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沙穆]梦菩提》天利子

6、2.3 龙神泪·苍龙啸

　　2.3#苍龙啸

　　我能看到，我始终走不出这片湖

　　我从未如此憎恨这天眼之力，能将这种绝望看得这么清晰

　　穆做了个长长的梦，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都来得生动而真实，他甚至可以看清楚梦中人的每一个表情。

　　苏兰特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跳着祷雨舞。完全不同于华梓御也半吊子的水准，他的动作流畅而优雅，神色凛然而庄重，当时的他还未曾动用天眼之力，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瞳漂亮而祥和，高贵而神秘，仿佛他天生就该是神子的托身。在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中，龙神降临，通体银白，龙爪上是浅金色的光，淡蓝色的眸子像那氤氲的湖水，它周身缭绕着淡淡的浅蓝色的水气，姿势舒展而威仪，像梦一般美丽的形态。

　　穆瞪大了眼睛，然后他看到了龙身深处幻化成的人形的男子，淡到近乎透明的头发和皮肤，眼睛却是浅浅的蓝，微微上挑的唇角微含着一丝笑意，就这么不近不远地望着苏兰特。

　　台下的人由于距离的关系肯定没能看到，但从苏兰特惊讶的表情中，穆肯定他也看到了对方。这大概是苏兰特与龙神的第一次相见。

　　再走近一步，他看到苏兰特与龙神在花下畅饮，他喝醉了，嘴里喃喃着：“朱利安，我喜欢你……”龙神笑了，眼里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原来这条龙还有名字，穆有点好笑地想。

　　再走近一步，可以看到他们两人去看灯展去逛鸟市，他们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亲吻，看到苏兰特偶尔会盯着高贵的神祗发呆，在被对方发现之后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穆皱了皱眉头，都是近些年的回忆，他究竟闯入了谁的梦境？

　　他绕过这一层梦境，走过一道道混沌，走进更深的地方。他看到了苏兰特躺在床上蜷成一团，他的身子不断地抽搐，神色十分痛苦，他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像是在不断呜咽的小动物。穆握紧了拳头，心下十分不忍，这时候一个白色的人影挨了过去，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额头，他想那人的手指一定是冰凉冰凉的十分舒服，因为他看到苏兰特的身体渐渐平复，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来。那人看他睡熟，才捡起地上的杯子嗅了嗅。“砰”的一声捏得粉碎，脸上是肃杀的神色。

　　他冷汗津津地往前走，之后看到的苏兰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被关在院子里很少能出去走动，偶尔出门也是有好几个护卫跟着。龙神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出来陪他解闷，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反倒多了起来。他们有时静静地在午后的凉亭里晒太阳，一坐就是很长时间，在梦里时间的流速是由穆控制的，但不管他怎么加紧步伐，看到的都是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的样子。

　　终于在他有点发腻地感叹着怎么像夕阳红的爱情时，他看到了让他吃惊的情景……

　　他看到苏兰特跟那个美丽的神祗在院子里缠绵……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幕天席地，抵死交欢……他的脸噔地红了……这时候的苏兰特急促地呼吸着，有点像续不上气的样子。龙神低头吻着他的额头、鼻梁、唇角、下巴，再滑到脖子，苏兰特的皮肤想染上了月色的光晕，他为他彻底打开了身体，化为最柔软的丝绸缎子。龙神伏在他耳边不知说着些什么，突然苏兰特猛地弹起腰，十指紧紧地抓着龙神的手臂，一瞬间的绷紧后他重重地摔回一堆衣物中。短暂的失神间穆听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朱利安……”

　　天地之间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穆回过神来的时候，感到自己像打了一场仗一般，背上的衣服全部湿透。他不敢再看，赶紧转身往前走。

　　最后，他来到了一个小阁楼下。推门而入，满眼尽是苏兰特的画像——苏兰特笑着的样子、赌气的样子、害羞的样子、睡熟的样子……

　　他想自己知道这是谁的梦境了，那个痴情的龙啊……穆很高兴，为苏兰特感到高兴。他突然在墙上看到了一幅画，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卷着裤脚在湖里捉鱼，弯弯的眉毛下一黑一蓝的眸子，那是小时候的苏兰特。

