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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平州这几天简直可以用人仰马翻来形容,原因无它,只因为要来的金国重要人士的身份揭晓了,就是——完颜杲。
      完颜杲他的头衔并不多,只有两个。一,新任的金国都元帅,控制着金国所有兵力,几乎可以说是金国军事最高统治者;二,他是当今金国皇帝的幼弟,在金国实行的是兄死弟继的皇位继承制,所以他已被正式封为“谙班勃极烈”即皇位继承人,简单的说,完颜杲就是现在大金国第二号统治者,将来的金国皇帝。所以当人们知道要来的是完颜杲,大家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完颜杲啊,自平州建城以来,从来没有身份这么高贵的人来过。
      明天就是完颜杲进城的日子,伴随着这一消息而来的还有一道命令,平州包括张觉在内的几个大户人家都要送一个子女入住完颜杲在平州的府邸,向完颜都元帅讲解平州风土人情,以便于都元帅能早日熟悉平州。张子莲的名字也出现在名单上。
      夜已深了,张子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就是有这个毛病,一有什么让人头疼的事情发生,她就开始失眠,哎,有时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定力真是太差了。只是发生这么大的事由不得她不想。完颜杲,这是三个字真正是威震九州,名动八方,可他来平州做什么?平州既不是个大城市也并不是十分富饶,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它是宋辽金三国交界之处,如今辽国眼看就要亡了,以完颜杲这等尊贵的身份又出现在这个地方,张子莲猛得睁开双眼,难道金国准备要开始打大宋了?
      如果金宋开战,金国的胜算定是比宋国要大的多。那是不是应该举家迁到金国内陆去,如果真要搬走怎样说服众人,什么时候搬家才是最合适的时机,“张记”的生意要怎么办?张子莲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大了。
      哎,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眼前的问题是这次完颜都元帅说是招众人入府做客,实际上是软禁众人,让平州的头面人物都投鼠忌器,以防有人会有所行动,她该先想想怎样才能明哲保身。
      话说回来,这个完颜杲也真是厉害,不仅手段高胆子也是够大的,居然敢来如此靠近辽宋的地方,他知不知道他给辽宋人创造了一个绝好的行刺他的机会?听人说完颜杲是金国第一虎将,他十岁就上战场杀敌,之后建功无数,而真正使他名扬天下的是金天辅6年(公元1122)的金辽大战,正是他指挥部队将辽帝赶到夹山,造成现在辽国名存实亡的局面。可他越是厉害,那么想要杀他的人就越多,那他待在平州也就越危险。
      张子莲索性坐了起来,抱膝细细思索着,完颜杲会不会就是那天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个青衣男子?那个男人的眼神够冷够无情,确实有做将帅的气势,如果自己住到他的府邸一定要寡言慎行,他不是自己可以招惹起的人。她走到窗前推开纸窗,看着天上那一轮弯月,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同一汪如水的月色下,平州城十里外的客栈里,完颜杲凝眉视月。深夜练功是他的习惯,只是今夜他却始终没法集中精神。案头放着的卷宗是关于张家大小姐的,集市相遇的那晚就已经送到他手里了。完颜杲走过来展开那张薄纸,不记得是第几遍细看这几行字,真是相当简短而又有意思的东西。上面写着:张家大小姐,名子莲,系“张记”张老爷与夫人唯一子女,幼年时性顽劣粗野,十六岁时向初到平州的郎中白风表白,后平州人皆知白风为阉人,笑之。张子莲失踪一年,据说被送到山东济南府张夫人娘家,归后性情大变,待人随和无争。
      那一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的性子彻底的改变?完颜杲无意识的用指节敲着桌子,这个女子真是有点神秘啊。“子莲,张子莲”,他出声轻念,很美的名字,是她的名字。有些烦躁的推开卷宗,三天了,距离集市相遇的那一天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无论他在做什么,脑海中都会不经意浮现出一双眼睛,张子莲的眼睛,那眼神好像她在为他心疼,而每一次想到这眼神都会让他觉得一种本能的不自在以及一种不由自主的依恋。完颜杲不得不承认张子莲的目光是一把利剑,一下就戳进了他心中最深最软的角落。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也受伤无数,可是从来没有一种伤让他向现在一样无奈又束手无策,他不喜欢这感觉!
