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无可奈何花落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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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三十几年前的冬天，大雪覆盖了无边战场。多少战死的士兵未有墓葬，冰天雪地里去死都不能安然。
她骑一匹三河马踏破荒漠千里迢迢而来，眺望茫茫战场。夕阳西下。山梨花开时，他告诉她大雪飘满杯中的时候，便来这里找他，他带她走。
然而这里除了遍地尸骨，便是皑皑白雪，寒风呼啸。她的双手冻得不得动弹，他在哪里？
传闻梓国得到一对绝世宝玉，玉润如滑，里处还有一丝红血丝，凄凄美美似是谁临死前最后的气丝。此消息传到了晋国，先前晋王以三座晋国城池为求得此玉。梓国君主欣然答应，派遣使者到达到晋国国都。然而梓国最后并没有换得了三座晋国城池，却是玉碎人亡的结局——以晋国方面的说法是，梓国使者使诈将匕首暗藏在呈玉的锦帛里欲行刺晋王。梓国君主听此消息一病不起。次月，晋国向梓国开战。这里面的真相却未有人知道。然而梓国却成了世人唾沫相对的对象，梓国人被骂作背信弃义不守盟约。
夜静之时，不知何人笛声萧萧簌簌。十里长队篝火通明，向着梓国边城冲去。号角悲烈，池城上重石滚落。然而晋国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形影迅速早已通过云梯爬上了城墙，最后翻墙进入边城。边城侍卫全被调往此处拼死抵御。殊不知，晋国早已暗修陈仓。本来晋国驻兵梓国边城外三月没有开战，只是派将士前往冲锋叫阵而已。
如今边城前门被巨木撞开，城内处处失火。流箭纷飞，多少人一夜之中家破人亡。漫漫长夜之中，却是月圆。仿佛这月圆也与离别相反。
他耍的十分好计策，她身边的将士忽而反目。她厉声喝道：“梓国将士脱去铠甲。”
满天铠甲。却仍然有绝大部分身披梓国尖锐的人未脱去。她心中明然。众人拼死护她冲出了阵。
千里清秋冷冷，水随天而去，秋无迹。此厢何处是家乡。前尘风波，多少锦裂开。多少人去了不再回来。
朔云边月，此后为求生路多少人需断臂求生。行行役役，君君臣臣。自古以来，便定了胜者为王，败者贼寇的结局。即便日后青山依旧，细水长流，往事也会随“欸乃”一声渐行渐远被世人遗忘。只有那悠长笛声，替逝去的将士前往家乡。
痴嗔恨念，几尽月下人影萧条，思妇念断肠。
夜未央，风吹襟花，气拂衣袂，月儿如珏不再圆。这天地间，人生生如戏。她将身边的遗体一个个头朝东方，不再害怕，心中满存凄然萧索与重重敬意，她愿他们黎明可以看到朝阳日后新的轮回人生如阳光，不再像今生死时天寒地冻。
她还是没有看见他。她将用衣袖为每一个将士擦干了脸上的鲜血。山梨花早已凋谢。岁月匆匆，他还记得那日他的允诺？
她不信他会违约，挥剑直斩入林，风沙中旧情旧景断断续续。他在梦中英姿阔，扬眉淡看满天烽火。
她猛地惊醒，天际一缕光投来。晓寒轻，晨光朔。
他不知在江边独坐多久，笛声忽叹人生如戏。
“邵颐。”她的脸冻得僵紫，寒风刺骨早已习惯。
他并没有转过头。“子墨，我赢了。”
她像着长天凄然一笑，她的邵颐赢了，然而她的国家却溃了。她说过，他赢了战争她便嫁给他。如今他赢了真的赢了……
他缓缓站起，手中的剑落地，“子墨，你若不再愿意，”他缓了口气，“可以不嫁。”
她踏上三河马，眼角热泪终究暖化了脸。“邵颐，当初只是我年少轻狂。这战争换来的婚姻，让我感到恶心。我不想成为一个用战争与死去的人们做聘礼的疯子。即使你去杀了我的丈夫，一切都回不去了。”
随后她咬着牙转身驰马离去。她在这冰天踏破长冰寻他，最后还是离去。
邵颐从怀里掏出樟木木盒，里面的梨花钗被抛入江水中。
山黎梨花谢何葬，你在何方。
边城恶战，人心惶惶。梓国君主垂危，为了冲喜，子墨少君被许给了梓国大将之子莫谦。
合仓酒，朱红彩缎的喜被、喜枕，凤凰浴火含泪珠。
男子挑起头盖。他叫她，夫人。
人生步入平静，赌书泼墨，岁月静好。她偶尔为他一曲舞，残红翩翩，双影双飞处，只是非故人。