　　你怎么会知道他小时候的样子……穆将手放在那张画上，用力一拉，整个阁楼就像一块柔软的布，在他手下呼啦啦地裂开了一道口子，重新展现在他面眼前的是龙的记忆。

　　少年时的苏兰特偷偷跑到湖心摘莲叶，却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岸上的有人大声尖叫，有人跳进湖里救助，也有小船奋力地划了过去，只可惜湖面太宽，鞭长莫及。待人们都以为那孩子没救的时候，湖心的水慢慢搅动起来，一道长长的白色影子载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出湖面，伴起的是一道巨大的水浪，激荡千尺，阳光落在它的鳞片上，银光闪闪，气势非凡。人们都被这壮观的画面惊呆了，穆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九歌河伯》中的诗句：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原来你竟是在这么多年前，便开始守护在他身边了……

　　穆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那个白衣人站在他的眼前，手里托了个蓝色的水球，水球上还映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穆顿感亲切，伸出手笑道：“让我走进你的梦境，借以追寻我的气息，这可真是个便利的方法，龙神大人。”

　　“叫我朱利安吧，”朱利安握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拉起来，大概是在梦中有过交流的关系，他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几分亲切感，“你也不错，竟然撞破了我的四重梦境……”

　　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掩饰过去，毕竟撞见人家的隐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朱利安倒是不怎么介意，神色自然地在前方给他引路。

　　“朱利安，你可知沙加在哪？”

　　“你说的是那个金发的少年吗？他应该是被另一拨人带走了，我先送你回苏兰特再去找他。”

　　“谢谢你！”穆感激地说，“是苏兰特让你来救我们的吗？”

　　听到这话，朱利安立刻想起了那个倔犟的恋人，宠溺地笑起来：“是啊，这可是他都一回对我提出要求……”

　　穆望着朱利安，心里颇有几分羡慕。

　　路上，穆想起了临安数月来的干旱，问道：“你为何不与华梓家的其他人缔约呢？”

　　朱利安冷笑：“那些人？连祷雨辞都唱不对还想和龙神缔约？我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佩服起沙加惊人的预测力，这年头，神仙果然都是很讲究排场的……

　　“更何况，对我来说，真正的誓约人只有苏兰特一个。若不是那孩子心软反对，那些伤害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话说得急，但穆却是一字不差地听去了。

　　“那临安的百姓怎么办？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这一回，龙神沉默了很久。

　　穆看到苏兰特的时候，他正站在房间里不知在写什么，朱利安在院外便停了脚步，把穆让进房间便转身去找沙加了。穆一进门正迎上苏兰特抬头。

　　“穆？”苏兰特用唇语问道。

　　穆一边应着一边把门带上，拖了张凳子坐到苏兰特对面，“朱利安救我出来的，他去找沙加了。怕你担心，就没有进来。”

　　苏兰特蹩了蹩眉，刚想说什么，便被穆用手遮住了双眼。

　　“你什么也别问，朱利安让我带了东西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完，仅用右手遮住了苏兰特的左眼，左手伸到怀中掏了一阵，伸到苏兰特眼前说，“拿去。”

　　苏兰特一怔，并没有拿手去取，反是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做出了接捧的姿势。

　　穆收回手，悲哀地望着苏兰特。好一阵，他十指张开，伸到苏兰特眼前晃了晃道：“我骗你的，什么也没有……你的天眼，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苏兰特又是一怔，做了了口形问：“你怎么知道？”

　　“苏兰特，不累吗？你明明能说话，却拼命地打手势做唇语，不累吗？”

　　这回苏兰特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明明已经将自己的喉咙治好了，为什么不夺回少主的位置呢？你忍心临安的百姓继续受苦吗？若是你不愿手足相残，大可一走了之，这天大地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让你落脚的地方？华梓家纵使势力天大，又怎会费尽心思追杀你一个失去声音的降神使？何况出了临安，你对他们根本就不再有半点威胁！你留在这里只会让他们提心吊胆，处处提防。他们在这井水里放了化功散来对付，废你天眼。你明明知道，还是每天不设防的喝！苏兰特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穆越说越气，干脆扯了苏兰特的衣袖逼他招供。

　　苏兰特听着听着，原本慌张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移开了穆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清了清嗓子说：“若我能够说话，叔父必不肯放过我，我既不想对付他们，又不愿离开……很矛盾对不对？但至少在这里，我还能见到他……我知他一直以来觉得亏欠于我，或许我只是想利用他的恻隐之心，将他绑在我的身边。而这天眼之力，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了倒还清静……”

