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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小楼连苑,何人此路得生还 ...

  •   草木萧然,人已远去,嗒嗒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王老汉咬着旱烟袋,时不时甩个响铮铮的鞭花,嘴里哟嗬二声,驾车快行。
      三道身影凌空翻过,陡然坠落于马前。黑马先前被那一高一矮二个老者制服,已生畏惧,再见他们横挡住去路,立时停止不前。王老汉啊地了一声,旱烟袋啪嗒自嘴里跌到地下,一脸见了活鬼的模样,从车上滚下来,惊叫道:“你们……你们……你们……”心中暗道:“果真是来了。”
      那矮老者也不理他,沉着脸,推开车门,但见里面仍是空空无人,只是多了条毛毯。他拧紧眉头,抬头看着车厢顶,脸色愈发的难看。那高老者问道:“大哥,你瞧了什么苗头”
      矮老者道:“他们方才就躲在这车厢里。”
      怒老者叫道:“怎么可能,车里才多大些地方,二人大活人,我们六只眼睛会看不到?难道他们真是会变戏法,把自己变没了不成?”
      矮老者叹道:“他们的的确确是变了个戏法,把自已变没了。”
      怒老者张口结舌,看着他,道:“变戏法,变什么戏法?”
      矮老者指着车里的毯子,道:“先前我搜查车厢时,这条毛毯并不在这儿,而是在车厢顶上。”
      怒老者面不解色,苦笑道:“大哥,你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那高老者却恍然大悟,道:“他们是将毛毯张开撑住厢顶,看着跟那些装饰的华丽车厢一般无二,而人就躲在毯子下面……好一对狡猾奸诈的少年夫妻,好一对狡猾奸诈的少年夫妻……”
      那怒老者听罢瞪着王老汉,怒吼道:“你和他们串通好了的,是不是”
      王老汉慌手慌脚,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居然还在里面的啊……”
      怒老者大声叱道:“你知道些什么,还不快说!”
      王老汉道:“你们……你们,一走远,他们就从里面钻了出来,说是,说是……”瞧着三个老者,拖延着不说下去。
      怒老者一声断喝:“吞吞吐吐什么,快说!”
      王老汉咽了口唾沫,道:“他们说,说那三个……三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老混蛋,终也着了我们的道……”
      怒老者勃然大怒道:“放屁,放屁……”
      矮老者道:“老三,别骂了。这二人胆大心细,机变百出,苑主派出的人接二连三无功而返,咱们须得当心仔细,不能折在这二人手中,丢了这张老脸才好。”
      怒老者道:“大哥,你说怎么办?”
      矮老者哼了声,施展身法,大袖飘飘,向前行去。高老者随之而来,怒老者顿了顿足,也赶了上去。
      王老汉盯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喃喃地反复说着:“终有那么一天的,终有那么一天的……”那三个老者,如果他们回一下头,肯回一下头,就会看到王老汉黑瘦的脸上的丝丝冷笑,枯陷的眼里的森森寒意。然而,他们是不会回头的,那样是不值得的。在他们的心中,王老汉这样的小人物不过是沧海一粟,天地间的一粒微尘,却忘记有时候,小小的一粟说不定会救回人的性命,而微不足道的尘粒往往也会磨瞎人的眼睛。

      山路蜿蜒,虽不是官道的一马平川,但草木婆娑,蔚然深秀,返景入林,日影斑驳,清泉自沟壑中的石块上哗啦啦的流过,伴着虫鸣鸟啼,风过花木香,其中妙趣幽意,却远非平顺的官路所能比拟的。
      庞么青碧落并肩同行,步履轻盈快疾,两人俱是一身青袍,像极二只青鸟,穿梭飞翔于山林花木间。庞么心中惊叹,自己才不过短短一旬之期,外伤尚未愈合,心脉所受的重创却大大好转,功力已恢复至十之七八,如此神速,自是那参粥苦药的功劳。一念思及,侧目瞄向青碧落,见她本是苍白的面庞影影绰绰透着一抹嫣红,额边鬓角渗出密密匝匝的细细汗珠,呼息间也不觉重了些。庞么暗暗自责道:“我怎地如此粗心大意,只顾一门心思赶路。竟忘了她昨夜因酒伤身,与薛红烛斗智斗力,损耗了许多气力,夜里短眠,晨起又为我熬粥煎药,布置马车,现下又同我赶路,便是个铁人硬汉也撑不住了,何况她一个本就身子怯弱的姑娘!她知我心急如焚盼着快些到济南探知三哥的境况,她的性子又是那么倔强清傲,我若不开口,她必不会停下歇一歇的。”放缓脚步,拉住青碧落的手臂,道:“我累了,咱们歇息歇息吧。”
      青碧落随他坐在路旁绿荫下的大石上,自怀里摸出只紫檀木瓶,道:“把手张开。”庞么依言摊开手掌,青碧落倒出粒丸药,道:“含在嘴里,别吞下去。”自己亦倒了粒送到口中。
      庞么只觉那丸药的味道与日常所喝的药汁相去无几,难吃得很,笑道:“忠言逆耳利于行未见得做准,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对我来说却当真是半点不差。”
      青碧落用布帕拭去脸上的汗水,微笑着道:“总不过是丸药罢了,你也能说出多歪理来。” 看着庞么,问道:“你可猜出那三个老者是谁?”