三年安稳地悄然过去。夜晚流萤寂寂。她耳畔红晕点点，她轻轻呢喃，莫谦，我们有孩子了。
莫谦的两旁目光柔和，他理了理她的鬓发。“子墨，为了我们的孩子，忘了他，可好？”
她温顺的像一只猫，不再是那时驰骋沙场寻他千百度的女子。
一枚铜镜中，一道冷清。她的双眼，渐渐湿润。
夜晚慢慢。长风吹入梦中，目光熟悉又陌生。
“你是何人？”少君声音清冷而响。
“晋国质子邵颐。”他不曾正眼瞧她，充满不屑。
“那为何见到少君不行大礼？晋国的人就没有礼数吗？”
他阵阵凝视着远处的晋国方向，“邵颐虽是质子，一生只有一主。”
她挑眉，冷冷道：“那你区区质子又为何入得了这离宫？”
他被“区区质子”所刺到，他转眼看向她，不禁被眼前的女子震住。剑眉凌厉，鼻梁硬挺，眉心中却有一颗美人痣，英气飒飒。“少君不必以‘区区’来叫我。再如何，我也是随晋国三少主来梓国的。我在晋国，是三品将军，追随纪绯后世纪琛将军。”
她听见纪绯二字，心中一惊。晋国纪绯，天下何人不知？据传晋国三分之一的国土都是他一人打下的天地。心中悄然生起敬意，“原来是晋国纪家家臣。少君刚刚失礼。”
他望着这女子，先前一刻还傲气逼人，现在却又十分恭敬。“少君原来也不是十分蛮横。”他未笑，眼中却有流光闪过。
山花烂漫，梓国君主心意盎然欲前往北山狩猎，并且相邀了晋国少主等人。狩猎前，当向天祭祀。
他看着前方祭台上的女子一身淡粉，举起盛满去年梨花酿制的毒酒朝天跪拜。行完礼，她转身欲行下一步，却见他目光熠熠，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望着她。她手微微一抖，酒少些流出。随即她轻弹酒水，边道：“梨花漫漫，长路漫漫。此去此回不留恋。梨花纷纷，愿君多平安。以祭吾天。”
面前的少女一个又一个接过她手中的梨花酒，此生最后得此仙琼，愿去的不再痛苦。此后她们的魂魄不再怕找不到出路，她们是上苍的祭品，上苍的贵人。没有恶灵追逐，没有道士秘士驱赶，不再担忧魂飞烟散。她合上了她们的双眼，抬头时他的目光依旧。
灯火突然摇曳而止。眼前的光景皆付与了这残垣断壁。悄然而过的身影，转不出那场记忆。
竹林篝火袅袅。她策马追寻。铁蹄声踏破春日。月色松松懒懒布在林间。夜色阑珊，星辰淡淡。
他悠然地躺在草虫上，身边虫声鸣鸣。
“我在晋国从未见过女子行猎。”
她拉满弓，眯着眼睛瞄准他的心口，过了好一会才收起。“将军竟然还未归营？”
“少主不也是？”
她翻身跃下马，整个动作轻快利索。
“少主好敏捷的身手。”他淡淡道，手中玩着刚刚捉到的草蜢。
她瞥见拴在树上的鹿，上前一看，忽然惊道：“你竟然能捕道九色鹿？”
他逗弄着手中草蜢，“那又如何？”
她摸了摸鹿，看见它的后腿上被箭刺伤。“九色鹿难寻。寻到九色鹿的人，若是透露了它的行踪，便会遭遇厄运。”
他不信。“只是人编的鬼话罢了。”
他话音刚落，见着她要解开栓绳，匆忙起身拦住她的手。“你放了它也是害了它。鹿一旦占了人气，便会被鹿群遗弃的。”
“但是若你把它带入营中又怎么办？”
他重新拴好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若是厄运，将来只降于我一人头上便可。”
她目光一颤，又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双眼。“如果，我还是也遭遇了厄运呢？”
“那便等到大雪纷飞的时候，你来这里找我。我们一决胜负，若是我赢了，你便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她猛地抬起头，又撞上了那与白天一样的眼熟，她脸微红，犟道：“为何非要大雪纷飞之时？”
他定是在憋笑，耳根子已经涨红。“同是天涯落魄人，当然只有大雪映衬那刻的心情罢了。”
“如此甚好。你做了我梓国的驸马，我定不亏待你。美人珠宝无数，让你不再留恋晋国。”她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终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的直率刚烈，仅凭一个眼神便看的出来。邵颐站起身，摸了摸小鹿的头，“她说你是神物。那么，你可以告诉我，我真的会娶她吗？”九色鹿再如何被人传的神奇稀罕，却终究还是听不懂人话。它只顾侧身躺着隐忍伤痛，眼神里阵阵悲哀，祈求他放了它。他被它的眼神震到，“哪怕鹿群不再要你了你也要回去？”