　　“……你是觉得无所谓……那你可曾想过，连仅与你有几面之缘的我都能看出你的异状，他与你相处整整三年，又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呢？你的声音和眼睛，你以为他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说得苏兰特浑身一震。

　　当一个人在你心痛的时候为你心痛，在你已经不痛的时候继续铭记了你的心痛；当有一个人看透了你所有的心思，却依然装作毫不知情地成就你自以为是的体贴时，你认为这还仅仅是一种恻隐之心吗？只是这句话，穆没有说出口。

　　穆还想问问苏兰特天眼之力的事，便听到门外有动静。推门一看，是朱利安回来了。

　　“我没找到沙加，思过崖上有打斗的痕迹，他大概已经被人带走了。”

　　穆听到消息时，耳朵里轰的一声响，心乱如麻。苏兰特稍微镇定地握住穆的手，示意朱利安继续说。

　　“我问出有人带了瑞王的令牌来领人，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瑞王？苏兰特努力地回想这个名字，他记得叔父和哥哥提到过，说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在外游学多年，回宫不久便封了爵号，俊美非常。传闻他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在情绪变化的时候瞳孔会转化为彻底的黑色……这样的人会和沙加有什么交集……等等，外出游学多年，有一双颜色会变化的眼睛，苏兰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难道是他……

　　将这其中的因果联系起来,苏兰特越来越笃定心中的想法，是了，如果那个人是瑞王，便可以解释他三年前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苏兰特拉了穆方欲细说，却发觉穆的神色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院外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那在酒楼里见过的平阳王世子和华梓御也，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华梓一族的现任当家，苏兰特的叔父华梓炎夜。

　　“阴魂不散！”穆的脸色一沉，转过头对苏兰特说，“看来这一次你必须得跟我一起走了。”

　　朱利安却笑道：“排场很大嘛，一整队铁骑兵，真是给足了面子啊～～”

　　华梓炎夜不紧不慢地对苏兰特道：“苏兰特，你那个朋友冒犯王族，本就该听候世子殿下处置，你一再阻拦实在有失我们华梓一族的体面！叔父念你年纪尚轻，不与你计较，你还不快过来！”

　　苏兰特不摇头也不点头，直直地望向华梓炎夜，没有移动半步。

　　“混账！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都给我拿下！”

　　“谁敢！”一旁的朱利安说话了，略微低沉的声音听在众人耳里竟有种无形的压力。

　　“你是什么人？”华梓炎夜最先回过神来，稳了稳呼吸问道。

　　朱利安闻言乐了：“就凭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立刻带了你的人滚出去，否则我会让你们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

　　朱利安刚说完，众人便感觉到心脏一紧，空气像被人揉搓着一般，沉甸甸地挤压在身上。苏兰特悄悄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服，换来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妖孽，别以为我们怕了你。”华梓炎夜气得全身发抖，骂道，“苏兰特，你若执意与贼人为伍，也休怪老夫不留情面！”说完他向世子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那世子早已被方才朱利安的气势吓得丢了半边魂，被这么一提醒才回过神来。他抖了抖手大声叫道：“拉弓放箭！给本王将这三个妖人射成刺猬！”

　　围墙之上立刻打上了一排弓箭，拉弦、满弓，牛毛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三人飞过来。穆感觉自己就像在看慢动作，他甚至可以听见箭头刺破空气的声音，一节一节地，在离他们还有三尺的地方，撞得粉碎。

　　一道水蓝色的透明屏障挡在三人面前，而朱利安的身后慢慢浮现了水龙真身，这个人，要发怒了……

　　“原来你是龙神化身……”华梓御也讶道，旋即表情扭曲地瞪视着苏兰特，“我还道为何三请龙神都请他不到，原来不是我的缘故，而是龙神早已成为你囊中之物！二弟真是好手段，这好皮相还能这般利用的！”

　　苏兰特听他如此一说，两上一白，却又反驳不出任何话来。穆听他说得难听，激了，抓起桌上的杯子便往他身上招呼去：“华梓御也你别含血喷人！”

　　华梓御也侧身避开，讥笑道：“我只不过说出了事实，公子你又何必如此不平，莫非你也对我这二弟有意？这便难怪了！”