      庞么顺手拾起几粒石子,在手里转动着,沉吟着道:“我从车厢缝隙间隐约看到他们的样貌,听他们的言语行止,很像是昔年是纵横茶马古道的悍匪‘三星同贺’,原福星,原禄星,原寿星三兄弟……碧落,你怎样看?”
      青碧落抬手遮住枝叶间漏下的日光,缓缓道:“我猜也是他们……‘三星同贺’当年纵横茶马古道,气势极焰,无论是官家的银钱,还是商家的红货,只要有巨利所在,不分善恶,一律抢杀掠夺,真正是恶势汹汹,一时无两……”长叹了口气,冷声道:“传说中的福禄寿三星是赐吉祥送荣禄保长寿的,而这三兄弟是来断送别人的幸福,掳夺别人的财富,结果别人的性命的,当年在茶马古道上被他们害得倾家荡产,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更好笑的是,他们向来是衣冠楚楚,峨冠博带,一副道貌岸然晋士风流的模样。真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庞么接口说道:“但他们在十四年前就已销声匿迹,江湖传闻有说他们是被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寻上门来,与他们同归于尽了;也有说是他们并没死,而是藏匿海外了…… ” 拇指与食指相扣,将石子一一弹向草木深处,“我真想见一见这小楼连苑的苑主,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多年前的武林旧人他居然能够探得到下落,他又是用什么方法打动了这些本已退隐江湖过着安逸生活的武林故人,使他们重出江湖为他所驱用的。”
      青碧落淡淡地道:“该到见面的时候,他自然会现身的。”站起来拂了拂衣衫,道:“歇了好阵功夫了,也该走了。”
      庞么忽道:“你身子不好,我背你吧。”

      青碧落清明的眼睛,静静地瞧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不打紧的。你肩上的伤……”
      庞么截过话头:“我肩上的伤虽是未得愈合,可背着你这么个轻飘飘的小姑娘的气力,总是有的。”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双臂穿过她的腿弯,脊背一挺,将她驼起。
      青碧落略略挣扎着,轻声娇斥道:“放我下来。”
      庞么将她的两条腿箍得甚牢,沉声道:“你再动弹个不住,我的伤口一定会再撕裂开的。”
      青碧落咬了咬嘴唇,终是安然地伏在他宽阔的背脊上,缄默不语。
      庞么足下不停,背上虽是多了一人,却依然是两脚生风,速度丝毫不逊于一人独行。久闻她不语,遂笑道:“怎么不说话了,看来是我背人的本领不够好,颠得你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青碧落低声道:“不是,你好得很。”声音轻柔如天边的白云,幽幽地道:“许多年前,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是这样子背着我,很稳当,很妥贴,也很快活。娘在一旁做着针线活,也不说话,只是瞅着我和爹爹笑……后来,爹爹就不在了,再后来,娘也没了,只剩得我一个人了……”
      庞么第一次听她说及有关自己的事情,语气虽是平和温稳,声音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正寻思间,忽觉肩上有一点湿凉之意,透过衣衫印在肌肤上。胸中泛开一缕凄然,温声道:“我连自己的爹娘是甚模样也是不知道的。”
      青碧落心头微颤,但觉酸楚无限,暗暗叹息着:“庞么,庞么,你也竟如我一般命苦不幸么?”低咳了声,又恢复了那清泠泠地嗓音,说道:“幸好弱不禁风的是我,倘若换成你,我定然背你不动,只得用绳子缚住你,拖着走罢!”
      庞么知她是怕自己难过才如此说话,令自己多几分快活,少几许愁苦,心中温暖,笑着说:“所以么,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否则后果堪忧。”
      青碧落忍着笑意,道:“一般的话儿到了你嘴里,总是荒腔走板跑了调,成了歪理。”笑忍得辛苦,身子便悠悠地颤抖着。
      庞么有些吃劲不住,步履渐渐蹒跚起来,道:“这有甚么好笑,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青碧落终是再耐不住,趴在他背上低声笑将出来。庞么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下滑溜,步子错迈,身子一个晃荡,收势不住,俩人一并重重摔倒在地。
      青碧落跌在他身上,倒未怎样,见他动也不动,心中惶恐,忙扶他起来,失色道:“你怎样?”