后来他还是解开了绳子，牵着马离开。
山脚处梨花烂漫，她在等他。“北山到了午夜，便会野狼嘶鸣。你若再待下去，以后的美人珠宝无数可是不再想要了？”她再下意识地往后看看，“你放走了鹿？”
“少君如果现在夜深与邵颐一起回营难道不怕流言蜚语？”
她的马匹带着一支梨花花环。她再如何刚烈，终究还是少女心思。“我虽是梓国少君，”忽而她低下了头，拿起那花环，思量了好久才忸怩地带到了自己头上，“但是他们已经习惯把我看做男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想把花环拿下来，却被他拦住。这是今天，他第二次碰到她的手。
“不要拿下来，这样挺好看的。”
她的眼睛里透着惊喜，又似是在询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觉得我像男的吗？”
他被她忽而温驯的样子逗笑，“别多想。你英姿飒爽，多少女子羡慕不得呢。”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笑道：“我也是这么想。那些人只是嫉妒我而已。”
“我们比赛赛马如何？”
“若是比弓箭，你必定可以赢我，可是如果比这个，”她快速翻身上马，长鞭一挥，“你定是输定了。”
“你使诈！看我今日如何赢你。”
夜已渐深，山林中马蹄声不断。月亮挂在枝头。他们豪笑清愉。过了许久，他听闻无风之夜前方百里处草丛里有声响，觉得不对劲想起方才少君说北山到了午夜会有狼出没鬼叫。“少君，切勿再往前去。”她也察觉出不对，虽然她自小习武，但是却从未与狼搏斗过，更何况这次是狼群。她的额头掺出冷汗，脸色苍白牙关紧咬。
他勒紧手中的缰绳，心里祈愿这时马千万不要有所动静，“想不到这厄运竟然来的如此快。”
她拉满弓弦，“你胡说什么。待我放箭一一射死它们。”
“少君不可胡来。你不知道这狼群里到底有多少狼，如此轻易引来了它们又该如何？”
她心想也是，将箭放回时摸到腰间有着迷弹。“邵将军，我想到办法了。你现在快点爬上树。”
他心想怎么可以让她一个女子单独面对这险境自己爬上树偷生。“少君如果要我上树，请少君一道！”
她冷眼看他，“如果你不想拖累我的话，就按我吩咐的来。”说着，她的匕首已经抵到了他的脖子上。她双手各牵着两匹马，待到他已经爬上了树的时候，她长鞭一挥，两匹马飞快地向狼群跑去。随即自己轻松爬上了树。
“你到舍得送你的爱马去死。”
“难道送你去死？”说完她脸一涨，“这匹三河马虽然从小伴着我，但是感情再如何亲密也是牲畜。”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了那迷弹，交给他，自己转过了脸去，“你快用这个求救。我……我不会点……”
他一怔，原来她是怕他笑她。远处马叫地万分撕裂，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狼群馋饿贪婪的样子毕露无遗。她闭上了眼睛捂起耳朵。邵颐在树枝稀疏的间隙中，向天扔出了迷弹。浓浓的火药味散发。“出来行猎，连求救的迷弹都不会用？”
她抬起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即使没遇到，行猎前也是要学会的。”他看着空中的浓烟，“这么晚，大家定是多已经睡了。会有人看见这迷弹吗？”
会有人注意到这迷弹吗？她心中不知，但是她明白，生死之时，若是人放弃还生的信念就是真的必死无疑了。于是她双眼炯炯有神，她握着他的双手，“我相信一定有人来的。”
她没有猜错。莫谦等了她许久，她都没有回去。傍晚的时候他便已经带人开始从江水那一带开始搜寻。然而却等不到他来，狼群何等狡黠它们看到了这里浓烟滚滚便一起向这里行来。
她慌张着看着树下双双碧色发亮的眼睛，她害怕地身体颤抖。他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挂在她的脖颈上，“少君，我们齐齐遇到厄运。既然如此，即使死了我还是来娶你。”