      可是让他更不喜欢的是他已经记不得张子莲长什么样子了,她的五官在他的脑海中渐渐褪去,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清晰如昔,这让他越发不确定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天快亮吧,天一亮他们就要进平州,他就可以再一次见到她,看到她的脸,然后逐一去印证自己记忆中她的模样。
      “今夜的月亮真是恼人啊。”

      “这个人长得和白风真像!”这是所有张家人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一大早,全城的百姓都到城门口迎接完颜杲的大驾光临,但是在看到赵迪后,张家人的眼睛就全粘在他身上了。
      “活见鬼了,怎么冒出来一个长得和白风这么像的家伙。” 张老爷使劲揪着胡子。
      “老爷,你小点声,别让周围人听见又笑话莲儿!”张夫人忧心的看着远处的女儿,莲儿和要住进完颜府的其他几个公子小姐站在迎接队伍的前面,不知道她看到赵迪时心里会怎么想。
      “啊,啊,啊!”,张子强是所有人中嘴巴张的最大的,“大姐见过这个男人!”
      “什么?”所有张家人的音效惊人,附近的目光一瞬间都聚集到他们身上。
      “什么时候见过的?” 张老爷压低了嗓子。
      “你大姐反应如何?” 张夫人急道。
      “臭小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张子豪拍着弟弟的脑袋。
      “二哥,那你们见过完颜大人吗?” 张红莲张白莲齐问道。
      张家的两位侧夫人和窦婆婆被挤到外围没有机会发问,急得直跺脚。而张家下人一边忙着用目光杀退那些好奇的向这边打量的平州百姓,一边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了什么。
      “这,这-------”,处于风暴中心的张子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一五一十的乖乖道出相识经过。

      “他果然就是完颜杲!”张子莲打量着浩浩荡荡进城的一行人,随行护卫,侍从,丫鬟还有两位侧室夫人一共上百人再加上几十车用具,这位完颜大人是在搬家吗,还是他要住很久?不是感受不到很多好奇的目光在围着她转,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越是这样自己越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越是要努力让自己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家人为此受到的嘲笑已经够了,她不会再一次让他们受到伤害!张子莲握紧藏在衣袖中的手,将腰板挺的更直一些,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和众人一起向完颜府。
      完颜府原是辽国一个王爷的别宅,后来平州降了金国,这个府宅也就充了公,现在正式成了完颜杲的府邸。完颜府占地极广,内中池塘假山,庭院楼阁一应俱全,几位平州大户的公子小姐分散的安置在不同的地方,除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外每人还另外配了一个丫鬟几个杂役以供使唤,大家在这里可以随意吃喝玩乐,但是未经许可绝不得出府,家人也不许探视。
      张子莲坐在湖心的亭子里,打量着完颜府,这里真的很美,可是再美也只是一个牢笼,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保完颜杲在平州平安的人质,可是想杀完颜杲的人定不在少数,有些人不一定会买这些人质的帐啊。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件披风轻轻加在身上,张子莲回首笑道,”谢谢你,小嫣。” 耶律嫣是完颜府配给她的使唤丫鬟,第一次见到她时,张子莲真是大大的自卑了一场,究竟是完颜杲用人标准太高还是自己太过平常,怎么连一个丫鬟都会有如此沉鱼落雁之姿,雍容华贵之态。她们站在一起不知道的人都一定会以为耶律嫣是小姐张子莲才是丫鬟。
      耶律嫣并不答话,只是点了一点头,默默的站在张子莲身后。
      张子莲继续欣赏完颜府的景色,心中却暗暗佩服。完颜杲不愧是一代名将,连选的丫鬟都是不凡,她曾试着想从耶律嫣嘴里问出些什么,她问一句耶律嫣就立刻恭敬的答一句,但是到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问出来!算了,有时候自己的防心太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稍许显得轻松一些的好。
