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生死陪·旧人赋》容珣

4、韶华正好，应自喜。

　　几度花开花落，几度叶落纷纷。江水东流到海不曾停留。
　　偰凝望着自己的爱女，不禁叹道吾家有女初长成。

　　阿霓虽然是戎人女子，却喜晋国歌舞。她初到晋国不久，便央求着偰给她寻来上好的舞姬教她跳舞。后来她曾听闻“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便发誓要学更好的掌上舞。
　　她虽是未从幼年时期开始学舞，身子骨却还是及软。
　　她穿茄素舞衣，踩着满地的花瓣翩翩起舞。不知有多少回，偰悄无声息走过来观看。

　　“细看诸好处，人人道，柳腰身。”闹着要来看她跳舞的容映笑着拍掌。
　　阿霓微微诧异，走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精灵鬼，怎么嘴巴这么甜？”
　　“主母，以后我可不可以不唤你主母？”
　　阿霓笑道：“我也觉得主母把我都叫老了。那你想叫我什么？”
　　容映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踮起了小脚，阿霓立刻会意蹲了下来，她小声附在阿霓耳边说道：“我想唤主母——美女……”
　　“哎？”阿霓脸上难得的红晕，呵呵笑着：“其实容映想的这个称呼真的很好，阿霓很喜欢。但是还是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容映才能这么叫我，不然别人要笑我厚脸皮啦！”
　　容映虽然已经十二岁了，却还是爱生气的时候嘟起嘴巴。她听了有些打抱不平，急道：“我看谁敢这么说你！主母是晋国王后，纵使他们有天大胆子我就去找君父罚他们俸禄。”
　　阿霓好笑地看着她，因为膝下无子，她便视容映为己出。
　　“容映莫急，我只是想着害羞而已。”
　　容映有些惊异，讷讷道：“王后也会害羞？”
　　“当然啦！你想啊我也是父母生的，我自然是也会害羞的。”
　　“哦！原来晋国王后也会害羞啊！”容映傻傻道，又想到方才阿霓提起了她的父母，不禁有些好奇，“我听闻阿霓本是戎人？”
　　阿霓听她这么一提起，略有些怅惘，原来她已离开故土那么多年。转念又想到她守着偰又有那么多年，心中不禁百花怒放。“对啊！当初我是作为人质来到晋国的，我的父亲是戎人的王。”
　　“容映听闻，戎国与晋国早有不和，阿霓如此不害怕吗？”
　　阿霓怔住，随即又笑了，“阿霓不会害怕。我的父亲虽然是戎人，但他为了国家利益不惜把我送来晋国，我们之间也本就没有感情。晋王他，永远都是我的夫君。”
　　容映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美人爱我君父，比我母亲爱。”
　　“容映，”阿霓抱起她，“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美人快说，容映等不及的。”她贼笑着，虽然眼前这张面孔打量了千万遍，但是她就是爱看。尤其那双绿色的眼睛，她甚至后悔为什么她不是美人亲生的。于是她想起来就气恼，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的生母干嘛抢着生自己。可是又想到，自己这么说是不是不太道德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开始觉得自己长得好丑……
　　阿霓看着她眼珠子转了又转，有些无奈，这孩子天生鬼心眼多人小事情想的不要太多。“容映？”说着便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在想什么？”
　　她撇嘴，心里有两个人在划拳到底要不要告诉阿霓自己在想什么，而可恶的是她划来划去却总是平局，心一横，豁出去就豁出去吧，再怎么样她依旧是晋国容映公主看谁敢笑话她。“容映只是在想为什么阿霓可以如此美丽但是容映却越长越丑!”
　　阿霓听了觉得快要晕了，便安慰她说：“阿霓却觉得容映长得不丑，而且有没有听过女大十八变？再者，真正喜欢你的男子不会在意你的容貌。”
　　“可是容映想的是让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啊！”
　　“…………”阿霓顿时觉得有些欲哭无泪。“容映，咱们先等下再讨论这个问题。刚刚阿霓说有事想要对你说——容映这些年有没有埋怨过阿霓？”
　　“为何要埋怨？”她突然想到六岁那年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也不能算是第一次，但是确实是她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可是阿霓曾让君父不要关问我的事情而埋怨阿霓？”
　　阿霓认真地点头。
　　容映抬起头，挺着小小的胸脯，“说不怨阿霓那是假的，但是阿霓先前说，晋王是你的夫君，你爱他。我听寺人说过，一个人如果真的爱另一个人往往都会做出疯狂的事情。容映其实早已经不埋怨了，更何况阿霓如今待容映如此好。”
　　阿霓弯了玩嘴角，欣慰地抱着她，“阿霓在世一天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容映。”
　　“容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阿霓说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湛林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快乐了他会给我快乐，而且我是晋国的公主可以吃遍天下美味看遍天下美女美男，何乐而不为？”
　　.
　　阿霓自幼喜欢中原的文化，当年母妃还特地为她分了来自中原的侍从。她会用毛笔在桃花笺上抄诗，喜欢盘中原的发髻。来了晋国便更加可方便接触。于是久而久之偶尔吟吟诗提提雅兴，容映长期与她相处也受了影响，对诗歌也是自有一番见解。但是令她郁闷的一件事便是阿霓辩不过她的时候，便喜欢拿她六岁那年背的《桃夭》来笑话她，她咬牙启齿恨不得此刻拿着御膳房的厨刀冲出宫去宰了湛林那个臭小子。
　　她早就不是那个爱躲在人的后面什么也不敢说的小丫头，再也不用什么事情就屁颠屁颠跑去找湛林。如今她爬的了假山，捉到了蚱蜢，下的了池塘，她是传说中的“无恶不作”的湛林口中的恶魔。
　　有一回湛林进宫还带着他随大人们围猎时候剿到得兔子，还特意装在鎏金笼子里在她面前晃啊晃的，她死缠烂打想让他借兔子给她养几天。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打击报复的借口，以他湛林大少爷的态度又怎么会错过这绝世难逢的大好机会?
　　“给你养？算了吧!有本事你自己去打猎啊！我跟你说啊……”说着说着他眉飞凤舞，什么死里逃生百兽追着他跑有九条命老天爷舍不得他死于是派了祥龙救走了他的鬼话全部被他编了出来。
　　容映也不是傻子，表面上一副崇敬地快要以身相许的样子，其实耳朵早就自动屏蔽在想如何让寺人把面前这个活宝支走，自己再趁机打击报复一下他，谁让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还不忘笑话自己。
　　果然，容映宫中寺人与她串通一气，将湛林骗开以后，她好奇的打量这个小生物，将食指伸进了笼子里，摸了摸它，雪白的毛软软的，见着它不会咬人于是就直接将手伸了进去抱起它。见它屁股那里有些脏脏臭臭的立刻就知道是什么了，她厌恶的赶紧猛猛把兔子扔到了草坪上，仿佛受伤被扔的人是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寺人们左右无策，只好上前打断这难缠的小祖宗该怎么办。
　　“寺人裕，这种问题你也要问我！当然是红烧了啊！”
　　待到湛林郁闷地回来时候，看见那空空如也的笼子和坐在石桌上吃着肉的容映，更加狐疑。
　　“你干了什么啊？”他上前拉住她的手，纳闷道。
　　“额，”她眨巴了下眼睛，“你的兔子它不听话又脏，我吩咐人把它烧了！喏，这里还有一盘是留给你的啦！看本公主对你多好！”
　　湛林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撅起嘴巴立刻跑走了，此后一段时间即便是被喧入宫，也告假不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容映不会知道，那只兔子本来就是要给她养的……