　　“你无耻！”穆气得浑身发抖，他想若是沙加在这里，肯定不会容得对方说话如此难听。

　　“谁无耻心里明白！”华梓御也毫不示弱。

　　“没错，谁无耻心里明白。”朱利安隔开了穆的视线道，“你，华梓御也，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心里明白。”

　　那边一瞬间便沉默了。

　　双方都在僵持着，没有人注意到有人从院子里跳了出去，又匆匆地回来。

　　华梓炎夜抱了一张古琴站在众人面前道：“龙神，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朱利安看到古琴，皱了皱眉头。

　　“看来你认得它。这是历代龙神与华梓的缔约之物，我们华梓一族世世代代侍奉龙神，付出的代价便是一族的绝对服从。同样，龙神也必须回应我等召唤，永保临安风调雨顺。龙神你违背约定在先，不会忘了这戒神琴吧！”

　　这回不仅是朱利安，连苏兰特跟穆都跟着变了脸色。

　　华梓炎夜五指在琴上一拨，穆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谁知什么声音都没有，刚想大肆嘲笑一番，却见朱利安痛苦地按住心口跪在了地上。

　　“这琴是用先代龙神的龙须所制，其上涂了龙神和我们华梓先祖的血，只对缔约者有用。苏兰特，你是不是也感到很不好受啊？”华梓炎夜笑眯眯地望着苏兰特，问道。

　　穆听他一说转头朝苏兰特望去，只见他勉强撑着桌沿，面色惨白，冷汗淋漓。

　　“不过龙神应该更不好受吧……这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还是对龙神比较有效啊……”华梓炎夜笑着又重重地拨了拨琴弦。

　　朱利安眼睛瞬间睁大，一口血喷了出来，白色的血液，涂了满地。

　　“朱利安！”只见苏兰特扑到朱利安身边，用袖子擦着他唇边的血渍，六神无主。

　　“原来你一直在欺骗我们，你的喉咙根本就没事!”华梓御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被蒙在鼓里的认知让他感到十分难堪。

　　苏兰特闻言慢慢地抬起头来，雾蒙蒙的眸子里早就没有焦点，此刻更黯淡得像死灰一般。他吃力地伸开手，很慢很慢：“是苏兰特骗了你们，该死的是苏兰特，你们要这条命，便取走吧……求你们不要伤害他们……”

　　他慢慢地低下头，扳开朱利安紧抠住地面的手，一根根手指地展开，再把自己的手握上去，十指交叠，紧紧地握住，像是要分担他的痛苦一般。

　　“这成何体统！简直败坏家风！你们要做那苦命鸳鸯，老夫就成全你们！”说罢一掌拍在弦上——

　　“砰——”的一声，琴弦尽断。

　　朱利安实在熬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随后身子便开始抽搐，白色的液体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苏兰特也五脏俱损，一口血气憋在喉管，连忙用手捂住，实在憋它不住，一滴一滴地从指缝间流淌下来，越流越多，染红了整只衣袖。苏兰特皮肤很白，又穿着素色的衣裳，这一吐血，真真触目惊心。

　　红色的液体滚落到地上，混合着白色的血迹，更觉得刺目，一干人等都有些怔忡。

　　穆趁机丢了个烟雾弹，在众人分神的当口把戒神琴抢了过来，然后点燃了火符，将琴身烧了个干净。

　　华梓御也见古琴已毁，再没有什么能制住龙神，便立即夺了手下的剑，刺了过来。这一剑用了十分的力气，刺得又快又准，穆只听到长剑刺穿血肉的声音，在这压抑的空气中显得那么清晰，一瞬间，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华梓御也显然没料到苏兰特会突然扑过来，他一晃一晃地退了几步，长剑仍然握在他手上，半截剑身已被染红，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尖滴到地上，汇成了一股小溪。穆的眼睛跟这满目的血迹一般，刷地红了。

　　“苏兰特——”穆一把将华梓御也推开。只见苏兰特整个人趴在朱利安身上，背上开了个窟窿，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他素色的长衣上快速地晕开。他依然紧紧地握着朱利安的手，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为什么……”

　　穆听到了龙神压抑的声音，低低地，泫然欲泣。

　　“为什么……”朱利安将身上的苏兰特缓缓地移开，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用灵光按在流血处。伤口太大，血止不住，一直不断地往外冒。