      没有规矩的伸了个懒腰,张子莲起身打算回房补觉,却被湖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只见两个异族美女还有和自己同来的李家小姐王家小姐再加上一堆下人,众人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西夏打扮的女子是李夫人,女真族打扮的是宗夫人” 耶律嫣看见张子莲打量的目光主动解释着。
      “完颜大人一共有几位夫人?” 张子莲好奇道。天下有女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风吃醋,看情形这儿也在唱这出戏,张子莲又不傻,乐的躲在一边看热闹。
      “除正室夫人外,大人也只娶了这两位侧室夫人,自从大夫人前年去世,大人一直没有再娶。”
      “哦”,张子莲同情的点头,叹息道,“大人真是痴情啊!”娶这么多老婆,哼,活该他的后院不太平!不知道那一个狗屁不通的笨蛋规定妻妾制,存心就是要女人打起来的意思。越是富贵人家这种竞争就越是激烈,完颜杲的正妻将来就是大金的皇后,现在这个位子空着,这两位侧室夫人不争破头才怪呢。
      湖边两位夫人已经将李王小姐打量训诫了一番,虽说两人总是不对盘,但是一致对外的常识还是有的。将两位大家闺秀软硬兼施警告的心惊胆战之后,眼尖李夫人发现了湖心亭中的张子莲。
      “那位应该是张小姐了,姐姐,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宗夫人点了点头,忽然脸色稍变,“她身边站的像是耶律嫣那丫头。”
      耶律嫣?她怎么会在这里?两位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张子莲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她起身整了整衣裙,低着头,福了一福,小声道:“请两位夫人的金安。”
      “起来吧”,宗李夫人矜贵点头道。待她们看清楚张子莲的相貌时,松了一口气,这么平常的容貌,说话和蚊子叫似的,想来爷也不会看中的,宗夫人已经不把张子莲放在心上了。
      李夫人较宗夫人来得心细,她不放心的问耶律嫣:“你怎么会在这里?”
      “总管大人吩咐奴婢来服侍张姑娘的”
      “那爷知道吗?”
      “奴婢不知。”
      张子莲垂首忸怩的摆弄着衣角,实际却在暗中偷笑,今天她问了耶律嫣十几个问题,耶律嫣大都很诚恳的回答:“奴婢不知”,她真是一招鲜吃天下啊。

      已经快到亥时了,完颜杲独自一人在花园散步,此时他心情就如同这月色一般黯淡。他是急切的想见张子莲,那份迫切渴望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可是明显张子莲对他没有同样的心情。今天她在迎接队伍见到他时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吃惊没有惊喜没有任何意思,就是像看一个普通路人一样的看了他一眼,短短的一眼,连看赵迪的时间都长过看他的。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张家的少爷曾把赵迪叫做白大哥,看来赵迪长的是很像白风了。
      晚上的洗尘宴上,张家人做的更是过火,张老爷和张家的两位少爷抢着坐到赵迪旁边,拼命给他夹菜敬酒,奉承的话说的都停不住嘴,拐弯抹角的问他有无婚配。当知道赵迪尚未娶妻时,张老爷的老脸都笑成一朵花了,还问他的八字。要不是晚宴结束,完颜杲估计张老爷就要当场提亲!是他们愁张子莲嫁不出去,还是知道张子莲对白风并没有忘情?完颜杲停住脚步,抿着嘴看着另一条小道上出现的人影。
      张子莲已经两个晚上没有怎么睡觉,她觉得自己都快困死掉了,可偏偏她的坏毛病又发作,她怎么也睡不着,所以只好来花园逛逛,希望逛累了就可以去睡。“师父”,她默默地想,“如果您老人家还在,您一定会笑莲儿,说莲儿是个瞎操心。”
      “谁?”耶律嫣一声娇叱划破了夜的宁静,张子莲只觉得一阵眼花,耶律嫣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爷。”耶律嫣看清楚面前的男人,立即垂手立在一旁。
      完颜杲挥了挥手,“夜迟了,你回去休息吧。”又指指转身想要和耶律嫣一起跑的张子莲道,“张大小姐请留步。”
      逃跑无望了,张子莲羡慕的看着耶律嫣离去的身影,转过身低下头,小声柔弱的说:“夜迟了,我,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完颜杲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的凝视道她,半晌才道,“我不是第一次见姑娘了,所以姑娘这一套可以省下了。”
      难缠的男人!即使始终低着头,张子莲仍可以感觉到他的灼灼的目光,那目光似乎是要将她看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但不介意自己的伪装被完颜杲识破,甚至还觉得松了口气。没有深究自己的感觉,她笑着抬头,回视完颜杲。