　　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
　　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还将万亿寿，更谒九重城。

　　寺人们忙着贴窗花，阿霓命人给她定制的喜服也已送到。容映高兴的几件衣服试了又试，琢磨不定，最后还闭着眼睛抽了一件。
　　胭脂色的丝线由宫人在袖口绣出了半多怒放的梅花，杏色腰带，绀色底子。乍一看，竟是一位大姑娘了。她想起寺人曾说过宫外的女子喜在眉间装饰，当初因为年幼不曾弄过，今时想起便来了兴致。
　　有那么一句话，“蛾儿雪柳黄金缕”，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仿佛说的便是自己。那双杏眼百般笑意。
　　她拖着下巴傻笑了好久，突然想到君父曾说满了十三周岁她便可出宫了，如此一来过了这年她便可去求君父了。

　　宫中佳节习俗与民间一致，除了清早的百官朝贺。最有趣的时候便是傍晚，每年届时都会由宫宴，王族公侯还有一些开国元老的后辈们，比如那个家喻户晓的纪怡睿。
　　然而令容映每感可惜的便是女宾与男宾隔着至少八座亭子那么大的距离，她想看清那纪怡睿什么样子也难。
　　想着想着，容映竟然不小心撞到了墙角，再往前走，发现远处宫道的尽头有三四个人在讲话，其中一个人听声音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湛林那个小子。自从那只兔子惨死她的手中之后，湛林一直是不曾进宫，今天总算被她看到人影了。
　　她又笑又气想佯装着气冲冲地上前找他，可是刚刚迈出几步，便感觉有人看着她，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到了墙角下，在侧身看看，那些人已经走远。
　　只是她刚刚听见有人说，“……怡睿……”
　　她怅惘，心想早知纪怡睿也在当初她就不躲了。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