　　“苏兰特……苏兰特……”他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他却不能给他任何回应，只能小口小口地呼吸。不断涌出的身体的血迅速地带走了苏兰特的体温，也不断蚕食着龙神的理智。穆手持护符挡在他们身前，鼻尖是浓浓的血腥味，他不忍回视那两个血湿重衣的人，本都是那么华贵出尘的人物，何曾有过这般狼狈……

　　“啊————”厚重的情绪终于爆发，龙神抱紧怀里的人悲愤地大叫起来。像盘古开天辟地时的第一声石破天惊，地面开始猛烈地晃动，巨大的水柱拔地而起，冲破屋顶，直上云霄。四周的墙壁、窗棱像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发出呼啦呼拉的声音。人们顿时感觉到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浑身的血液像是要冲破皮肤，暴涌出来，有人开始七孔流血，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啊————”龙神的悲愤感染了所有人，他们开始嘶叫着互相残杀，刀光剑影当中，是一片血肉模糊……

　　空气被染成血红，开始缓慢地流动，渐渐地风强加大，形成一环环的漩涡。穆望向漩涡中心的龙神，散乱的长发，血红的长衫，却半点没有折损他的美丽。他仅是站在那里，便散发出雷霆万钧的气势，让穆又想起了梦中初见龙神的情景。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再也不复当日的云淡风轻。恋人的血烧红了他的眼睛，他神色肃杀，宛如地狱里索命的修罗。

　　“我要你们死，一个都别想逃过——”他一字一句地说完，像念着死神的宣判书。

　　穆听到一声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放任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不是什么造梦师，也不想理会什么所谓正义，他只知道，苏兰特是被这些人害死的，他们全部……

　　“朱利安……”一个微弱的呻吟从朱利安怀里传来。

　　“苏兰特！”龙神的神志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连忙握住了恋人的手。

　　“朱利安不要杀人……好不好……”

　　“好！你说什么都好！”龙神把脸埋在恋人的颈窝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穆……”苏兰特叫他。

　　穆连忙握住他的手，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苏兰特吃力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穆手心，断断续续地说：“带着它……到蜀州锦城找阿布罗狄……他能带你……去找瑞王……”

　　苏兰特，你能不能，不要像在交待后事一样……穆握紧苏兰特的手，豆大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背上，越来越多，像断了线的珠子。

　　“下雨了……”苏兰特的脸上露出了小小的笑容，他说，“朱利安，我好累，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好，我带你走……”朱利安抱起他，“我带你到我的故乡去，那里有最美丽的海……等你伤好了我，我们就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到哪儿去……”

　　苏兰特微弱地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龙神转身的那瞬间，穆看到，苏兰特的手，重重地垂落下来……

　　尾声心之泪

　　那一天，天降甘霖，万物重生

　　人们亲吻着大地，虔诚地感恩

　　然人们不知道，那一天，他们永远失去了他们的神

　　而他们的神，失去了心爱的人

　　白光劈过，闷雷滚滚，大粒大粒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外边有人尖叫起来，兴奋的声音刺激着穆的耳膜，不一会儿还响起手鼓的声音，铃铛的声音，还有人唱起助雨歌，欢呼声一阵一阵。他的心口像堵了棉花，浸了水一般，撑得他难受。你们为什么那么开心？你们为什么还开心得起来……你们的龙神都快不在了……

　　穆望着朱利安抱着苏兰特离开的样子，高贵的神祗此刻却微微佝偻了背，在死亡面前，再强大的灵力也回天乏术。红色的血水很快被雨水冲散了，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痕迹。他又想起了救他出来的路上，龙神对他说的话，那声音不大，模模糊糊有点像在叹气。

　　“当我发现自己只想要守护他一个人的时候，我便失去了爱所有人的资格。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但我想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两人的身影越发远了，他望了他们一眼，又望了一眼，像孩子一样地哭了……

　　师父说过：鱼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情冷的生物，因为它们从不流泪。

　　沙加每次都会撇撇嘴表示不屑，之后拉着他悄悄道：小穆小穆，老古董从来不说好话。那鱼儿其实最爱哭了，你看那满江的水都是他们的眼泪……

　　（第二章•龙神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