      就是这个高不可攀的男人,让第一眼看到他的她感到心痛,这么一个强悍的男人,居然让自己有了那么强烈的保护欲,想要保护他,想要让他不再吃苦受罪!张子莲暗自发誓这个想法谁都不能让知道,要不然她这一辈子会让众人笑的彻底翻不过身了。
      这才是记忆中的张子莲,平淡容貌的反衬下,她的眼睛更为清澈晶莹,似一汪静水,让他可以暂时忘却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不理会官场上的尔谀我诈,只是静静的让自己的心在她的目光里休憩。不,她的眼神是天下最厉害的幻术,一个不留神就会让人迷失,不愿让自己这么快的沦陷,完颜杲抬头望月,“今天的月色很美。”
      “是啊”,张子莲附和着,终究却是没有忍住,将自己的目光偷偷的从月亮放在他的身上。他真的是传说中的大金第一猛将,杀人不眨眼的完颜杲?赏月的他看起来好无害好有气质,就如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一样,就如——白大哥一样。想到白大哥,张子莲不觉痴了。
      “张小姐”,完颜杲回首对上她的眼神,不觉得也是痴了。月色下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银白的月色似一层薄纱轻罩在她的身上,更是添了一种欲诉还羞的缭绕,而她正柔情万种的注视着自己,她的目光就如故乡的春水一样可以溶化掉他,月色下他们就这样望着,谁也不语。
      “完颜大人,对对不起!”率先回过神的张子莲羞了个大红脸,天,她居然将完颜杲看成了白大哥,就这么没脸皮的培养了这么暧昧的气氛,然后把他拿来使劲看个不住。天,张子莲你二十二了,不是十六七的姑娘了,一个老女人像小姑娘一样发春,天啊,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张子莲忙着做完自我教育,才忽然觉得不对。好像刚才这完颜杲也在盯着自己看,他的眼神好像也很羞人。对比一下两人的条件,张子莲当然不会以为完颜杲会喜欢自己,所以唯一合适的解释就是——她眼花了。
      “完颜大人,对不起,因为我刚错将你认为一位故人,所以——”
      完颜杲嘴角的笑容立刻隐去了,原来表错情的是自己,原来她刚才的美丽不是为自己绽放,原来她心里真的还放不下那个阉人!顷刻间糟糕的心情让他的话也糟糕起来:“啊,小姐的故人还真是不少,今天晚宴上令尊好像因为赵迪向你的一位故人都差点向赵迪提亲呢。我在这是不是应该先恭喜小姐,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如意郎君了?”
      勇敢一点,张子莲,六年了,比这难听的话你听的多了,你不是早就刀枪不入了吗?你不是向师傅夸耀过说你可以做到云淡风清吗?怪只怪自己,居然会对完颜杲没有设防,心里总有想保护他的感觉,所以就被他这么戳了一回马枪。张子莲低着头,笑道,“借都元帅吉言,小女先在这里谢过了。”
      “你——”,完颜杲瞪着这个女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伤了她,虽然她笑着,可是他就是知道!他从来不会道歉,这次也不例外,可是他愿意用其它方式补偿她。但她不哭也不恼,还笑着向他道谢,他却心头升起了一股怒火,她连一个让他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
      “都元帅,夜深了,民女要去睡了。”
      “你,你去吧。” 完颜杲终于无奈的说,看着张子莲福了一福,转身踏着稳稳地步子离去。
      今夜注定无眠。

      依照张子莲的完美计划,她在完颜府的这一段时间里要绝对低调,什么事都往人堆里扎。还要做足大家闺秀的派头,说话要像蚊子一样小声,行动要像蚂蚁一样慢,反应要像大象一样迟钝,最好可以让所有的人忽略她的存在。但是以她在完颜府的这两天来看,她印证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来的头一天张子莲就因为她的使女是耶律嫣而备受两位夫人的“关心”,晚上又因为偶遇和完颜杲在花园聊天,聊天的结果就是她决定以后深居简出杜绝一切可能要于完颜杲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一次要她欲哭无泪。
      完颜杲在午饭时节向所有人宣布,“早就听闻平州的张大小姐德才兼备,学识广博,而本帅对你们汉人的文化仰慕以久,所以以后就有劳张小姐做本帅的陪读,为本帅介绍你们汉人博大精深的文化。”
      张子莲发誓,只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的饭就要从鼻子里喷出来了。有没有搞错?让她介绍中原文化?完颜杲就不怕孔圣人半夜找他开打,怒他“欺我中原无人?!”?而且如果完颜杲不反对的话,她可以不做汉人做女真人啊!张子莲心虚地用绣帕捂住脸,状似柔弱地咳着,老天,她实在没有脸去看那几位平州老乡的反应。
      几位平州的公子小姐自完颜杲宣布了他的决定之后嘴巴就一直没有合上。向太监表白的姑娘是德才兼备?张子莲学识广博?还早就听闻?完颜都元帅的情报人员应该全都斩首,这是极其严重的误报军情啊!