      庞么瞟了眼着她的脸色,抬抬眉毛,“没什么,只是脚有些痛。”青碧落按着他的脚踝,稍稍用力,“可是这里?”庞么倒抽一口凉气,眉头几欲拧成川字,强笑道:“只怕是扭伤了脚筋,再背你不得了。”青碧落满怀歉仄,黯然无语,低头用手轻轻地揉着他的脚踝。
      庞么咧着嘴,笑道:“这回当真要有劳夫人用绳子绑定我,拖着走了。”
      青碧落黛眉颦蹙,推他一把,嗔道:“都这般模样了,还来打趣我。”眼波斜睇,瞥见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眉梢唇角却是渗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心里甚是疑惑不解,转瞬间即悟透明白,一时羞愧恨恼,半响作声不得。
      庞么见她神色愀然不乐,双眸流转间似有莹莹水光,泫然欲泣,惊道:“你别哭,我不打紧的。”青碧落侧过身子,垂头不语。庞么颇为尴尬,道:“碧落,你别伤心,我……我没事的。”见她半信半疑地瞧着自己,便纵身跃起,凌空干净利落地连翻十几个筋斗,飘然落下,气也不喘一口,道:“你瞧,我当真没受伤。”
      青碧落面色苍白,冷冷道:“你这一跤跌得倒是十足十的像。”
      庞么摊摊手,也不辩解,只是无奈地苦笑着。青碧落冷哼了一声,回身便走。庞么牵住她的手,“生气了?”青碧落甩脱他的手,一味闷头前行。庞么身形微晃,拦在她面前,微笑道:“当真生气啦,都不理会我了。”
      青碧落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绕过,仍旧快步流星。庞么紧走疾行,赶到她面前,双手扳着她的肩头,温言道:“是我的不对,以后我都不再捉弄你了。”青碧落低着头,娇躯盈盈轻颤着。庞么歉然不已,柔声道:“怎么哭啦……我当真只是一时兴起,为着逗你欢喜,并非存心戏弄你的。别哭了,好么?”伸手轻轻将她下巴托起,但见她神色悠然,清眸明澈,正似笑非笑地凝眸瞧着自己,不由得怔住,按按额角,苦笑着说:“我倒是糊涂了,我们俩人,究竟是谁上了谁的当。”
      青碧落微笑着道:“是你搭得台子,我方唱得好戏啊。这得多谢你的谋略。”
      庞么自嘲地笑笑,“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自掘坟墓的谋略吗。”
      青碧落摇摇头,“是自己挖坑又给别人作垫背的谋略……不过……”顿了顿,抿嘴轻笑,“幽冥来使翻筋斗的姿势倒真是潇洒之极,妙绝天下。”
      庞么笑了笑,道:“还要我背你吗?”
      青碧落浅然一笑:“怎么敢?若再摔上一跤,没准就摔坏了脑子,成傻子。”
      庞么含笑道:“傻小子配俏媳妇,倒是登对得很。”
      青碧落脸上的笑忽然冷了下来,淡淡地道:“可不是么,这媳妇还是自动送上门来的。”
      庞么看她刚才还是言笑晏晏,妙语连珠,刹时间便神情冷漠,言辞讥诮,心念转动着:“她心中还是介意的……我当日一句信口拈来的谎言,不曾想竟令她担上‘幽冥来使’妻子这个子虚乌有的名头,害得她还要同我一起天涯流落……原是我对她不住的……” 凝视着她,缓缓地道:“如果我知道身受重伤后会结识你,那么我再挨上三掌多上几剑也是值得的。”
      青碧落脸上一红,慢慢又变白,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未说得出来,一腔心事萦绕郁结,愁思绵绵,只是幽幽地长叹了口气。
      庞么看着她,但觉她心事重重,欲说还休,也不好深深探究,望着天边的云层攒拢聚合,渐成连绵不断云山,不断地向前涌动着,越来越低,遮敝了原本明媚的阳光,天色阴阴沉沉,山林中已不见丽日芳影,遂道:“大雨将临,咱们得快些走了.”
      青碧落想了想,道:“这山野里难得有什么避雨的地方,还是下山瞧瞧吧。”
      二人提气飞奔,不多些时候,便到得山脚下。遥遥望去,前面似有一处房屋,到得近前,原来是间废弃的山野小店,后屋多半倾颓,只有店堂还算完好。门板已是朽坏,歪在一边,角落里堆着破桌烂椅等杂物,到处蛛网积尘,青碧落生性爱洁,见状轻皱了下眉,从角落里找出把残旧的扫帚,清扫打理出一方净地,庞么自后屋里寻出条破棉被,铺在地上。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面闪电霹雳,雷声轰隆,山雨骤急而至,有如瀑布般倾天而下。庞么将那些桌椅拆散成柴,在店堂中央燃起堆火来。青碧落自包袱里取出干粮搁在炭火上烤着。外面大雨滂沱,这间破旧荒凉的山野废屋里,却是火光跳跃,明亮温馨,焦香扑鼻,给这凄风冷雨的寂夜平添了一抹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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