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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东风夜放花千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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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怡睿。”
“阿寅。”他的嘴角微笑。漆黑瞳孔里唤他名字的“少年”翩然站在榆树下,四周的合欢花花香四溢,她澄澈的的双眼也正望着他,眉目虽然清淡,但是一袭月牙色的衣衫似从月宫降临的仙子。
或许有的人,在你的心里并不一定要倾国倾城。因为你喜欢她,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纪怡睿,”她抿嘴笑道,“今天是女儿节,我们去东郊外的暮湖看荷灯可好?”
纪怡睿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小丫头的心思,心里暗自得意了一会,又不忘故意卖关子片刻不语。看到她两只写满了“你一定要答应你不答应我让你去死”的眼睛,又憋不住很久。
他朱唇微启,双眼炯炯有神。“好,我听阿寅的。”
她微震,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去陪她过女儿节……她的手藏在衣袖里绞着衣袖,心想纪怡睿竟然会答应,想着想着就高兴。
“公子要是以前也做事这么爽快就好了。”刚刚说完,突然阿寅眼珠子一转,像只皎洁的小狐狸一样,“额,公子,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你听了以后要忍住,还有——不许说我变态……”
他倒吸了一口气,预感着自己似乎要身遇不测一般。“你快讲。”
“我可不可以扮女装?”阿寅探过小脑袋瓜疑虑着。
他震住,他想过多种她在自己面前公开自己身份的身份,然而却没有一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仔细回想宫中与国内或者府内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越想他越疑惑。
阿寅见他狐疑,以为因此他会生疑心,嗫嚅道:“其实阿寅这么打算是事出有因的……阿寅还瞒了公子一件事……阿寅其实还有一个妹妹,与阿寅走散了多年……”她抬起头见着纪怡睿神色恢复平静,舒了口气心想他总算没有起疑心。“所以,阿寅想替阿妹放一盏荷灯,愿她未来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
纪怡睿听到她前面的话,还心里笑这个小丫头真会瞎编,先前说她父母已去这句话,若是被晋王所听到不知道要气的让她挨多少罚,这回明明是她想过女儿节却又扯出什么“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当他听见“愿她未来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时候,他却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脏微微一颤。
他恍惚听见有人道,心上有佳人,可否相逢相爱相识相敬相扶便一生……谁知吾爱心中寒。
有些什么东西似乎要潮涌上来,可是又朦胧不清,立刻被一股莫名的东西给抵了下去。
待到他回过神来,见到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然而许多年后的一天,他会觉得,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便会觉得很舒心。
站在南府里的朱阑旁的两个男子侃侃而谈。然而纪怡睿心里却是在想着她怎么还没有准备好,自己又懒得去催促。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刚想仰天长啸,便听见身后有发饰叮铃作响。声音越来越近。
“你终于来了。”纪怡睿松懒的折起扇子,眯了眯眼不禁好奇她的此刻着女装的样子。
阿寅只瞪了他一眼,发现边上还有一个男子,不禁有些好奇:“这位公子看上去好眼熟。”
那男子面色淡淡,朝她作揖,“在下是东郊馆馆主邵子骁。”
她长大了嘴巴,拉了拉纪怡睿的袖子,“不是说一起去暮湖吗?如今你来看客人了我一个人去吗?”
纪怡睿摇摇头,“子骁他与我们一起去暮湖。”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这样也好,路途上多一个人便更热闹了。”
忽而他靠近她的耳朵,悠然道:“姑娘,你以后需要养一只乌龟了。”
“为何?”
他忽作叹息,“当然是比一比姑娘和乌龟谁行动起来更快。”
然而他刚刚说完,却见她飞快跑向了马车,随后还不忘记回头冲他挥挥手,“阿寅觉得不用买乌龟了!落在后面跑那么慢的不是乌龟是什么啊?”说完她又指了指他。
“……”
“姑娘,阿寅姑娘。”沉迷于得意中的阿寅突然意识到马车里有声音传来,却见一双芊芊玉手掀开了车帘,随后伸出来欲接她,“阿寅忘了姑娘了?”
她立刻摇头,面前这副倾国容颜谁会忘记?
“旖姒,你……”阿寅想到同来的还有东郊馆馆主,又想起纪怡睿曾说她在馆里被奉为贵人,便不好奇为什么她也在这里了。
她将自己的手搭在她手上,并且瞄到纪怡睿与邵子骁已经上了后面的马车。原来今天即使不提,纪怡睿也为自己打算好了啊……她想着美美的。
“只是旖姒姑娘为何喊我姑娘?”
旖姒一怔,随即笑道:“晋国又不是没有男子扮女装的,再者旖姒早看见阿寅公子穿着女装,心想便让公子演一回戏吧!”
阿寅渐渐有些后悔与旖姒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旖姒的嘴巴上一直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阿寅总觉得她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然而每次当她抬起头时旖姒只在在闲闲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本就天气燥热,再和这样的怪人在一起,她恨不得上天赐她三尺白绫直接让她跳下车在路边找一棵长得好的歪脖子树直接吊死算了。
“阿寅对公子了解多少?”很轻很轻的一句话,阿寅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旖姒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仿佛那句话并不是她说的一般。
阿寅难得平静如水,她也玩味地看着窗外反诘道:“阿寅很想知道旖姒姑娘对公子了解多少。”
旖姒没有预料到她竟然也为被反问,而且语气十分挑衅。她终于转过身正视着阿寅。“哦?”
阿寅心生厌恶,类似的暗锋芒露她在宫中从区区寺人乃至到王后都是眼见为熟了。“姑娘那天夜晚的歌声甚是美妙绝伦,只是你吟唱时候的眼神和那日东郊馆内的潺潺琴音,这期间的心意为何物自然是瞒不过阿寅的。姑娘心中的良人更是瞒不了阿寅。”
旖姒脸上不动声色冷笑。
“莫非阿寅说错了话了?”