      虽然张子莲,平州的公子小姐,两位侧室夫人都不满意完颜杲的决定,但是全都敢怒不敢言。赵迪看着若无其事的完颜杲,微微地笑了。
      所以不管愿意与否,张子莲都成了完颜杲的专用陪读,当耶律嫣通知她爷在书房时,她只能别无选择的向书房走去。
      “张小姐,请留步。”在半路上赵迪叫住了张子莲。
      “赵公子”,张子莲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了,赵迪与白大哥容貌上只有五六成相似,但是他们的气质真是太像了,虽然都是读书人,却都是一幅腹中自有天下事的气度。听说赵迪现在是完颜杲的首席谋事,官拜从三品。如果白大哥不是因为幼年家贫就不会,不会净身,那他一定会干出比赵迪更大的事业。
      “张小姐”,就看她看着自己,然后忽然红了眼圈,以赵迪之聪明岂会不明白张子莲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的微笑着,“我刚才出去办事,遇到了令尊,他一定要我去府上做客,我有事在身所以未能前往,他托我带个好给小姐。”
      “有劳赵公子了”,张子莲的脸这一回彻底的红了,赵迪的暗示,完颜杲的明话,爹的心思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我会有封信要交给我娘,不知到时可否劳烦公子?”
      “张小姐写好了交给在下就是。” 赵迪微笑点头,这张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和她说话真是省事。
      张子莲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却又被赵迪叫住了。
      “张小姐”,赵迪德表情很诚恳,“在下知道这样不礼貌,可是还是想问问小姐,你好像不恨那个人?”他不是是非之人,实际上他每天要处理的是非太多了,实在不应该再花心思像个女人一样打听这些闲事,只是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他赵迪博览群书,出来没有听说过有女子向阉人表白这等怪事。虽然这里远离中原,但是这个社会对女子来说名节始终是大过天的,照理说,女子遇到这种事应该是羞愤自尽,再不然活得凄凄惨惨抬不起头来。可是这位张小姐,除了没有嫁出去,似乎没有什么负面影响在她身上,她面色红润,笑容时时挂在脸上,一点都不在乎。刚开始他以为她在强做姿态,可是两天处下来,才发现她真是不在乎。这个女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赵迪可是真奇了。
      耶律嫣也很好奇,所以支着耳朵仔细听。
      “我不是好像不恨那个人”,张子莲笑了,“我是从来没有恨那个人。”
      “为什么?”赵迪是真的不明白。
      张子莲很少向别人解释,因为解释了他们也不明白,可赵迪是个聪明人,而且他和白大哥又如此相象,再加上这么诚恳的态度,她愿意满足他的好奇心,相信他应该听得懂她说什么。“我遇见白大哥时只有十六岁,那时我很爱骑马,我们这的马场进了一批良驹,野性未驯,所以爹爹始终不让我骑,我年纪小爱胡闹,趁众人都不留意就偷偷骑了上去,结果那马撒野跑到集市上,集市让我闹的大乱,人们纷纷逃命,一个老婆婆吓傻了,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马踏死,那时侯白大哥就挺身而出,他救了老婆婆,没有让我酿成大祸,可是他自己却让马踏断了肋骨。”
      “所以你喜欢上了他?”
