玉京,就要杀人,杀她就更能制造混乱,我们就能趁乱而出。”
司马超群怒色稍平,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矛盾挣扎,他知道卓东来说的是对的,但在感情上,他却无法面对。
何况那女子在前一刻还与他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卓东来却能了解这种感情:“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我绝不能把她留给你,因为她一定不会对你忠心,我也不能把她留给玉疾尘和君愁予,因为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们一定会用她来要胁你,所以她不能不死。”
司马超群默然,然后他说:“东来,我们走吧。”
白玉京第一楼。
寒夜中的高楼依旧矗立。
君愁予和玉疾尘隔着一张玉案,一坐一立,敞开的轩窗外黑暗如漆。
忽然间,在如漆天幕中,一朵灿烂的金花盛开在天空。
这是白玉京的警讯。
君愁予皱眉道:“这帮蠢才,卓东来一定是知道我要杀他和司马,所以要制造混乱,才好逃走。司马超群和卓东来已是囊中之物,这下一乱,可就让他们变成漏网之鱼了。”
玉疾尘问:“为什么?”
君愁予道:“白玉京人多势众,这次大宴从各地调集的人手更多,司马和卓东来只要稍作乔装,就可以扮作白玉京的人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了。”
玉疾尘微有些笑意:“你放心,他们走不了。”
君愁予看着玉疾尘,他有时候会觉得玉疾尘冷淡得已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而白玉京只剩下他自己苦苦支撑,但在他撑不住的时候,玉疾尘又总会及时站出来扶他一把,不让他倒下。
站在这座高楼,他掌握着全江湖最大的权力,但有时候他又会以为这只是一种错觉,不管白玉京和玉疾尘其实都不在他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