“容映公主心目中的良人那也必定是和我一样了。”
“你再说一遍!”她的胸口里突然间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那一块巨石就是旖姒不冷不热的一句“容映公主”。
“容映公主,我劝你早日心死吧。无论如何公子都是不可能娶你的。娶了你,只会是他未来的一颗绊脚石。你想想若是有一天他发现你骗他,你觉得公子又是会如何想你?然后渐渐厌恶你?”说着说着,旖姒倾国的容面上的笑映在阿寅的眼里十分狰狞。
阿寅落寞地低下头,先前她还是一只壮心慢慢雄赳赳气昂昂的骄傲的小公鸡,如今却是一只敌不过一个讴者寥寥数语便败下阵来的凄凄乌鸦。
她沉思了片刻。“你且放心,如果公子真的不愿意娶我,我更是不会与你争的。我会一直做我的阿寅。然而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她突然抬起头,微笑着迎着旖姒的目光,“比如东郊馆内的艺伎贵人,必要的时候管好自己的嘴巴才行。”
待到他们纷至暮湖边时,天色已成酱紫一片。
纪怡睿说要和阿寅去还个愿望,便请邵子骁与旖姒先自行游玩。
湖面上除了几叶小舟。湖面上风平浪静无数荷灯烛火点点,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都有笑语盈盈。
“公子为什么刚刚说话的时候一直冲邵公子使眼色?我看邵公子似乎很难堪啊?”
纪怡睿拉着她往人群里走,“那你去陪他啊!”
“我……”阿寅努努嘴,“我是一个男的哎!你怎么能说陪呢?”
纪怡睿好笑地看着她,无论天色多暗,灯火映衬下她的脸庞仍然清晰映在他的脑海里。“哦?穿着女装说自己是男的话声音就小点嘛!阿寅,你准备荷灯了吗?”
她恍然一惊,才想到自己竟然连这么重要的都没有准备。如此一来,不是白来了吗?
纪怡睿叹息,“幸亏我没有指望你这个猪脑子。要是没有本公子,你妹妹的愿望你都许不成了。”
阿寅不信他,再看他手上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啊,可是他既然这么说那就不可能骗她啊,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却依旧笑站在原地。
“那你准备的灯呢?”
他故作神秘微微一笑,“我在等神明送来。”
她仰天无奈,拍拍他的肩说:“公子,那你现在这里等神明吧!我过会自然过来找你。”
“好。”随刻她便向湖边走去。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身影格外熟悉。
“阿霓?”
碧衣女子闻声转过了身,脸上还带着一抹红霞。“容映?”
“父王?”
玄衣男子点点头。容映见状立刻会意,贼贼地看着阿霓,“美人与父亲好雅致。”
阿霓与偰相视一笑,随后阿霓牵起她的手,小声道,“容映,你怎么不看看你后面是谁啊?”
她好奇地转过身去,一震,眼前的少年手捧荷灯,看见她也十分震惊。
“容映?!”
“湛林……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一个人?”
少年脸微红,“你是和他一起来的?”
容映未解,“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和纪怡睿一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她眉头微微皱起,突然才发现阿霓和父王不知何时便离开了。
湛林默然转过身,点燃了怀中的荷灯,“容映,那天骑马的人是我。”他又抢道,“纪怡睿他不会真心待你的。你往往最不易了解的人就是看上去风轻云淡的,他们表面上于是无争,也许是真的不关心世事,然而这种人却是少之又少的。”
“湛林,”她蹲下身,与他一起捧着那盏荷灯,“其实今天有人问我我究竟有多了解他,那个人还说他不会娶我。”
已有些时日未仔细看过他,容映突然发现,他开始长大了,脸上的轮廓越发明晰。
“还有,湛林,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伴驾的。当初晋王让我一起来我不乐意,后来——”他看了看她的脸,“后来我心想,容映在宫外,照着容映的性子她一定会来暮湖的。”
容映微微抿起嘴巴,六岁时候他叫她背的第一首诗歌是《桃夭》。那时他还牵着她的小手,认真地说,“容映听湛林说哦,现在不许分神。等会湛林说一句,容映也学着说一句。”
她年小不懂,只知道湛林是对她好的人,她愿意听湛林的。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湛林的心思,自幼便流露出来。最单纯的年纪,最无知的年纪,他的真心,一切都是那开在春风里的桃花,灼灼其华。然而天意非人知,最后谁碧血染就桃花成了却成了他人生最后的谜底。
泪水滴落在荷灯上,人说记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那个时候你不会知道未来究竟是什么。一双手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手上还有一层因为骑猎而有的薄茧。“容映,我还是那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不快乐了,请一定要来找我。我带你去看阿霓的家乡,那里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也可以待你去齐国去看海水。容映,可不可以陪我放一盏荷灯?”
她缓缓站起身,垂下了眼帘。“湛林,我能给你的没有什么。你说我没心没肺我也不会骗你。我已经答应了他,今年他陪我放河灯。你也知道,荷灯放两次就不灵了。”
他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荷灯,直到她离开后才抬起头想寻找她的背影,却是徒劳。
他将那盏荷灯放入暮湖中。湖光涟漪波光粼粼,然而他只看到了自己。
她说,她和自己放河灯就不灵了。
他看着渐渐飘远的荷灯,怔怔道,“容映,今年我们不一起放河灯,明年我陪你放。”
即刻,他站到了对面,学着她笑嘻嘻道:“好,我明年一定陪湛林一起放。”
"如此,"他看着天空,眼睛里空茫茫的没有一丝神采,“便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