      “没有”,张子莲瞄了赵迪一眼,笑道,“我当时觉得他是读书人,说话文皱皱的,拐弯抹角闷死人了。”
      赵迪神情自若,选择没有听见这一句。
      “白大哥那时候也很讨厌我,他说我是个自私的千金大小姐,只顾自己快意,却不顾他人安危。” 张子莲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赵迪看着她,觉得这张普通的脸此时看来却是有一种别样的美。
      “你知道吗,我爹啊,他是极其护短的。”张子莲调皮地笑着,“明明是我的错,可是我本来也是又惊又怕的,白大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教训我,我一急就哭了。追过来的爹一看我哭了,他也不管白大哥有伤在身,他就要打白大哥!好在我娘闻讯赶来,喝住我爹,否则白大哥一定会吃我爹的拳头。”
      赵迪想象着那秀才遇到兵的场面,不由得也笑了。
      “娘请白大哥进府养病,她说白大哥是极有学问的,后来就请他做了弟弟们的夫子,我和妹妹们也可以听他将学问道理。那时候,我才觉得他真是了不起,有一肚子大学问,人正直却也不失豪气,所以剩下的你也都知道了。”
      “他应该早告诉姑娘他的身份,这样就不会让姑娘沦为他人笑柄,也不会误了终身。” 赵迪有些惋惜地叹道。
      张子莲气了,将窦婆婆的教诲抛在脑后,手叉着腰,怒道,“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和旁人不一样才与你费这半天口舌的,原来你也只是一个糊涂虫。他那样你要他怎么对一个姑娘说,他心里是自惭形秽的,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姑娘喜欢他。” 赵迪呆住了,他是为她鸣不平,为什么她现在一幅要吃了他的样子?
      “实际上我说喜欢他,心里,他定然觉得对不住我,心里要比我难受千倍万倍,真正苦的人是他!再者他是,他是那样又怎样?” 张子莲心里一阵绞痛,“他有那样的胸襟,那样的气度,一百个真正地男人也不及他!什么叫误了终身,嫁给一个身体完整可是脑袋空空的男人才叫误了终身!什么叫沦为他人笑柄,想笑就笑吧,我自己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值得我喜欢的人就够了,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你听好了,不知道他是那样的,我喜欢上了他,如果我早知道他是那样的,我还是会喜欢上他!因为我喜欢的不是他的身体,他的皮相,是他的心!”说完,张子莲转身就跑了。
      赵迪,耶律嫣,还有久候张子莲不致出来看个究竟的完颜杲听到这番惊世骇俗却又至诚至真的话都呆住了,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有人可以这么纯粹这么勇敢的付出自己的感情而不求回报!她为白风毁了女子最重的名节,蹉跎了她如花青春,可是她心中悔的痛的却是她的告白带给白风的伤!
      “张子莲,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张子莲躲到花阴下擦干了眼泪,心里对自己今天会这么激动觉得微微有些吃惊。自从跟了师傅之后她就没有再发过脾气。师傅教她要修身养性,控制自己的情绪,六年了吧,这是六年来第一次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她睡得不好,也许是因为自从她进了完颜府事情的发展都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也许是因为,她将脸埋在绣帕中,赵迪顶着那样像白大哥的脸却对白大哥出言不逊。
      “小姐”,耶律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轻轻道,“爷还候着呢。”
      “是啊”,张子莲抬起头,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耶律嫣有点吃惊地退了半步,“惨了,他发起脾气来凶不凶?”
      “不凶,不是,爷从不轻易生气,而且这一次我想爷是不会生气的。” 耶律嫣是练武之人,她知道完颜杲在柱子后面站了有多久,不过话说回来,耶律嫣佩服地看着张子莲的笑脸,这张小姐变脸的速度可真是快啊。

      书房里,完颜杲在练字,张子莲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以偷看他的脸色消磨时间,心里在一个劲地数落耶律嫣,听说她还是完颜杲的贴身使女呢,也太不专业了,主子的脾气都摸不透,难怪完颜杲不满意她把她拨给自己当丫鬟!告诉她说“我想爷是不会生气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完颜杲气的很啊。打从她进来起,他就一句话都不说,不是一言不发的沉思就是神情凝重的写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重要的国家大事。可是要是真的有事就赶快找赵迪或是别人商量解决之道啊,让她杵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想听她的意见,呵呵,她倒是真敢给意见,可是你完颜杲有胆子用吗?
