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剑]风雪满长安》蒸鱼

5、长相思

　　白玉京。

　　那片繁华富丽的宅院楼阁后，是一片广阔华美的后园，在后园最偏僻最黑暗的角落，有一间低矮的柴房。

　　吴妈抱过一捆柴禾，一支支的木柴投入灶中，灶中的火又渐渐燃得旺了，不时炸出一篷火星，但阴暗低矮丑陋冷冰的小屋也显得温暖了许多。

　　寒风从窗隙中吹入，隐隐带来远处的歌声乐声，那是贫穷困苦的人们永远也梦想不到的奢侈欢愉。

　　在屋角深处，铺了厚厚的草席，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毯子裹着一个女人。

　　她长发蓬乱，形容枯槁苍白，削瘦的面庞显得一双大眼睛迷乱痴狂。她痴痴笑着，不住的念诵着一首歌：“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凄凉的歌声中，吴妈叹了口气，摇摇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吴妈开了门，一个提着竹篮的女孩子就如一只兔子窜进屋里，吴妈随即掩上了门，接过女孩手里的竹篮：“小盐，这么冷的天，难得你还能过来看你姐姐。”

　　“姐姐怎么样？”小盐搓着手跺着脚。

　　“婉儿姑娘今天精神好了点，刚刚还喝了一点汤。”吴妈安慰着。其实婉儿自从疯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好过。

　　小盐道：“谢谢吴妈，姐姐就由我来照顾吧，你也早点休息。”

　　吴妈陪笑着告辞，临走时，她忽然觉得小盐似乎与往常不一样，直到小盐关门时，她才注意到小盐的发上系了一条白绫。

　　屋里只剩下小盐和婉儿。

　　婉儿还在唱着那首歌：“……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小盐走过去，跪在她身边，为她梳理乱发。

　　“姐姐，娘死了，今天死的……可是我没有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是不是很不孝……姐姐，你以前老骂我是疯丫头，如今你真的疯了，你现在还有什么烦恼吗？……你还在想他对吗？不管他怎么样对你……”

　　小盐为婉儿系上一条白绫时，忽然怔住了，婉儿依旧痴笑，但已泪流满面……

　　华丽温暖的厢房中没有点灯，司马超群猛然推开窗户，让如刀的冷风割在自己的面上和胸膛上。

　　一个娇小的女人裹着红绫被睡得很熟，司马超群回过头，床上的女子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个荒唐的梦境。

　　他只记得见过玉疾尘之后，喝了很多酒，酒宴之上的客人都醉了，纷纷被侍从和舞姬扶去歇息，他自己也渐渐神智模糊，心中像燃起一团火，越来越热似的。

　　但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摇摇晃晃的推开席案站了起来：“东来。”

　　他看到了卓东来，但卓东来并没有伸手扶他的意思，只是随手抓过一个妖媚的舞姬推入他怀中。

　　他自然而然的扶住她。

　　卓东来和舞姬把他扶入一间厢房。

　　之后的事情，就像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他的理智完全被击溃，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昏暗中，长发掩住了她的半边脸。

　　直到现在，他甚至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酒里都被下了药，白玉京一向或以药物或用美色役使天下群雄，也知道卓东来是为他好，药力若不能渲泄，他必死无疑，但这次无疑是他入江湖以来做得最错的事，也许更将成为一生的污点。

　　可是无论对错，他都已决心对这个女子负责。

　　风吹在身上渐觉冷意，在这样孤清寂静的夜里，他蓦的想起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

　　东来呢？东来去了哪里？

　　寒风呼啸着刮过后园的枯树，最后一片枯叶也凋零下来。

　　卓东来踉踉跄跄的走在园林中的小径上，虽然是滴水成冰的寒夜，但他的额上却布满细细的汗珠，双颊也有一种异样的嫣红。

　　药力已经发作，他已很难保持清醒，以至于把司马超群送入厢房之后，他却迷失了道路，闯入这片巨大的后园。

　　黑暗中隐隐有灯光透出。

　　卓东来下意识的寻光而去，发现一间简陋的柴房，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推开柴扉。

　　“公子。”里面一个粗衣布袄的女孩子站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出一副认得他的神情。

　　小盐做梦都想不到他还会再见到这个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交集。

　　他是贵胄公子，注定卓绝不凡，而她只是一介贫女，茫茫世界之中，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站在夜风中，披着白狐裘的大氅，带着冷意寒气闯入小屋中，当他关上门时，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看清了屋里有一个昏睡的病人和一个发上系着白绫的女孩子。

　　看着卓东来回手掩上房门，小盐不自主的护在姐姐身前，她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看着卓东来异样的神情和眼神，小盐失声道：“你中了夕颜？”夕颜是一种药，小盐听姐姐说起过。

　　“夕颜？”卓东来一手扶着灶台而立，目光灼灼的盯着小盐。

　　“你是谁？”

　　“我叫公孙小盐，我可以救你。”小盐的脸有些苍白，她能感觉到这个有着一双锐眼的男子内心的杀机，“只求你不要伤害我姐姐。”

　　卓东来不说话，小盐轻轻看着他。

　　她也没有再说话，很多年以前，她做过一场这样的梦，梦里的人带着彻骨的冷意，和淡淡的眼睛，依稀就像他的样子。

　　小盐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静静的小屋。

　　小盐静静的系好衣服，令卓东来也不觉诧异起来，经历了刚才的事，这个女孩子竟然这样平静。

　　烛火已熄灭，烛泪已流干。

　　灶中的炉火映在小盐平凡无奇的脸上，几乎有一种奇异温暖的光辉。在她的手臂上，有一道可怕的突出的枯骨，掩在衣袖里。

　　卓东来看着她，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眼色。然后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小盐看着他的背影，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杀她。

　　她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

　　有时候，让一个人活着，比让他死了更痛苦。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要看到别人的痛苦，自己才有勇气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