她摇头，泪水滴到了玉佩上，“我不信这个邪。”
他叹息，突然想一个办法。“你身上有没有火石？”她点点头，立刻掏了出来。他接过火石飞快的磨着，擦出了火花便从树枝上折下一根略细点的树枝将其点燃又向树下扔去。
即便是狼群，也是怕火的。它们其中有的毛都被烧焦，一个燃起一个，星星之火，却让它们痛苦地嘶鸣。然而狼子野心，一拨没了又一拨上来。
“邵颐你听！有铁伐的声音！”她激动地站在树枝上眺望，虽然天色很暗，但是不远处的篝火还是很醒目。带头的人一身银色铠甲，双眉紧皱。
很快，带着火的百箭射向了狼群。狼群一下子即散，不再敢靠近人群，纷纷退去。她忘却了邵颐，飞快地下树，想去找莫谦。
“少君！”她还未反应的过来，便被人猛地推开。她转过身的时候，一匹饿狼狠瞪双眼看着邵颐。她刚想拔剑刺向那饿狼，莫谦就把她抱上了马离去。她在马上挣扎，痛苦地看着后面的邵颐。那狼已经扑向了他，他的右臂被狼扑的似乎是脱臼了根本使不上力。他趁狼撕咬他的下肢时候，左手接过了匕首。留下的兵人正与伤残的狼恶战，有的想放箭救邵颐，却怕箭误伤了他。
他拼着力气与那匹饿狼斗争，鲜血染红了树叶与花瓣。他咬着牙关，想起梨花树下的她面色冷冷地问他是不是半夜不回想被狼吃了，忽而一笑，手中的匕首迅速插入了狼的要害。狼垂死挣扎，便被上前的兵人的长矛插入了体内不再挣扎。他拔出匕首，闭上了双眼。
他醒来的时候，全身依旧动弹不得、寺人欢呼着说他终于醒了。不过一秒，子墨便冲进了营帐中。
“你别动。”她按住他的身体，看着他的伤口殷红殷红的，心紧紧一痛。“是我不好，我不该看都不看就冲下树的。”
他不再像往日一般，神情淡淡，即使伤势严重，他还是尽力扯出了一个笑。“不，那狼隐蔽的好，不关少君的错。”
“你要快点好起来，外面的山梨花开的正美。那天赛马还没有赛完。”
“少君，”他原本想告诉她，他伤病好的时候就要回晋国了，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是，“好，我一定会选个晴朗的日子好起来，到时候我们真正的比一回。”
她看着朱阁外的树影与未开的梨花树，轻轻抚摸着肚子。“邵颐，如果没有那年的战争，或许这就是你的孩子。”莫谦反复告诫她，如果她再喝酒，以后便不许她再骑马。
她的三河马不在了，最后豁出性命救她的邵颐也离开了，骑不骑马不再是她年少时的钟爱了。长夜令人思，千杯买醉浮生梦一场，她愿意。
“你以后定是个女儿，美丽如白雪般的梨花，”她的目光温柔，“做一个柔弱的女子，不要像你娘亲那么固执可好？”
八个月才过，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便耐不住寂寞想要出来了。同是月色松懒的夜晚，这年春风中第一朵梨花迎风而绽。
那一晚，婴儿的啼哭声不断。又是新的轮回，新的开始。她看了一眼产婆手中的女婴，沉沉睡去。那一睡便是三天三夜，寺人见着她滴水未沾，心里惶急。本在塞外驻兵的莫谦听闻立刻连夜快马而来。刚刚要入府邸，一个衣着奇怪的女人拦住了他。
他双眼中厉色闪过，“你是何人竟敢拦我？”
她诡异一笑，“贵府可是刚有一女婴降生？我是东边的秘士，这女婴前世是战死于战场尸体流到了江水的怨魂所投的胎。怨气深重，如果将军愿意，便将她交给我抚养，我收她为徒。”
“我为何要听你这一面之词？”
“妇人住在将军府邸西南方的竹林中，将军可先将那爱女交给我带三天，我敢保证，三日之内夫人定会醒来。”
他守了她许久，心中有一团火在烧。两人十指紧紧缠绕。过来好久，他撑不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莫谦。”
他高兴地抱着她，将那老妇的事情细细讲给她听。“子墨，你不会怪我对不对？”
她的头埋在他的怀里，“怎么会怪你呢。她若真的前世是被我杀死，这我造下的孽，她离我远点也是好的。我不想今生再拖累了她。”
他揉揉她的乌发，“是你想太多了。此后你定要好好休息。边陲战事紧要，我明日便要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