      “磨墨。”低沉的男音打断了张子莲的胡思乱想,确定声音是完颜杲发出来的,而且环顾房间四周也只有他们两人,张子莲快步走到书桌前,太好了,干点什么都比罚站强。
      张子莲一边磨墨,一边忍不住探头看完颜杲写字,他真的是汉人口中的蛮人吗?字写的苍穹有力,可以让一大堆瞧不起女真的汉人羞愧的跳河了,可是看清楚他正在写的诗,张子莲不觉停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对着这诗发起呆来。
      完颜杲并未抬头,只是瞥了她的手一眼,稳稳地收了最后一笔,才直起身,依旧惜字如金地说,“念!”
      “啊”,张子莲回过神,一字一句地念道:
      “太阳初出光赫赫,
      千山万山如火发。
      一轮顷刻上天衢,
      逐退群星与残月”
      “你知道它的出处?” 完颜杲看了张子莲一眼,淡淡地问。
      张子莲低着头,“小女子才疏学浅,并不——”,死了,完颜杲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还挨的这么近,好象一个瞬间,他的鞋就到了她的眼皮底下。他弯下腰,嗅着她身上细碎的药香味,嘴俯在她的耳际,有意无意的碰着她小巧的耳廓,小声但危险的说:“不要再骗我,以后你一次也不要再冒这个险!”
      张子莲猛地后退两步,注视着面前男人邪邪的笑脸,心跳的不能自已。是不是有那些地方不对?他是在挑逗自己吗?那他是什么眼光?以他的长相气质让天下的女人倒贴都愿意,更何况他有如此尊崇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来这里挑逗一个相貌平平学问平平性格平平甚至身材都平平的老姑娘,他的眼睛是不是坏了?还是他习惯以这种方式威胁人,那他真的用对方法了,她以后确实不敢对他撒谎了!
      完颜杲盯着张子莲红透的脸,很满意他一句话的效果,这样在她心中他总算与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了吧。
      “是宋太祖的‘咏初日’”
      “你怎么看这首诗?”
      真的是非常不情愿,张子莲慢慢地说,“宋太祖出身行伍,当时正是五代十国乱世之时,群雄四起,但从这诗的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宋太祖有大气魄,必能一统天下!”眼下的形式和五代十国乱世差不多,眼前的人论雄心想来不会输给宋太祖的,他现在在平州就说明辽国亡国也就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了,那么他诗中的群星与残月指的岂不是大宋和西夏?
      完颜杲盯着张子莲,赞道,“原来你不仅仅易读懂人心,品诗也是行家!”
      “那当然,平州的张大小姐学识广博你不是早有耳闻吗?” 张子莲赌气道。这个完颜杲真是厉害,让她溃不成军。
      “哈哈哈哈哈,是是是,本帅确实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完颜杲大笑着回到书桌旁,又去练他的字了。
      书房又陷入了无声之中,张子莲下定了决心,只要完颜杲一出平州她就要扯着爹的胡子搬家 ,脑海中正在费力的选地方,完颜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不起。”
      “什么?”张子莲不解的看着书桌旁头都没有抬的完颜杲,他再对自己说话吗?
      “昨晚得罪了。”从来不会认错的完颜杲诚心诚意地向张子莲道歉。
      昨晚,张子莲努力的回想,说起来真是羞人,其实她昨晚想的最多的竟然是完颜杲与她的对视,那番对视甚至让她忘了时间的流逝,真的很美啊。完颜杲是觉得那样看她唐突了,所以道歉?
      “昨晚是我先不礼貌盯着您看,要道歉也应该是小女才是,都元帅不必自责。”张子莲实心实意的说。
      这个女人!完颜杲咬牙恶狠狠的瞪着张子莲,他本就因为昨晚伤了她的心而不自在,今天听到她对赵迪的那番话更是觉得自己是个浑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却勇敢的选择她的感情,那怕这感情有悖于世俗,为世人所不齿。别的暂且不论,单是她的勇气就值得敬佩,而他却只是如同凡夫俗子的嘲弄她。所以,他鼓足勇气生平第一次给个女人低头,可是她却根本没有往心里去。想起她刚说的:“什么叫沦为他人笑柄,想笑就笑吧,我自己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值得我喜欢的人就够了,所以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 完颜杲的脸色更黑了,自己在她心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人?
      再狠狠地剜了张子莲一眼,完颜杲摔门而出直奔练武场,他很需要有什么来发泄一下怒气。
      张子莲看着还在摇来荡去的两扇门,心道,“爷从不轻易生气?” 耶律嫣,你确实是个十分不合格的贴身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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